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流六虚功”法用万物,“黄天大法”亦能纳天地罡气为用,可这两门武功,究竟有何不同?
现在,徐行便得到了这个答案。
“周流六虚功”的创始人梁萧,除了是举世难寻的武道大宗师外,亦是一位掌握种种数经,破解天机宫难题,学贯中西的希世大算家。
是以,他创造的“周流六虚功”,整体也呈现出一种秩序井然的严谨美感。
就连驾驭功法的心境,亦要求得一个“谐”字,若不然便会有天劫临头。
只不过,纯粹的数字和几何线条,很难描述出梁萧眼中所见的世界。
想要为后人演绎自己所知的世界,这位“西昆仑”就还需要一件趁手的工具。
最后,他选中了八卦。
所谓八卦者,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可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
梁萧正是根据这八枚卦象,创造出了“周流八劲”,并且令这八种真气无论如何组合、排布,皆能衍生出截然不同的气象,由此才终于成就了“周流六虚功”的赫赫威名。
如今打入厉灵体内的“六虚毒”,与其说是真气,倒不如说是一个微型的“空境场域”。
徐行甚至可以料到。若是不去管这股“六虚毒”,只怕它将会成长为一个比“寒藏雷云”还要恐怖得多,更具破坏力且几乎难以解决的天地异象。
而“黄天大法”虽然表现形式与之类似,立意却和“周流六虚功”截然相反。
这门脱胎于道家理论,号称法授天人的绝世神功,完全展现出来一种古朴苍茫的世界观,将天地划分为九重九野,全凭一心驰骋。
说到底,“黄天大法”还是纯粹炼心、炼气的法门,抵达至上境界,便是以清虚一气,盘旋天地之间,嵌入自然万物,乃至无穷虚空。
如果说梁萧的底色是一个严谨的算家,那么饱经道家思想熏陶的孙恩,便是一个恣意的画家。
在这位天师眼中,“黄天大法”便是他的画笔,任他去纵情挥洒,将自己眼中的八荒九野,尽情地描绘出来。
一个是求极致的平衡、和谐,一个则是纵情恣意,潇洒快活。
这两种立意极端冲突,表现形式却趋于统一的武学思想,对亟欲开辟人身小天地,凝练五脏秘境的徐行来说,正是绝佳的资粮。
厉灵将“黄天大法”倾囊相授,徐行正好利用其中心法,再炼眉心天庭,令自己那股从“大日如来加持神变”中得来的佛性中,更添一份清虚道心。
而“周流六虚功”的理念和“六虚毒”真气,则刚好可以帮徐行厘清体内真气,再演天地气象。
念及此处,他睁开眼,看向厉灵,目中精芒电射,凝如实质,气势更似穹庐,笼罩八荒九野,无远弗届,苍茫古朴。
厉灵此时面色已然枯败至极,可见徐行显露这种气势,仍是浮现出笑容,更有一份置生死于度外的豁达、从容。
老人叹道:
“我得‘黄天大法’已有数十年,却因资质鲁钝,始终无能领会最后一层心法,跻身‘黄天无极’的最高境界。
但今日能为它找到一个合适的传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徐先生,接下来,就交给你……”
厉灵这带着浓重遗言意味,近似托孤的话语刚一出口,在旁等待的三位女子心头,便不由自主地涌现出一种浓重悲切。
她们都明白,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宗师,为了给徐行演示“周流六虚功”的真谛,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点,实乃风中残烛,气息奄奄。
虽然只是第一次见厉灵,但厉若海、谷凝清见这气质洒脱的老前辈,沦落到这般境地,仍是不免升起些不忍之感。
尤其是身为正道栋梁之一,肩负重任的言静庵,更能体会到厉灵的心境。
其实,厉灵这一生,自从调教出传鹰这个举世无双、绝无仅有的弟子后,便已没了任何遗憾。
但没有遗憾,不代表老人的心已经冷却、不再热烈。
恰恰相反,在传鹰跃马虚空,独自破碎后,厉灵只认为自己已没有了任何后顾之忧,能够随心所欲地去任何想做的事。
所以,他才会由着性子,如无上宗师令东来一般,远游天下、纵横四海,去亲眼见证异域诸国的风土人情。
而这一次出山,厉灵亦只是因为心中不忍,毕竟,他已经是一个自觉活够,且极为知足的老人。
若是能够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用自己这条命,换更多人能够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厉灵觉得这样的买卖,简直是划算得不能再划算。
徐行忽然道:
“前辈怕非是不能,而是不敢、亦或者说不愿吧。”
厉灵愣了一下,才叹了一声,苦笑道:
“徐先生法眼无差。”
正如沈万三所言,厉灵不能登上大宗师境界,除了年老体衰、气血枯败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老人犹有心障。
这些年来,老人云游天下,走遍九州四海,深刻意识到了天变造成的影响,究竟是何等可怖。
所以,厉灵极为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大宗师们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破碎虚空”之境,便可以如此肆意妄为,甚至要联起手来针对一个尽力为天地消弭祸患的张三丰。
难道他们不知道,即便没有这张老道,“破碎虚空”之道,亦是极其难以成就?
但随着对“黄天大法”钻研日深,厉灵也渐渐领悟到武学之道的无上乐趣,并沉迷了进去。
他尚且如此,可想而知走得更远的大宗师究竟陷得有多深。
象征白日飞升、超凡脱俗的“破碎虚空”,对这些巅峰强者来说,自然拥有超越世俗一切的吸引力。
厉灵叹了一声:
“与沈万三一战后,老夫才从这种欲念妄境中脱离,并从此对大宗师境界,有了畏惧之心。
老夫不知道,是否武道练至高处,都会变成如此模样,但无论如何,我已不愿不敢,也不能去尝试了。”
徐行其实也发现,自己所遇之魔门高手,虽然都是各有各的性情、禀赋,但是从性格底色来说,的确并无多少分别。
或许是因为“破碎虚空”这个宏大目标的存在,许多人世间的伦理道德、情义纠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当宗师们都将把目光都放在这件事上时,身上的人性便不由自主地被消解,甚至是吞没。
在庞斑身上,这种性格特质便最为突出。
对超脱的执念和追求,已经将他的人性都给彻底抹去,所以他才能够面不改色地撕裂自己的神魂,形成两个相对独立的个体。
在徐行看来,这种执念也是一种魔道的象征。
若论精进超拔之志,徐行自认也毫不输给庞斑,这也是他在大明王朝世界中,能够逆行而上,最终成就人仙的最大原因。
但徐行和庞斑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知道自己追求武道极峰,最根本的原因是在于,想要令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人生,变得更有意思、有意思,活得精彩热烈。
若是学庞斑等人,只注重于一个“破碎虚空”的结果,甚至不惜抹除人性,那他岂不是浪费了这绝无仅有的天赐重生?
想到此处,徐行朝厉灵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且圆润的牙齿,笑容亮堂如明灯,照亮了老人的心灵。
他目光温和,只是道:
“前辈,我明白,你放心。”
徐行当然知道,厉灵讲这个故事,正是为了提醒自己,让他不要最终陷入到这种不择手段的境地,便毫无迟疑地给出了自己的保证。
厉灵一愣,也笑起来。
老人抖了抖肩膀,豁达道:
“徐先生的心境修持,令厉某佩服,既如此,我也能安心了……”
徐行却伸出一只手,按在厉灵的肩膀上,摇了摇头,道:
“前辈,我还需要你帮最后一次。”
厉灵听到这个略显过分的请求,不仅没有拒绝,反倒是开怀道:
“能帮上你的忙,是老夫的荣幸,请讲。”
徐行一字一句地道:
“还请前辈将体内这份‘六虚毒’,转注于我。”
听到这番话,厉若海和谷凝清两个初出茅庐、见识短浅的小姑娘,还没有多少反应,言静庵却已喉头滚动,欲言又止。
厉灵更是皱起眉头,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徐行,大摇其头。
“徐先生,这‘六虚毒’好比蚕虫,在体内我还能靠‘黄天大法’压制,一旦传给你,便如破茧成蝶,威力倍增,且再也无法压制。
以你如今的状态……”
厉灵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厉灵与徐行论道一日夜,已经看出来这位金刚传人功力虽然深厚,但是经过与庞斑的血战,体内伤势仍未复原。
若是在此时承接“六虚毒”,纵然以徐行的身躯坚固程度,怕也是凶多吉少。
徐行却满不在乎地一笑。
“若是不能毁坏我这副躯体,我要它又有何用,想要在两月内,获得足以匹敌大宗师的实力,不冒些风险,又怎有可能。”
听到这番话,厉灵、言静庵都露出沉思的表情,他们都明白“潜龙”和东岛之会的重要性。
甚至可以说,谁能够得到这上古奇物,就能扭转如今的相持局势,彻底掌握天下。
可现如今魔道一方已有三名大宗师,正道的擎天支柱张三丰,又因为要镇压空洞,难以抽身。
更何况,时至今日,阴癸派那位大宗师,亦不曾现世,若是他再一出手,只怕局面会变得更为复杂。
想要在这种群狼环伺的情况下,争夺“潜龙”,若不能再添一名大宗师级数的战力,那是万无可能。
说完这客观上存在的理由外,徐行又看向厉灵的面容,目光中带上了一抹深沉的感慨,以及怀念。
此时此刻,看着气息奄奄的厉灵,徐行甚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北宋世界的琅嬛福地中,面对着那个宽厚而温厚的长者。
同样都是道门高人,也同样都身受残毒,只不过,那一次徐行没能救下无崖子,这也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
是以,徐行喟然长叹道:
“并且,我做此举亦有私心,我曾经有位师兄,为我传功而死。
其实我本有机会可以救他,但师兄对人世已无留恋,拒绝了我,这一次,我不愿再让悲剧重演。”
说完自己的故事,徐行又看向厉灵,诚恳道:
“更何况,如今正魔大战在即,若能保住前辈的性命,异日在东岛之会上,便可为一道底牌,还请前辈三思。”
其实,以厉灵的黄天大法修为,单单一道“六虚毒”本不该令他沦落到如此境地。
他是为了让徐行能够看得更清楚,对“周流六虚功”更多几分了解,才会放任“六虚毒”壮大到如此地步。
所以“六虚毒”一旦离体,厉灵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功力,修养万全,重获巅峰战力。
这三个颇具说服力的理由一出,纵然是厉灵,也没了反驳的欲望,只沉吟了会儿,便叹道:
“先生既然如此说,老夫自无推辞之理,只不过,‘六虚毒’若是经过转注,便再也无法逼出。
其中更挟了老夫的‘黄天真气’,会产生何种变化,谁也说不清楚,还请先生小心为上。”
徐行又是一笑:
“说来前辈可能不信,但这样的情况,在徐某这一生修行中,也算是司空见惯了。”
厉灵深深望了他一眼,叹道:
“厉某虽然不欲探寻徐先生的来历,但此时也忍不住好奇起来。”
从徐行的话语中,厉灵完全听得出他对那位师兄的真挚情感。
可“大金刚神力”向来是一脉单传,他又从哪里来了这么一个师兄?
徐行哈哈大笑:
“关于此事,等我功成,咱们再来详谈吧。”
他又看向远处的厉若海,挑眉道:
“这个问题,厉姑娘也已经好奇很久了吧。”
厉若海双手抱枪,场中众人里,只有她对徐行的选择,显得毫不意外,也挑动眉眼,平淡道:
“我本来就没打算阻止你,何必用这个当条件,既有约定,我自然会信守承诺,等到约定之时。”
少女凤眸潋滟,狭刀般的眉毛只是微微挑起,便有一股凛然爽气,令一旁的谷凝清挪不开眼,桃腮泛红,轻轻碾动脚尖。
徐行却笑道:
“那你听不听?”
厉若海毫无迟疑地点头。
“听。”
谷凝清又适时地从厉若海身旁,探出头来,笑嘻嘻地道:
“那我也要听!”
言静庵虽然并没有开口,眼眸中也流露出好奇的光彩。
见徐行解决了后顾之忧,厉灵也不再犹豫,右手拍向徐行的胸膛,体内“六虚毒”凝如实质,仿佛八色交织的光龙,钻入徐行体内。
徐行的小小身躯一震,双目紧闭,就像一尊泥胎木塑的雕像,陷入到最深沉的定境中。
这“六虚毒”果真如厉灵所说,一旦转注便如破茧成蝶,威力倍增,甫一入体,徐行浑身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声。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阳和之力,从他的眉心处荡开,这股力量虽然并不刚强,却无比雄浑,将众人都轻轻地推了出去。
其中,还蕴含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
“待会儿动静会有些大,还请诸位退远些。”
就在这个刹那间,吞噬了一部分黄天真气的周流八劲,已彻底注入徐行的四肢百骸间,伴随人体血气升降,分分合合、此起彼落,变化不休。
徐行的须发、肌肤、眼眸,乃至全身各处,都漾起八种奇光,光芒透体而出,将地面亦给腐蚀,所触之物或如火焚、或如水淹、或如电亟,不一而足。
但最主要的战场,仍在徐行体内,这八种力量在扎根于血肉,演变到一定程度后,便开始相互碰撞,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并且,“六虚毒”还在逐渐吸纳徐行体内的“大金刚神力”以及“惊蛰真气”,越发壮大。
演变到这一步,哪怕是以徐行的魄强度,都难以抵抗。
他浑身毛孔中都炸开血雾,伤势还未复原的躯体,再次有了四分五裂,甚至是支离破碎的迹象。可越是这样,徐行眼中的神光就越发亮,那种源于肉身气血的纯阳拳意,也变得越发炽盛、灼热,即便是位于屋舍之外的众人,亦可以察觉。
他们只觉得这间屋子,仿佛一下子变成了个火力全开的大熔炉,热力鼓荡,像是要整个燃烧起来
——甚至已经不能说是“像”。
因为真的燃了起来!
熊熊火光中,徐行盘膝而坐,周身皮肉滋滋作响,全身又烫又痛,口干舌燥,目眦欲裂,莹润如玉的肌肤也逐渐皲裂,其中溢散出烧焦的白烟。
他的神魂则是坐镇眉心天庭,运转“黑天书”的法门,在徐行看来,“黑天书”这门武功,真正的精髓就在于“劫力”上。
“劫力”乃是一种源于肉身潜能的力量,无阴无阳,无内无外,是以能够千变万化,令肉身自行衍生出种种神通。
只不过,寻常人难以认识到“劫力”所在,才需要先由有人以本身真气,为其打通三十一条隐脉,才能诞生“劫力”。
这也是为何,黑天书有劫主、劫奴一说。
但是由于人体肉身终究有限,能够挖掘出的“劫力”也有限制。
所以劫奴开辟出来的“劫海”往往只有一个,也只具备一种独特的肉身神通。
并且劫奴一旦运用“劫力”过度,便需要劫主以自身真气补充,否则便会引发黑天劫,生不如死。
但是对徐行来说,这两个限制都不存在,他本就炼有“大金刚神力”以及“惊蛰真气”两种真气,开辟隐脉自是手到擒来。
而他的肉身,早在大明王朝时期,就脱离了肉体凡胎的限制,又凝练了真形法体,修行了“大金刚神力”,简直可以比拟传说中的天地异种、珍奇神兽。
以这样的体魄基础,他一旦开发出“劫力”,自然是超越此界强者想象的雄浑,负担五个劫海亦是绰绰有余。
现在“六虚毒”已经近乎将他原有的肉身根基摧毁,正是转化劫力,开辟“劫海”,为五脏秘境定基之时。
徐行的神魂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肉身将毁而未毁的时机,长身而起,无声喝道:
“开天辟地,判定清浊!”
发声之时,神魂已默运“黄天大法”所记载的炼心之道,化为一抹清虚之气,笼罩四野,横盖八荒,无所不包。
在徐行腰侧,那一枚由庞斑和阴魔念头混杂而成的“邪帝舍利”亦飞腾而起,黑雾层层涌动,化为千般污浊、万种魔态,融进徐行的小腹丹田中,化为厚重凝实的大地。
由此,清浊分判,天地分明,肆虐其中的“六虚毒”也变得清晰起来,与人体血气、五脏六腑完全隔开,转而进入到这个由清炁与浊气共同构成的小天地,亦或者说“空境场域”中。
紧接着,徐行神魂手捏智拳印,周身每一块皮肉、每一根骨头,乃至每一个毛孔中,都如响起一阵空灵禅唱,好似每一处中都坐了一尊袖珍佛陀。
正是这易经洗髓的禅唱声,保住了徐行最后的生机,禅唱声中,徐行体内残存的“大金刚神力”骤然转化。
太阳密尊者哈赤知闲曾经展现过的“金刚界曼陀罗”纹路,在徐行的身体中重现。
只不过,这一次的“金刚界曼陀罗”不再是只鳞片爪的剪影,而是演化出了佛、金刚、宝、莲、羯磨五部。
代表佛性五智的五方佛法身,依次在金刚界曼陀罗中显现。
分别是大日如来、不动如来、阿弥陀如来、宝生如来、不空成就如来。
五尊形态各异的佛陀法相,依次在徐行身后浮现,层层叠叠,若虚若实,分合不定,却各有一番恢弘气象。
修炼天竺秘术,精研佛理的谷凝清,甚至想要对徐行顶礼膜拜。
厉灵见此,不由得惊呼道:
“这是黄天大法第八层!”
“黄天大法”第八层修为,便是要将一身先天真气,尽数化成身中神明,所谓心定存神而通明,炼心成神。
徐行这一手虽然是以佛门法理为骨架,但具体的手法,仍是来源于“黄天大法”的炼心成神之术。
厉灵自从偶然得到这门秘籍后,足足修行了数十年,才终于攀升到这个境界,看到徐行只用一天一夜,便领会其中真谛,熔炼身神,自是不由得震撼。
其实,这并不是说徐行的武学天资,高到了逆天的地步,而是因为武学到了顶尖的地步,个中道理皆是相同。
黄天大法的炼心成神之法门,和慈航静斋的仙胎、道心种魔的魔种,实则原理差别并不大。
只不过黄天大法是以“清虚道心”为主体,仙胎、魔种则是以阴阳二气为主体。
厉灵身为武学宗师,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更明白这其中的难度,
放眼天下,能够如徐行这般,并不按部就班、次第修行,而是随意拆分功法,只取其中精华的人,据厉灵所知,有且只有武当山张真武一人而已。
厉灵知道,自己正在见证又一位绝代强者的崛起,不敢放过丝毫细节,就连体内伤势都顾不上平复,将神意尽数集中于徐行之身,等待可能出现的更多惊喜。
除了他之外,谷凝清、言静庵、厉若海皆是聚精会神,徐行这一次炼身,意义之重大,不亚于在大明王朝世界,当众突破“不坏”境界。
他不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尽展一生所学,也是为四人指明了一条迥异于此界武道,却也大有可为的道路。
在这个天灾频发,破碎艰难,大宗师们都不得不另辟蹊径,试图超脱“空境”藩篱的世界,这样一条道路,足以令任何武人都趋之若鹜。
言静庵念及此处,甚至还觉得有些惋惜——可惜,只有他们四人有此幸运,能够亲眼见证。
厉若海却没有遐想的余裕。
在场四人中,少女是最熟悉徐行这一身武学的人,也从徐行身上,汲取了诸多炼身法的精华。
如今见他真正开始实践,在肉身中开辟秘境,热衷于武道的厉若海自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这五尊法相刚一凝聚出来,八色交织的“六虚毒”便开始剧烈震荡,气成霞光,演化天地万象,似是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威胁。
从某种角度来说,密宗的两部曼陀罗,亦是描述了一种秩序井然的严谨世界观。
只是不同于以“气”为本的“周流六虚功”,金刚界曼陀罗,乃是以“性”为本。
这个“性”则可以分为“理”、“智”,也就演化成了胎藏界、金刚界。
而“五方佛”作为金刚界五部之主,其实亦并非是五个独立个体,皆是皆毗卢遮那,也即是大日如来一佛所现,用于描绘佛陀的清净自性。
用徐行所知的比喻,如今进入体内的“六虚毒”,本就只是一段自我演化的程序,缺少应变之能,也即是“因缘假合”之物。
如今“六虚毒”对上代表“智慧”,能够洞悉因缘,摧破惑障的“五方佛”,自是难以发挥。
大日如来法相当仁不让,坐镇中枢,其余四尊佛陀法身则是依次进入肝、脾、肺、肾中,作为顶梁柱,撑起了这个即将支离破碎的身躯。
等到基础框架完成后,肆虐躯体“六虚毒”,便被彻底框定在了其中,衍生出来的种种真气,亦随之消散,最终再次重组成最开始代表八大卦象的“周流八劲”。
此际,徐行再运“慈航剑典”以及“道心种魔大法”,在体内凝练仙胎、魔种,将蕴含八卦真意,以及沈万三个人意志的“周流八劲”重构成精纯的阴阳二气,再以此衍生五行五气。
此前提到过,即便是对徐行来说,炼化一位空境宗师的真气,都是得不偿失的事,只因这些宗师的真气中,往往都贯穿了凝实的精神意志,难以祛除。
对能够神魂出窍采气的徐行来说,捕捉原生的天罡地煞之气,才是更划算的做法。
但是有了慈航剑典和道心种魔大法后,徐行便能轻易做到这一点,只因代表慈航剑典至高成就的仙胎,以及作为道心种魔大法之基的魔种,便是此界阴阳双极的象征。
有了这两种成就,他便能划分此界绝大多数的真气,所谓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用阴阳两仪来分割代表八卦“周流八劲”,自是再合适不过。
这一次,言静庵亦不能再挪开目光。
她不仅体会到了厉灵方才的心情,甚至还更多了一种挫败感。
厉灵毕竟是老前辈,更早早就认清了自己的资质,豁达从容,是以只会为徐行的手段而震憾,甚至是感佩倾羡。
可言静庵不同,她年纪轻轻,便成了慈航静斋一派之主,更成就了连历代斋主中都少有人能练成的“剑心通明”境界,心中自然也有一番傲气。
看到徐行三天三夜看完“慈航剑典”时,言静庵还能用超凡的精神修为,稳住心境,不至于失态。
可如今见他如此轻易地,便将“仙胎”、“魔种”之法合二为一,饶是言静庵定境再如何超卓,心中也不由得涌出一种挫败感。
她甚至有了一个奇怪念头。
——有没有可能,将这位“佛门第一人”的牌位,引入慈航静斋的祖师堂呢?
虽然出身于以清心寡欲为宗旨的慈航静斋,并且以绝世的天资,成为了本代斋主,但言静庵一直以来,都是个不安分也不标准的静斋弟子。
这一点,从她毫不犹豫地拿出静斋千年名声,为徐行作筏的举动中,便可看出一二。
生于这个正魔对立的时代,又作为慈航静斋这个武林圣地的掌门人,言静庵注定要以实利为重。
现在,徐行既然展现出对“慈航剑典”超卓的领悟力,以及有希望从“佛门第一人”成为“天下第一人”的潜力,言静庵自然也要考虑,如何良好地运用这份关系。
看着运化阴阳二气的徐行,即便是武功修为最粗浅,还未踏足“空境”的谷凝清,也是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
“双修大法”本就是借男女之事,演绎阴阳变化之理的法门,但是在分别代表“至阴无极”、“至阳无极”的仙胎、魔种前,就不免显得有些粗陋。
而这位双修公主武功虽是低微,但从她能够想出,和厉若海这个女人来合籍双修,共参大法这一点来看,就知道这小姑娘在武学上不仅颇有灵性,并且敢想敢做。
是以,她一见徐行这种炼法,心中便多了许许多多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谷凝清不急着将之付诸实践,而是积攒下来,准备等徐行功成,再去询问这位小弟的意见。
她虽然从一开始,从厉灵、言静庵的严肃表情中,便知道徐行这一次炼身极为凶险,但少女却偏偏不感到紧张,只因她对徐行有十成十的信心。
其实从水下第一次初见,谷凝清便有这种感觉,好似眼前之人,当真是无所不能。
而在旅途中,这种印象更是在她脑海中不断加深,并且还多了许许多多截然不同,却同样深刻的印象——温暖、和蔼、宽厚、天真、有趣、孩子气……
虽然这些印象中的每一个,都可以拿来形容徐行,可它们集合起来,却无法描绘出这个人的模样。
在活生生的真人面前,单纯的形容词叠加显得如此苍白,即便堆得再多,也只能拼凑出支离破碎的片面,却无法诠释出那个独一无二的整体。
想到此处,谷凝清不由得抿嘴一笑,眉眼弯弯,像是一座载满月光的桥。
进展到如今这一步,即便以她的武学修为,也看得出来大局已定,不会再有波折。
又过了一段时间,日落西沉、月上中天,月光织成轻纱,披在徐行身上,原本流转周身的八色光华,亦渐渐转化为青、赤、黄、白、黑五色。
这一次,厉灵看得更为清晰,这不再是以五方佛为根基的炼神之法,而是黄天大法中原滋原味的法门。
其实,黄天大法第八层,说是在身中炼心为神,但也并不会真的有哪个修行者,去凝练几尊神明。
只因这门大法仍旧遵循了“空境”之路的宗旨,注重清虚二字,练到最后,就连九重九野的世界观都要抛弃,只留一气,谓之“炼神还虚”。
可徐行却不讲究这个,而是真正按照五脏五行法的规格,在五脏中凝练出五方五帝,最后一缕杂色散去,五行神光冲霄而起,遮蔽明月,映照夜空。
每一道神光中,都有一尊高邈巍峨的宫阙,真气氤氲,其中隐约可见每座宫阙深处,都有一尊端坐其中,俯瞰天地,面目模糊的威严帝君。
帝君相各持法器,头戴道冠,着玉缀流金冕袍,浑身充满着如渊如海的浩瀚威仪。
他们虽然彼此气质截然不同,却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充斥着有如烈日般,霸道阳刚的气息。
光是看着这五尊帝君相,四人都感觉自己的念头都有些难以运转,好似四面八方皆是光芒万丈、煌煌赫赫,看不真切。
这种气势肉眼难以观测,可武功越高、神念修为越深,便越能察觉。
只因这坐镇五脏庙的神明,不只是“劫力”、“真气”所成,也熔铸了徐行的澎湃血气,以及肉身中自然生出的纯阳拳意,最是能够压制神念。
如果说“五方佛”代表的是“性功”,那这“五方帝”代表的便是徐行的“命功”。
五行轮转,生生不息,演阴阳、分清浊,成就人身小天地,感四季交替之理,勾连外界大天地,遂成内外贯通、天人交感的精诚境界。
至此,徐行这一身修为,总算是归于一统,彻底形成体系,他心中亦不由得浮现出喜悦——这一路上的艰辛险阻,总算是化作了真实不虚的成果。
念及此处,徐行长笑一声,身形纵起,冲破这座废墟,张口一吞,便将五道神光尽数吞入腹中。
他的身体看上去,不过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血肉之躯,却硬生生将五尊帝王,以及各自掌握的方寸天地遮掩覆盖,甚至是悉数容纳,宛如佛经所言的须弥芥子之喻。
令五尊神明归位后,徐行的身子也开始拔高,从八九岁孩童的模样,化作了一位十五六岁的翩翩少年郎,银绣青袍法衣亦随之扩大,重新变得剪裁合体。
徐行脚踏虚空,立地六丈有余,俯瞰众人,就连身后那轮清辉旷照、皎洁光明的悬天冰轮,好似都成了他的陪衬,为其平添一份凌绝之意。
过了足足五六个呼吸,他才收敛五色神光,轻飘飘地落到地上,来到厉灵身前。
此时此刻,众人才终于看清徐行如今的相貌。
他的脸上虽然仍然带着点稚嫩,五官和眉眼却已彻底长开,棱角分明、朝气蓬勃,英气与文秀并存,堪称完美无瑕。
徐行转过身来,看向厉灵,拱手抱拳,洒然道:
“前辈,幸不辱使命。”
明月遍照下,少年衣袂飘扬,风采如神,仿佛融入月光中,好似一位刚自九霄云外,落尘降世的神仙天人。
言静庵、谷凝清、厉若海虽然从徐行的面容轮廓,以及周身气度上,就感觉得出来,这孩子若是长大,定然是一位美姿容的伟丈夫,但这刹那间的变化,冲击力还是太大。
是以,纵然她们皆是堪称绝代风华、倾国倾城的美人,此时也不禁愣了一愣、呆了一呆,心中更不约而同地升起一个想法。
——他竟然真的这么好看?
厉灵到底是江湖阅历丰富,对姿容亦不如三名姑娘那么在意,只是一愣,便豪笑道:
“踏法今日辟道之举,可谓泽被天下,我先在此谢过!”
言毕,厉灵敛容正色,拱手抱拳。
徐行则是摆手道:
“我也不过是刚刚走上这条路,究竟能否功成,甚至前方是否有路,也不甚清楚。”
厉灵肃然道:
“无论如何,因为你,天下人都更多了一种选择。”
徐行不置可否,只是回过头,视线偏转,落到夜空某处,神魂遥感之下,看到了一副十日凌空、横绝当世的壮阔景致,感慨道:
“比起这位先行者,终究还是差了一筹啊。”
虽然久闻张三丰的大名,但这也是徐行第一次,用如此直观的方式,意识到这位“天下第一”那无与伦比的强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