星期一。
晴,湿度58%,实时温度15c,气压1011hpa,空气质量:优,紫外线强度:中。
早晨7点半,天空上还溢散着朦胧的薄雾,班车已经抵达到宿舍大楼门口,三栋方?方?正正的矮楼里陆陆续续钻出来百八十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统一的上下分离式灰蓝色制服,长?及鞋面的长?裤,衬衫,西装外套,在最外面,有?的人披了长?款的羊毛大衣,肩膀处被里头板正的西装制服顶了出来,看起来“雄伟壮观”极了。
爱这么穿的一般就两?种人,一种人,上了年纪,另一种……
也不能叫种,也就那么一个。
监狱长?。
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到了冬天,会这么怕冷。
但?也有?人在背后揣测,他并不是因为怕冷才这么叠搭,这个冷酷的男人也拥有?跟许多普通男人一样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
装帅。
不过话?说回来,像他那样的人,倒格外适合这样装束。身材高大,长?款大衣也只到他的小腿位置,留出一双皮鞋的展示位,等他走起路来,不会拖沓。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不常跑动,跑动是他们这种办事人员的专属物,穿这种外套跑起来,一点也不酷,看起来蠢极了。
比如他现在就蠢极了。
鬼知道他是为什么在即将赶不上班车的时候选择披上这身羊毛大衣,作为上班不积极第一名,他战绩彪炳,已经连续三个月踩点上班车,踩点到办公室,只差几秒的时间,就可能被当作典型批评教育。
但?他从来没有?失手过。
在规则的范围之内,他从来无可指摘。
有?很多人很好奇他为什么坚持这种举动,毕竟很显然,提前?几分钟比踩点到要轻松很多。踩点才是真正磨人的游戏,你需要计算步率和时间,压力的逼近会让你心跳加速,一旦遇到计划之外的拖延,你就功亏一篑。
这样看上去像是故意?给自己?找麻烦。
但?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他们宁愿在自己?的时间之内心惊胆战,也不愿意?在卖给别人的时间里岁月静好。
柏知行跳上车。
车头上面一个手臂长?的电子屏上蓝色的数字从3跳到2,又很快从2跳到1。
“滴”——
数字清空了。现在是0。
车门“锵”地一声?彻底闭拢,车内响起了没有?起伏的机械音——
“发车时间到。”
“请所有?人系好安全?带。”
即使?穿着累赘的大衣,他依然赶上了班车。
柏知行咧开嘴,他坐在最后一排,左侧靠窗的位置,转过脸往玻璃窗里一看,看到自己?凌乱的头发,他的笑容僵住了。
他不是早起困难户,他每天在家里捱着不肯出来,就是捯饬发型。
现在他精心打?理的头发被风吹成?了鸡窝。
偷鸡不成?蚀把米。
今天早上的风也太?大了。
新年假期结束,这是上班的第一天,本来就不是什么吉利的日子。
风还这么大。
旁边坐着的那位同僚跟他打?招呼:“柏助理,你听说了吗?”
他转过头:“听说什么?”
同僚:“新年期间,发生了两?起越狱事件。监狱长?大发雷霆,直接来行政大楼指挥行动,一半休假的人都被喊了回来。”
柏知行:“所以?”
同僚:“可是你没来。”
“监狱长?没找到你。”
“你的终端休眠了。”
柏知行:“……”
同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今天穿得很有?范。”
“不知道监狱长?会不会因为认可你的品味,对?你网开一面。”
柏知行双手插进头发。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他是监狱长?的助理,两?个助理当中的一个,职责是替监狱长?过滤递交上来的文件以及下发通知和决议。垃圾岛的政务并不多,他的工作也很轻松。监狱长?的办公室和两?个助理的办公室隔得并不算近,跟外人想象的不同,他并没有?那么多接触到监狱长?的机会。
未经允许,谁都不可以进入监狱长?的办公室。
他也并非时刻都待在办公室里,有?时候他会去改造营,有?时候他会直接在家里办公。
反正这座岛也没有?比他更大的领导了。
他想在哪里办公就在哪里办公。
他很少跟下属走在一起,他独来独往,大家也并不想离他太?近。
但?很奇怪的是,离大家越远的人,越容易获得大家最多的议论。每个人都将自己?跟他的接触、了解,拼图一样地递了出来,让流言把所有?的拼图汇聚一堂,建立起一个看似真实,又无法检验的形象。
他很在意?规则,袖口衣领永远没有?褶皱,有?洁癖,常年戴一副白手
套,好像哪哪都是要人性?命的细菌,他说一不二,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
听说,他是自愿来垃圾岛的。
他在改造营里杀过人。
不论是前一条还是后一条,都可以佐证他心理变态。
同僚:“哎呀,这么快就到了。”
柏知行抬起头,果然,已经抵达了行政大楼。
人陆陆续续从车上下来。
他感觉自己?的魂都已经飘走了,司机催促他下车,他回过神来,跳下车,急急忙忙往办公室赶。
助理办公室一共有?两?张办公桌,一张在南面,一张在北面,中间是门,南面坐着的是塞娅——另一个助理,南面的桌子更大,塞娅是他的领导,他是小助理,她?是大助理。她?的权力更大,甚至可以直接代表监狱长?给出处理意?见。
他打?开电脑,从终端里找出几个常联系的同僚号码,让他们把所有?有?关越狱事件的资料发过来。
资料传输很快。
大家都对?他很同情。
第一个越狱事件发生在港口,三名犯人试图潜入集装箱离开,但?在扫描的时候被发现了,自动报警,执法队的人很快就过去处理了。三个人都已经上了墙。
第二个越狱——也许更准确说是入侵,入侵事件发生在行政大楼。跟港口的案子是同一天,新年的第一天。
也是晚上,六七点钟。
一共两?个人,一个女人,另一个不清楚是什么人,可能是女人,也可能是男人,报告是由雷克斯递交的。他是白银共和国特情机动队的人,负责看守中控间。他跟女人交了手,她?跑得非常快,戴着连到脖子的头套,只露出了眼睛和嘴巴,头套上有?各种凌乱的线条,曲线,直线,圆圈,混合着颜料铺上去的涂鸦,故意?干扰人的视觉重点。他连她?的眼部特征都无法回忆出来了。
在交手的时候,另外一个人潜入了中控间,用?管理员密码登入了中控系统。
大楼报警了。
两?个人逃掉了。
大楼的电子眼全?部失效,电梯和中控间的锁都遭到了入侵,将近两?个小时的监控录像被全?部覆盖。
他们在数据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监狱长?很快赶来行政大楼,半数放假的人被喊回来加班,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对?方?知道岛府什么时候的防御最为薄弱,也知道岛府的内部结构,不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中控间的位置——电梯记录他们直接来的六楼,并且逃离得这样迅速。
他们被监视了。
这就是内部监控最大的弊端,它们可以用?来防御入侵,也可以用?来给敌人通风报信。数据不在乎谁是主人,谁能连入网络,谁就会获得它们献上的衷心。
网络中心的人紧急排查,找到了政务系统的伪装登入记录。
还在连接当中。
他们追踪到了地址。执法队的人很快出发,但?他们扑了个空。除了几十个显示器和一个扫地机器人,他们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带回来。
报告就到这里结束。
传回来的文件下方?,还有?同僚发来的问候。
“祝你平安。”
柏知行:“……”
早上十点,监狱长?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监狱长?的办公室很大,侧面是落地窗,阳光很好,岛府的楼层不高,但?好在四周没有?什么遮挡物,房间开着的日光灯跟阳光相形见绌,但?在这样好的天气里,房间中央坐着的人心情却似乎并不怎么曼妙。
从他板着的脸来看。
柏知行小心翼翼地先回头把门关上。
他身子还没有?转回来,就听见监狱长?问——
“休假愉快吗?”
柏知行:“……”
他转过头,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摆出什么表情,于是将头低下,低到能看见自己?的脚尖。
项景:“想好借口了吗?”
其实这种事完全?不需要借口。因为它是非常正当的。没有?任何人应该在休假的时候被差遣,他只是为了避免被办公消息打?扰关掉了终端。
新年根本就不应该上班,这是他自己?的时间,他美好的假期。
他凭什么要接受谴责?
柏知行:“我错了。”
项景:“本来想把你停职,但?停职对?你这种人来说,反而是一种奖励。”
柏知行:“……”
项景:“降职的话?,也一时很难找到替代,一群废物里面,你只是懒了一点,还称得上有?用?。”
柏知行:“……”
最后的处理结果是扣三个月工资,以及值班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