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徒跳上了车顶,车玻璃的隔音很好,只能看见?窗外的路灯和霓虹照亮他们张开的口,听不见?在喊些什么。车摇摇晃晃,像有人在头上蹦迪。
喷漆还没有结束,更多的人掏出?了喷漆——他们人多势众,知道这辆车的车主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打开车门,也许,他们的目的是彻底将这辆车的视线遮挡。
章驰打开了天窗。
在车顶跳舞的人猝不及防,卡了一条腿进来。
天窗越开越大,章驰解开安全带,把人抓进来,谩骂声一同?从天窗窜了进来,突然下坠的同?伴让其他人都受到惊吓,纷纷跳下车顶。
章驰掏出?枪。
尖叫声从耳边传来。
她将枪口抵住那个男人的脑袋,左手抓住他t恤的衣领。
一股尿骚味从空气中传来。
窗外围着?的人开始往两?侧退去
?。
“救、救命……不要杀我!”好久,他哑着?嗓子开口。
章驰:“看看你的同?伙想不想救你。”
同?伙一哄而散。
车行?的绿灯还没有结束,人行?通道被让了出?来,空空荡荡,车道两?侧的车都蠢蠢欲动地轰鸣。
章驰:“看来他们没有想救你。”
男人没有说话。
滚烫的液体流到章驰的手背,她转过头,发现那人流了满脸的鼻涕眼泪。这时,他开始道歉:“对、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章驰打开右侧车门,将人丢了出?去?。
关?上车门,汽车发动,在绿灯彻底跳动到黄灯之前,射出?了斑马线。
纪湛睁开眼,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在车道上屁滚尿流爬起来逃走?的男人。等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他收回目光,看向在驾驶座的章驰:“你做得很好。”
“不过,如果开车的是塔纳的话,也许根本不会遇见?这样的事。”
塔纳已经死了。
没有等章驰回答什么,他继续说道:“我收到的汇总报告,自暴乱发生至今,七成以上的受害者都是妇女和老人。”
“抢劫,强1奸,殴打,入室盗窃……”
纪湛声音带笑,透过车内后视镜,能看见?他好看的眼睛轻轻弯了一下。
“他们虽然高喊主义,但还是知道谁是最好欺负的对象。”
车况稍微有点复杂,章驰根据导航改道,她需要挑选一条游行?的人群不太可能经过的路线,避免路上再?发生这样的危险。
“大概还要5分钟。”
纪湛:“唔。你要超速吗?”
回答他的是骤然轰响的油门。
车在其他司机愤怒的喇叭声和城市上空测速架的警告灯中飞驰。
纪湛闷声笑:“怎么办,跟我在一起,你也快变成坏蛋了。”
***
医疗团队已经在出?发之前被通知,进入公寓大楼,章驰被安排在那一堵墙外等待,纪湛进入了诊疗室。
等待从来没有过这么漫长。
医生从病房出?来。
章驰从长凳上起身:“他怎么样了?”
一共两?名医生,走?在前面的年纪偏大,一看就很有实?力,她瞥了章驰一眼,像是顾虑什么,张了张嘴,但依然没有发声。
章驰改变了问?话的方式:“没死吧?”
两?个医生:“……”
在这个医疗技术发达的世界,只要没死,听起来都还有挽救的可能。
医生没有给出?答案,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纪湛应该是没死。
不然他们应该不会无语得这么显而易见?。
章驰走?进病房,纪湛安生地躺在床上,没有失去?意识,身上也没有手术痕迹,只是手上插着?一根针管,连接到床边高高挂起的一个吊瓶,透明液体正缓慢进入他的体内。
偏橘色的灯光在夜晚照出?来有一些朦胧,房间?是黑灰白配色,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条纹睡衣,双手和肩膀都露在外面,没有睡觉,一个活生生的人,跟环境很好地融为?了一体,如果不是进门的时候他转头过来,没有人会第一时间?将他发现。
“你还没有去?睡吗?”
章驰走?到纪湛的床边。
“医生怎么说?”
纪湛从床上支起身体,被子从他肩膀的位置滑落,灯光打在他的眉骨上,原本锋锐的形状变得柔和。
“载入的数据量太大,我需要长时间?的缓冲,也就是,卧床休息。”
“脑子也像肌肉,不经常用,它的弹性就会回缩。不过我之前有尝试扩容,所以还好,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章驰:“如果你没有尝试扩容呢?”
纪湛低下头,片刻,抬起头,将章驰看着?:“不清楚。”
章驰:“会出很大的问题。”
纪湛:“也许。”
章驰:“你在赌博。”
纪湛:“被你发现了。”
章驰:“即使扩容,你也不能够确定数据量在你的承受范围内,是吗?”
纪湛翻了一下身,伸手到床边的智能面板前,他轻轻挥动手指,房间?的灯就好像星光一样,加速帧暗淡下来。
房间?黑了。
“很晚了,你不去?睡觉吗?”
黑暗是一种奇怪的现象,你明明能够感知到某个人就在你的前方,他可能仔细地窥视你,也可能对你熟视无睹,但你没有任何可以寻觅的蛛丝马迹来验证其中任何一个猜想。
这是他第一次逃避问?题。
并且,不想让人发现他的端倪。
章驰离开了房间?。
轻轻关?上门,她掏出?终端看了一眼时间?。
确实?很晚了。
公寓楼的地板是冰冷的灰色,天花板上几盏间?距宽大且一致的嵌入式圆形灯没有办法照亮走?廊的每个角落,这条路走?完,灯又自动熄灭。走?廊和走?廊深处藏着?的房间?,就好像限时打开的藏宝阁,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候,它都必须要保持黑暗和关?闭。
这样才显得珍贵。
且避免贪婪者的觊觎。
章驰走?回27层的公寓房间?。
没有坐电梯。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好像投入河面的石子,激起了记忆无限勾连的涟漪。
她脑子里面闪回了下井之前,纪湛说过的所有话。
他掏心掏肺地交出?所有的秘密,在当时看来,不过是一场新?的试探。
一个人要获得另一个人的支持,确然需要坦诚。
换在现在来看,很多坦诚并不必要,那些从头到尾被藏起来的秘密,没有任何理?由让他这样一个从来理?智的人交代清楚。
他可以用很多新?的说辞来粉饰。他太擅长。
回过头来,人类对于事物的解读从来无法突破自身的视角和所处的站位,她在用自己的视角解读纪湛。一个人造的滤镜,对于危险的谨慎,对于他这个人的防备,扭曲了他本身的意图。
他在当时并不确信自己能活着?。
剥离那些叠加的东西,他更像是一个将死的老人,在临死之前,决定交出?自己全部的秘密,以免那些东西随着?死亡入土,再?也无人知晓。
27楼到了。
往左走?,是27-c,往右走?,是27-d。
她站在中间?的位置。
两?扇门没有任何的差别。
她站了一会。
结论出?来。
相当荒谬,又唯一可能。
纪湛在交代遗言。
拉开27-d的门,章驰走?进了纪湛的家,一键唤醒,客厅中间?螺旋向下的三?棱柱水晶吊灯间?次发光,照亮藏在博物架中的昂贵摆件,每一件饰物都井井有条,摆在最中立的位置,大小、颜色、结构,都和房间?的直线条设计风格匹配,没有把玩的痕迹。
这间?房子没有生活气息。
桌上没有乱放的电视遥控器,定制皮沙发光滑得好像从来没有坐过人,夹缝里没有纸屑和食物的残渣——在她曾经住过的家,即使路雨和陆英每天都没有停下打扫,也总是会在房间?的角落发现藏身有术的灰尘和残渣。
它更像是一个艺术品,无论任何时候有人进门,都会感叹于房子布局和装饰的完美。
客厅的桌子上还有一个六角的水晶烟灰缸。
纪湛从来不抽烟。
设计师很好地照顾到了房间?主人的需求,房间?主人也不在乎这个需求是否多余。
完美。
焦虑的人无法忍受匮乏,对生活失控的人有满屋无法整理?和丢弃的旧物,有人厌恶杂乱,有人厌恶有序,进入一个人的房间?,就好像进入一个人一览无余的内心世界。
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么他的内心看起来相当空旷。
这间?房子里属于他的只有秘密。
如果非要再?加上一点什么的话。
——疯狂。
脱掉鞋子,章驰从衣柜里面拿出?一套睡衣,直冲冲奔向了浴室。井下环境恶劣,待的时间?里,一直有灰尘从头顶上掉下来,砸进头顶,帽子,以及脖子里面。
沐浴露,香皂,磨砂膏,在她搬进来的第一天,大楼管家就送来了全套的女性用品,能排得上用场的清洁剂都被章驰在身上抹了一遍。花洒安装在前后两?个对称的位置,龙头开到最大,温水像大雨从头上浇下,一点点冲刷她今天晚上所遇到的所有惊吓。
尤其是不断在她脑海中重演的哭声和尿骚味。
记忆的回溯总是非线性,那个男人在车里的场景闪过,又跳到最初她跟纪湛来到a23地块的场景。
下车,遇见?一面写着?“禁止在此地大小便”的墙,缺损的地砖,从楼上滴落的不知名液体,溅落到她的脚边,最后,视角来到了那一面机械制定的井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