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歌未竟,东方白 (万字大章)
一棍过后,神魂归位。
烟消云散,玉宇澄清。
整条直冲云霄的恢弘灵力气柱,被徐行这一棍硬生生抽得粉碎,化成一片灿金光雨,飘扬洒落,遍布整座宫城。
每一个接触到这“雨点”的人,都觉精神一振,胸中就像亮起一点火星,这火星虽小,却能燎遍全身,令人的斗心战志剧烈燃烧起来。
这便是徐行这一棍,所造成的后续影响。
他虽是借助“移山暴猿”之形,辅以“大日如来加持神变”,以及“杀活一心”的真意,化去其中的暴戾凶性,演化出“斗战胜佛”之觉悟,但却并未舍弃战天斗地的豪情壮志。
恰恰相反,他正是将这一点情怀升华提炼,最终才能打出“玉宇澄清万里埃”的一棍。
而这一点壮怀激烈的豪情,最终由随这一棍传递了出去,成为点点星火,激发旁人的勇气和斗志,这才是觉悟的真意。
觉悟不是舍弃,而是渡人。
一棍打出,就连徐行也沉浸在一棍的余韵之中。
这实在是他此生学武以来,最为巅峰的一棍,以前没有,以后不好说,但至少目前是难做到了。
如果没有赵烈这种难缠而棘手的强敌,也没有如此凶险而恐怖的刺激,他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将棍术发挥到这般境地。
以至于这一棍,反倒是成了徐行自己现在也难以企及的武道高峰。
回味一阵后,徐行也不免流露出可惜的神情。
徐行能够感觉得到,赵烈刚才那一击,虽然是达到了他本人能够控制的极限,但还不能说是完美。
因为他缺了一根蟠龙棒。
赵烈虽然凭借自己超卓的武学修为,用天地灵力混杂武道意志,凝聚出了一根足够以假乱真的蟠龙棒,终究还是缺了神兵质地。
若非如此,按徐行的推算,这一记“宋挥玉斧”虽然仍免不了要被他彻底击溃,但至少能够与“玉宇澄清万里埃”再相持相抗一段时间。
他也能多享受、回味一番。
不过,徐行也知道,若不是被自己夺了蟠龙棒,赵烈或许都难以施展出如此精妙的招式。
一啄一饮,皆有运数,只能说终究难以尽善尽美,不可强求。
想到这里,徐行也不再纠结。
他一扬手,彻底沦为废墟的园林中,亮起四点光芒,如乳燕投怀般,纵入掌心。
经过刚刚那一拼后,四大神兵都被徐行彻底打成残片,不过其中核心却是颇为坚韧,得以幸存。
其实,如果光以这四大神兵的本来材质,绝不可能承受住徐行这一棍。
不过首当其冲的,其实是赵烈的灵魂。
赵烈的法身炸裂后,其中聚集的灵力也并不是泯灭,而是被徐行这一棍子,全部抽进了四大神兵之中。
因此,这神兵残片中蕴含的灵力,甚至还要强过刚刚被赵烈御使之时。
徐行也不得不感慨,抛开目的和本心不谈,这位左武王还真可以说是纯纯的送宝童子。
自从和他作对以来,自己接连领略“屏风四扇门大法”、“天羽奇功”两大绝学。
还缴获了朝天山庄贮藏多年的药材,用来推进真形法体,又结识了天绝,得到了这至强者的助力。
到最后,哪怕人都死了,居然还能爆出来五把装备。
这种好人,去哪儿找得到?
感慨间,徐行左手将四枚残片收入衣襟,又拂袖一扫,蟠龙棒缩成绣针大小,落进大袖。
他在刚才的战斗中,已将蟠龙棒彻底炼化,亦或者说是度化,可以说是比赵烈本人还熟悉这根棍子,自然能够发挥出神兵大小如意、聚散由心的神效。
赵烈刚刚施展出来的神兵武道,也给了徐行一番启发。
他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将蟠龙棒和四枚残片,炼制成一柄能够承载武道成就的“身外化身”。
徐行对传道一事,本就很有些执念,不过给人传道传得多了,倒还真没有给兵器传过,这也是个值得一试的方向。
不过,在真正进行武道上的尝试之前,徐行也还有些事要先收尾。
他看准天绝等人激战的战场,脚步一踏,整个人高高跃起,划出一个极其明显的弧线,宛如一枚灿金气团,排开滚滚气流,朝彼处激射而去。
一时间,其余不明真相的市民们,看到这枚灿金气团,只疑是金乌下界,更有甚者干脆跪倒在地,对自己眼中的“日神老爷”磕头不止。
徐行和赵烈分出生死胜负那一下,声势可谓是惊天动地,正在殿前广场激战的诸位强者们,感受更是无比深刻。
甚至就连战局,也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
刚刚凄凉王、叫天王本以为徐行将要落败,才会采取守势,可是当金猴奋起,一棒打得玉宇澄清后,他们才意识到,败者竟赫然是左武王!
哪怕是他们两人这样的绝世高手,面对这极具冲击性的事实,也不由得面容愕然。
原本堪称天衣无缝、无懈可击的守势,更出现本不该有的空隙。
——遭!
这一刹那,两人如坠冰窟,心中甚至萌生出前所未有的绝望。
因为他们知道,在高手之战中,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空隙,也足以致命。
更何况,眼前之敌,还是天绝这种身经千百战的武道巅峰,今日我等又岂有生还之理?
可当两人定住心神,取回意识后,却惊讶地发现,天绝非但没有朝自己动手,反倒是呆立原地,怔怔出神。
天绝本就是嗜武成痴成狂,甚至是成魔的人物,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精彩大战,如何能够自持?
是以,他甚至都忘了自己还在和叫天王、凄凉王激战,心神都在一时不查之下,彻底沉浸了进去。
观其形貌,甚至比两人陷得更深!
这是因为天绝本就强过他们,能够抽出更多心神关注那处战场,受到的冲击便更为强烈。
并且,天绝本就是和赵烈、徐行站在同一层次的强者,以他的境界,自然能够比两人捕捉到更多的神妙。
查叫天、长孙飞虹意识到这一点后,那种死里逃生的喜悦立即淡去,转而升起一种深刻惊骇。
——此人的武功,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若是等他真个清醒过来,我等焉有命在?
两大强者惊惧之下,根本不需要任何交流,便不约而同地发动了自己的最强攻势,要反过来把握机会,彻底将天绝致于死地!
“凄凉王”长孙飞虹率先出手,他本是“山东神枪会”的总会长,绰号“凄凉绝顶一神枪”,枪法之高,自是冠绝当世。
人人都说,他的“凄凉枪”是神鬼辟易,无人克敌,唯有诸葛正我的“惊艳一枪”,能够与之媲美。
此时此刻,长孙飞虹便拿出了自己的“枪”。
他的手,就是枪!
这一枪还未真正刺出,战场上就像是下了一场无形却凄然的雨,凄然、悲凉、寒彻入骨,甚至可以说是虚无的雨。
渐霜风凄紧,雨落无声,却遍布天绝周身,令他无处可遁、避无可避,这一枪因空无,反倒是能够涵盖一切,包容一切,只求伤情伤意伤怀。
查叫天看见这一枪,忽然想到江湖中形容这位凄凉王的另一句话。
——不见天日,先见阎王,千里孤愤无处不话凄凉!
查叫天虽是为这位战友而赞叹,动手却也丝毫不慢,内元饱提,周遭气流却遭凝固,仿佛一面面晶莹剔透的宝镜,倒映日光以及因三人交手产生的纷乱气劲。
但这种凝固,却并非是完全的静止,而是一种迟缓,极致的迟缓,长孙飞虹甚至可以从这种迟缓中,感受到一种颤抖。
——因恐惧而产生的颤抖。
好似就连无意识的气流、甚至是这个空间、整个天地本身,都因恐惧查叫天即将施展出来的惊世绝学而颤抖。
它们甚至不敢颤抖得太过分,只怕提前引来这位“叫天王”的雷霆一击!
查叫天这位叫天王,向来以“破神”、“碎功”、“空大”、“虚法”八大要门闻名世间,号称“破碎虚空,四大皆凶”。
这种神功大法,与米苍穹的“朝天一棍”相似,皆是凭着一股雄奇峥嵘的凶意来克敌制胜。
但毫无疑问,查叫天的凶意要比米苍穹更盛、更狂、更烈,也更加难以抑制!
感受到身前传来的逼命杀机,天绝也终于清醒过来。
但就是这一刹那的倏忽与沉浸,让他此刻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击亦或是招架,当即被两大惊世绝学重重轰中!
天绝闷哼一声,胸腹后炸开巨大的空洞,血肉飞溅四射,骨片破碎,宛如一枚枚炮弹,将身后那本已破碎不堪的宫殿废墟,打出一个个圆形坑洞。
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也没有落到查叫天、长孙飞虹身上,只是眺望远方那边玉宇澄清的天穹,长叹一声:
“徐掌门啊徐掌门,你露出了这一手,这场战斗,我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天绝脸上现出无限寂寥、落寞之情。
就好像一个立志登临绝顶之人,虽然在历经无数艰难险阻后,终于来到极处,能够登高望远,却看见了悬崖,以及悬崖后的万丈深渊。
如查叫天、长孙飞虹这种高手,虽然境界略逊一筹,但也极为接近天绝所处的层次。
他们的武功也是各有妙处,天绝也是心心念念,想要一观,借此来触类旁通。
不过,现在却没有这个必要了。
念及此处,天绝又是一叹,周身再次亮起血红光芒。
这一次,不再是“屏风四扇门大法”,而是六道轮回大阵之修罗道。
残破不堪的修罗道轮盘一现,便将天绝那濒临崩溃的肉身彻底定住。
他就像是一个摔碎后,又被强行拼合起来的瓷人,浑身遍布细密裂缝,缝隙中更透出赤红如火的浓烈血光。
两大强者想不到,天绝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了他们两人全力以赴的攻击,竟然仍能存活下来。
两人脚步一挪一转,向身后飞退而去,此时此刻,他们终于认清了自己和巅峰强者的差距,也从此战中攫取了足够多的收获。
他们相信,只要今日能够逃出生天,自己的武功一定会大有进境。
——只要能逃掉!
但是,逃得掉吗?
天绝右臂微微用力,血河神剑脱手,化作一条矫跃赤龙,纵入长空。
剑光一转,血红剑气如朱甲赤骑列阵,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喊杀声冲霄而起。
这一次,剑气中除了源于“屏风四扇门大法”的纯粹杀伐之气,还有一股战无止境、凶狠好斗的精神猛烈爆发。
两人只觉头脑一震,只觉周遭那血红剑光中,忽然多了一尊尊容貌丑陋,青面獠牙,浑身筋肉虬结的凶神。
甚至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一尊端坐莲台,膝前横棍,充满战无不胜之感的恢弘佛影。
不知为何,看见这尊佛影的刹那,两人心中同时浮现出一个称呼:
——斗战胜佛!
徐行刚刚打落皇城的那一片璀璨光雨,对真正心智坚定,能够把持意念的高手来说,影响已经很小。
其中所含的灵气在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
但天绝却并不需要这种助力,他只是将那种战天斗地、扫清寰宇的豪迈意境,融入了修罗道的凶恶好战中,并且真正摸到了重塑“六道轮回大阵”的精髓。
面对这一剑,凄凉王、叫天王都发出凄厉尖啸声,此时再想凝聚力量来抵抗,已是为时晚矣。
剑光斩落,一旋一绕,两颗头颅冲天飞起,血光暴现。
一剑之后,作为载体的血河神剑,也彻底崩毁碎裂,化成一片血红晶粉,飘散于无。
天绝再次呕出一口血来,眸中光彩却是前所未有的炽亮,就像是点燃了一团火,在眼眶中熊熊燃烧,旺盛涌动的热力,更是涌遍全身各处。
他转过头来,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徐行,双手合十,长声一叹:
“徐掌门,你又让老衲受教了。”
徐行只是挑眉一笑,摆手道:
“一啄一饮,自有缘法,你我既结善缘,当有此善果才对。”
善缘、善果……
听到这番话,天绝猛然回想起自己对玄澄的放纵,以及两人之间的师徒情分,不由得默然失语。
到了最后,天绝也只是长长一叹,无论如何,这段孽缘终究有了个了断。
徐行见天绝的神情,就知道这老和尚在想什么,也并未在乎,只是昂首望向悬天烈日,负手卓立,悠然一叹:
“不过,此战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言毕,徐行一手高举,五指大张,再猛地握紧,好似抓住了一把虚无缥缈又璀璨绚烂的阳光,聚成一根看不清长度,好似通天彻地的灿金长棍。
这一棍劈落,正在与乔峰等人交手的唐十五、绝灭王、万人敌立时扑倒在地,目中神采全无,更不存一丝一毫的生命气息。
就连专注于激战的乔峰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吓了一大跳。
他们甚至都不敢追击,只是本能地向后飞退,与这群人拉开距离。
到这时,乔峰、萧远山、巫行云才看到,徐行举棍下劈的模样。
此时此刻,烈日也来到了一天中的最顶点,雄踞天地最中央,洒落了最火热也最炽烈的光辉。
现在,这样的光辉却尽数被徐行拘在手中,那英武挺拔的身姿,更无言地述说一句话:
——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有此人独尊!
面对这样的人,这样的棍,纵然是高傲如巫行云,也只能低下头去,诚心实意地说一个服字。
不只是他们三人,就连那些已经退到百来丈外的甲士们,看到这一幕,也是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以一种虔诚的姿态,叩首不止。
哪怕是脑子再不清楚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会明白一件事。
——今日之事,已然尘埃落定。
徐行又看向乔峰等人,只笑道:
“乔帮主,萧前辈,巫师姐,此处有我与天绝道兄坐镇便可,还请三位多费些手脚,前去襄助诸葛先生等人,彻底掌控开封府。”
乔峰等人先前已被徐行这一系列举动震撼得几乎失语,听到他这般吩咐,才终于回过神来,各自露出有些惭愧的笑容。
巫行云听到那一声巫师姐,面色更是变得极为古怪。
她昂起脖子,看不出喜怒地瞥了眼徐行,身形一转,便朝诸葛等人所在的苦水铺子而去。
乔峰、萧远山见这位老前辈都已出动,自也没有拒绝之理,只是朝徐行虚一抱拳,便跟随巫行云的身影,赶往战场。
等他们离开后,天绝看向徐行,双手合十,叹息道:
“既然此间事了,老衲便先回少林坐关,只盼在有生之年,能够追上徐掌门的武学进境。”
他的言语虽是谦和,眼中光彩却不曾渐弱半分,更给徐行一种仿佛被锁定的锐利感。
刚刚那一战中,天绝已经意识到,徐行的境界又有突破,好似已经迈入一个全新天地。
但他同样也收获匪浅,又正好在大破大立的阶段中,有信心能够奋起直追。
徐行也知道,天绝虽老,却依旧有盛年时的冲劲和闯劲,只是失笑道:
“见道兄壮心不已,我是喜不自胜,不过这世间英雄,也非仅只有你我两人。
等机缘到来时,道兄可愿随我前去长春谷,闯荡一番?”
听到这番话,天绝那一双染红的白眉动了动,沉声道:
“徐掌门,你莫非又有了什么发现?”
早在前来京城之时,徐行就曾告诉过天绝长春谷之事,老和尚也知道,此处已然成为废墟,那四大至强者也是难寻踪迹。
不过,天绝也知道,徐行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无的放矢、信口开河的人,如今旧事重提,必是已有依仗。
徐行颔首,负手看向天边某处,悠悠道:
“刚刚一战中,我曾短暂令神魂出体,感应到一处介于虚实之间的界域,其中依然存在着四道格外强盛的气机。
显然,那四人并非是如你我所想那般,破空飞升,反倒是被困于某处。
不过,那感觉只是一闪即逝,等我养好伤势后,或可以将其中奥秘彻底洞悉,寻到那四位前辈。”
徐行这一番话,说得天绝不禁两眼放光。
他一想到萧秋水、韦三青、逍遥子这样的武道传奇,竟然还隐藏在世间某处,等着自己去挑战,就已然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天绝朝徐行重重一点头,又道:
“既如此,便到时再见,保重!”
徐行也一拱手,笑道:
“保重!”
天绝也不顾如今伤势沉重,哈哈一笑,又吐出几口血来,他用手背随意摸了摸,便转身朝城外走去,只觉神情气爽,心旷神怡。
其实,自徐行打死左武王后,这场战事就已算是大局定鼎,接下来,不过是打扫残局罢了。
不过,诸葛正我没想到的是,就连一向态度暧昧的捕王、捕神都决定相助自在门,完成这改天换地的大事。
李玄衣、刘独峰当初被徐行放过一马后,就回到了京城,暗中蛰伏了下来。
如今看诸葛真正发动,这两位公门老前辈也带着六扇门中忠于自己的人马,投身神侯府。当诸葛问起原因后,两人只是相视一笑。
当捕神、捕王倒戈,老四大名捕联手,自在门的潜在势力尽数发动,再加乔峰的丐帮、苏梦枕的金风细雨楼,诸葛正我如今握在手中的力量,可谓是空前强大。
在蔡京、左武王相继战死的今日,整个京城,或者说整个天下,都再无任何人,抑或说任何组织,能够违抗他这位神侯的意志。
众高手所到之处,一切抵抗势力皆如土鸡瓦狗,一触即溃,乃至彻底灰飞烟灭。
只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诸葛正我就凭六扇门强悍的情报能力,将开封府从上到下来了一次大清洗。
死的不只是蔡京等人的残党,还有一群平日里左右逢源,暗地里奸淫掳掠的贪官污吏、邪魔外道。
今日之后,整个天下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赵氏江山,已然易主!
这个天翻地覆般的震撼消息,宛如旋风一般,在极短时间内传遍八荒六合,九州四海,甚至是域外诸国。
左武王斩杀蔡京,策划宫变之事,毕竟只是极少数人知道,又被徐行用堪称雷厉风行的手段,扼杀于襁褓中,少有人知道真相如何。
所以,在天下人看来,在此事中受益最大的诸葛正我,才真正是那个幕后黑手、始作俑者。
没有人想象得到,一向仙风道骨、德高望重的诸葛神侯,真正展露獠牙之时,手段竟然是如此凌厉果决,真可谓是雷霆一击。
京城一战,不仅杀蔡京、左武王、凄凉王、万人敌、叫天王,将自己在朝堂上的反对势力一扫而空,甚至就连皇帝都没放过。
除了朝堂势力外,这位神侯还顺带是灭了六分半堂,屠了唐门门主,“江山四绝”中,丐帮唯神侯府马首是瞻,灵鹫宫宫主又臣服于逍遥派。
逍遥派和神侯府、自在门的关系,那更是不必多说。
如今的诸葛神侯,说一句一统黑白两道,那是不含丝毫夸张成分。
甚至有人已经在戳戳地称其为国之巨贼,就连以前始终支持他的清流官员,以及他曾经一手扶植起来的门人弟子,都不免为此感到心惊。
一时间,诸葛正我这个名字,甚至和王莽王巨君画上了等号,成为了忍辱负重,奸诈狡猾的代名词。
诸如武林十三家等地方势力,则是忍不住瑟瑟发抖,面对一个这样的诸葛正我,谁能不怕?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诸葛老贼的下一步,究竟是要对付谁?
机灵点的如霹雳堂雷家,甚至已在暗中筹备贺礼,就等这老贼公开称帝。
不过,诸葛正我如今,却没有多余的心力,来关注这些人的想法,因为他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那便是重建开封府。
徐行和赵烈在皇宫那一战,几乎打得大半座皇宫都沦为废墟,难以再使用。
而开封府中爆发的大小战役,虽然不是那么翻天覆地,却也称得上是地动山摇。
蔡京和赵烈毕竟在京城中经营多年,纵然拿不出更多的绝世高手,但残存的一流、顶尖高手,仍是数量不少,甚至可以聚集起来负隅顽抗。
他们的破坏力,自是不问可知。
所以,等到战斗结束后,开封府四处都是崩毁的建筑残骸、破败废墟,仿佛刚刚被千军万马的铁蹄,从里到外地践踏过一遍。
当第二天的朝阳升起之时,各大街道中流淌的血迹,都还未曾散去,并且弥漫出极其浓郁的腥臊味儿,就连湿润的晨雾,都像是蒙着一层淡淡血色。
但这座几近半毁的皇城古都中,却并不给人丝毫悲伤颓败之感,反倒是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
这一场史无前例,堪比天灾的人祸,不仅象征左武王这位奸雄的离去,也代表着开封府,乃至整个大宋国土内,长久维持的秩序彻底崩溃。
可正是大破中,才有脱胎换骨的大立。
等战斗结束后,从诸葛正我以下,就连铁手、追命等一众好手,都如火如荼地开始重建起开封府,并且主持对平民的救济工作。
这些平日里高来高去,与各路邪魔外道斗争,挣扎于生死间的侠客豪杰们,如今打扮得和随处可见的工匠没有多少差别。
他们更是惊讶地发现,用武功来建设的感觉,丝毫不逊色于格杀一名穷凶极恶的大敌。
甚至其中快感还犹有胜之。
不过,比他们用处更大,出力更多的,还是乔峰统领下的丐帮弟子。
这位总帮主在短暂养伤后,便号召开封府,以及方圆五百里内的全部丐帮弟子,参与进这史无前例的大重建中。
乔峰自从接掌丐帮以来,所秉持的理念就是让所有的丐帮子弟,都有一技之长,不至于再沦落到需要做乞丐的地步。
所以,如今的丐帮弟子,可谓是遍布百行百业,进行这种工作,那是得心应手。
他们这个丐帮的丐,其实已不单指乞丐,而是提醒这些人,不要忘了以前的穷苦出身,也不要忘了,自己是受了丐帮的恩惠,才有今天的日子。
除去他们这些人外,开封府中生活的人们,也放下以往的一切敌视和偏见,前所未有地团结了起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到最后,重建此地的速度,简直是快到难以想象,几乎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不过,这个“几乎”中,并不包括诸葛正我。
因为当他终于从这些具体事务中抽出身来,回到神侯府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堆积如山的信笺。
其中有的是恭喜他成就大业,有的是隐晦询问他准备什么时候拥立新君,更有甚者直接大咧咧地问他这位神侯准备称什么帝号。
还有些是来自于诸葛正我的弟子,其中一封言辞最为激烈的,竟然是先前在潜伏于危城周围,为诸葛正我探听情报的苏秋坊。
他的弟弟苏绿刑,也曾潜伏于大将军麾下,如今正为徐行掌管朝天山庄。
苏秋坊在信中直斥他为老贼,简直是辱没了武侯后人的身份,不如直接改姓为司马,最后甚至还附上了白乐天的诗: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看到这封信,饶是以诸葛正我的心性,都不由得愣了一愣,就在这时,他身后忽然想起笑声。
“国之巨贼,司马正我,这个苏秋坊,讲话倒是风趣得紧。”
诸葛正我转过头来,笑得有些苦涩。
“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徐行凑到他身旁,仔细地看了一看后,才又点头道:
“内容虽是狗屁不通,书法倒还不错,有我五成功力。”
听到这番话,诸葛正我将之折起,收入胸襟,只叹息一声:
“如此看来,这重建之事,终究是任重道远啊。”
其实,诸葛正我早就做好了用武力胁迫赵佶,甚至是刺王杀驾,彻底闹个天翻地覆的准备。
他也知道,自己一旦如此作为,数十年清誉定然会毁于一旦,不知有多少曾经的同道中人,最后会站到自己的对立面。
只不过,哪怕有再多的心理建设,真到了这一天,诸葛正我仍是不免有几分怅然。
徐行见他这般神情,也微微一叹,忽又开口道:
“你我之辈,想要在世间有所成就,上不愧天地,下不愧于心,总要有所决断。”
言毕,徐行又一挥手,摄来一张薄纸,一根狼毫笔,白纸悬于身前,却像是凝固于此,不动不摇。
他左手负后,右手持笔,朝诸葛微微一笑:
“他这字虽然有几分模样,但要您老人家贴身收藏,那还欠了些火候,还是我来写一篇吧。”
言语落定,徐行也不待诸葛正我回话,手腕一转一拧,提笔落字,挥毫泼墨。
数十字迹一气呵成,韵味连绵,内蕴千钧神意,仿若波涛起伏,壮阔雄浑之意,几欲跃出纸面,汹涌澎湃。
诸葛正我一见就知道,徐行所言非虚,论字形论气韵,苏秋坊的字,说是有他五成火候,纯粹是抬举。
直到此时,诸葛正我才恍然记起一件事。
眼前这个年轻人,很多时候看似是口出狂言,其实都是胸有成竹,有的放矢。
怀着这样的感慨,他又看向字中内容。
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骗了无涯过客。
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诸葛正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端详了这半阙贺新郎,过了良久,才长叹一声:
“好字,好词,踏法,以此赠我,我是自惭形秽啊。”
徐行只拱手抱拳,一笑道:
“我有心要带徒弟远游一番,路途上,顺便研究自在门诅咒的破法,等再见之日,只盼你我皆大功告成。”
诸葛正我也知道,徐行从进神侯府那天起,就一直琢磨要破解自在门诅咒,又从他口中听说了从“元”身上取得的成果,也是神情振奋,笑道:
“好,届时再叫上乔帮主他们,痛饮庆功酒。”
两人相视一笑,就此别过,为了各自的目标而去努力。
由于徐行这几天正忙着在神侯府中养伤,没有功夫教导从少林赶来的岳飞,便干脆先把他派给段誉,让这位传功护法帮忙带一带徒弟。
对徐行这甩手掌柜一般的安排,岳飞也不觉有什么,段誉则更是喜出望外。
毕竟,他虽然领受传功护法一职,可还没有什么时候真正独当一面过。
段誉当初在自在门中,有沈虎禅这个大师兄为他遮风挡雨。
实在不行也有叶哀禅这位师尊坐镇,自然轮不到他来出风头。
等他来了逍遥派,上有徐行这个横绝一世、唯我独尊,每逢战事都冲锋在前的门主。
同僚中还有鸠摩智这个战绩彪炳,压他一头的大轮明王,反倒是更加郁郁不得志。
到后面,甚至还多了巫行云这个名列江山老前辈,以及燕赵这位威震万里、名动八表的“神手大劈棺”。
段誉由此发现一件事,好像徐行每招个高手供奉入门,自己在逍遥派中的地位,就不可避免地要往下调一位。
现在,既然有了岳飞这个后辈子弟,段誉自然要一展自己作为师长的威风。
段誉也知道,自己的武功比起徐行,那是萤火之于皓月,便干脆也不教岳飞武功,而是带着他,学习如何怎么搭房子。
他还振振有词地告诉岳飞,武功大道都在生活中。
岳飞自然没有怀疑段誉的用心,其实,看着开封府中那些无辜受难的灾民,他心中也颇不好受,便任劳任怨地盖起了房子。
然后段誉就惊讶地发现,岳飞搭房子的技巧和手段,比起自己来说,那简直是熟稔了不知道多少倍。
面对段誉的震惊眼神,岳飞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他自幼就在江湖上混迹,五八门、各行各业都会那么一两手。
为了讨生活,也曾当过木工和瓦工,对搭房子这件事,自然不陌生。
段誉本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如何见识过这般人物,只觉得大开眼界,心中更是对岳飞有了些莫名的佩服。
接下来这几天里,段誉和岳飞的身份简直是掉转了过来。
岳飞这个后辈弟子反倒是成了老师,精心教导段誉如何盖房子。
段誉则是成了他的跟班小弟,追命看在眼里,都忍不住上去笑话一番。
段誉自己则是不以为意,他这人本就颇有几分痴性,一旦认可了岳飞,学习起来便是极为刻苦,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甚至有几分当年读佛经的架势。
学了几天后,段誉忽地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垂着脑袋,霜打了的茄子,再没有丝毫属于长辈和传功护法的威风,心有戚戚焉道:
“这事儿,简直比杀人还麻烦。”
段誉当年本是连武功都不愿学,只是得了懒残大师以佛法开导,最终才练就一身自在门神功。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杀过人,还是历经了天龙寺之变、无量山之后,才真正下定这个决心。
段誉能说出这番感慨,可想而知,这几天的繁琐生活,究竟让他多么烦恼。
听到这还,岳飞也是一叹,有些怅然。
“我倒是想学些杀人的本事。”
他是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学武不成,学文不就,到头来只会这些杂耍一般的伎俩。
如今年纪渐长,日后怕也难成大业,平白消磨胸中志气,辜负师尊的期望。
可就在此时,两人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嗓音。
“其实,对咱们这些人来说,杀人本就是世界上最简单也最容易的事之一。
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远比杀人复杂,也比杀人更了不起、更值得用心。”
岳飞猛地转过身去,欢呼道:
“师尊!”
段誉则有些担心地问道:
“踏法,你的伤……?”
来者,正是已经在神侯府中静养了几日的徐行,他先是笑着揉了揉岳飞的头,又看向段誉,不以为意地道:
“已无甚大碍了。”
徐行又看向岳飞,又笑道:
“虽然杀人是件容易事,但是如何杀自己想杀的人,以及怎样保护自己,不被别人所杀,却是个大课题。
不过,既然想学我的拳法,除去沉稳心性和生活阅历外,也要有开阔胸襟、豪迈气度。
广阔天地,都得走过见过,才能养出这种气魄,小岳,有没有兴趣,陪师父我走上一遭?”
岳飞听得两眼放光,重重点头。
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岳飞又名为“飞”,自然对万里山河颇有向往,如果可能,他甚至恨不得徒步走遍九州四海。
只不过这片江湖实在是过于凶险,凭岳飞的本事,还远远做不到而已,现在既然有徐行陪同一道,他自然没有拒绝之理。
看着岳飞眼中的渴望,徐行又是一笑,扭头望向段誉,语重心长地吩咐道:
“小段,我走之后,逍遥派之事,先由巫师姐决断,你和大和尚、燕兄若是觉得事有不谐,也可询问诸葛先生。
若门中有大事发生,可以让六扇门找人来联系我。”
段誉看着徐行的那略带惨白的面容,以及云淡风轻的神情,忽地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他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还是在无量山下,看着自己那些下了决断,已然萌生死志的家族长辈们。
段誉屡次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道:
“踏法,此前一战,你不会是伤得……”
徐行一怔,忽地笑出声:
“你不会是怀疑,我时日无多,特意来跟你托孤吧?”
“额……”
直面徐行的视线,段誉硬着头皮,点了两下脑袋,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
见段誉这般模样,徐行哈哈大笑,不禁连续拍打他的肩膀,好几次后,才道:
“我本就是个喜欢周游四方的性子,只不过最近事情太多,总是要疲于奔命。
现在既然空了下来,自然要出去走一走、转一转,正好也趁此机会,好好教一教徒弟。
如此良才美玉,若不用心雕琢,那就太过浪费了。”
听完这个理由,段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徐行也不再多说,只是挥挥手,最后招呼了声:
“帮我跟乔帮主他们招呼一声,等我回来了,大家再聚一聚,喝一次酒!”
说完,徐行便带着岳飞,转身朝开封府外而去,只留给段誉一个背影。
看着他的身影,段誉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心中感慨,只想到一句诗。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