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胡旋舞
戌时,礼车到兴庆宫。
兴庆宫是玄宗皇帝当藩王时的府邸,后改建为宫城,占据长安城东、青门附近的整个兴庆坊。
此地处于长安市井,确称得上与民同乐。
秦淮瞅着萼楼外围着的一圈金玉钿车、名驹宝马,右手扳动操作杆,礼车速度缓缓放慢,驶进太仆寺专门安排的车位之中。
汽笛声刚一消失,几名内侍和女婢便凑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将杨氏姐妹从车内扶了出来。
听着萼楼中若有若无的动听鼓乐,秦淮随手关上车门,与哥舒兢一前一后,护着杨氏姐妹上了专供皇室使用的升降梯。
平台一路上升,有无数宫娥捧着酒壶从廊下穿过,皆是梳着玉螺髻,穿着粉白纱裙,个个俏丽,队伍连绵不绝。
梯门打开,四人绕过回廊,步入灯高挂的华丽后堂,在仪门处遇到了早已恭候在此的一名大内侍。
“两位将军,且随老奴来罢。”
四人分开,秦淮被这位有些面生的大内侍领着入宴。
萼楼顶,灯火如昼,重重殿宇,丝竹绕梁。
由于此次夜宴不同于寻常宫宴,座次便没那么森严。只不过在大殿中设了一个大方桌,摆十几把椅子,供皇帝和重臣们围坐,以示君臣相宜,共庆西域大捷;方桌之外,排列着各国使臣的单独座位,位子尊卑全凭各国军力,倒是与几十年前只看关系亲疏的排座方式大为不同了。
“靖波,阿兢,这是你俩的位子。”
今夜宴饮的舞乐由驸马杨洄负责,此时他正站在殿中颐指气使地对舞伎做最后的安排,看起来四旬左右年纪,仪表堂堂、官威凛然。
见到大内侍领着秦淮上殿,他当即快步走来见礼,亲自安排二人入座。
待秦淮二人回礼相谢后,杨洄又睥睨周遭宫娥,低声叱骂:“还不知动作快些?!”
围在大桌旁的人不少,秦淮刚坐下,视线还没扫过去,坐在御座旁的李林甫便抢在太子李亨前发话了。
“靖波此番在西域建功立业,想来对西夷诸国了解颇多,不知可否为本相讲讲见闻啊?”
秦淮却没有理会生性狠狡、面无和气的索斗鸡李林甫,而是抬眸看向另一边身穿杏黄龙纹袍的太子李亨。
李亨的相貌底子还算不错,只是早已被朝堂内外的重压消磨了风采,取而代之的是灰白的头发、微驼的腰背、发福的身材和畏畏缩缩的举动。
萼夜宴上,刚戾的斗鸡与畏怯的胖狸形成了鲜明对比。
懦弱无刚,难堪大用么
秦淮深深望了一眼这个隐藏得极好的太子,从怀中摸出一本见闻录,递给李林甫。
“西域见闻颇多,言语实难细述,右相若是有意,不妨回府翻阅此书。”
话音刚落,殿中一静。
原本人声鼎沸的大殿忽然之间没人敢话了,众人纷纷起身,整齐划一。
“圣人至!”
“伏惟吾皇,边关靖清!”
“伏惟吾皇,边关靖清!”
声音一层层传开,近处的皇亲重臣已喊完了,远处的才开始喊。
而殿中已响起了一个苍老而爽朗的声音。
“烽火息止,万里同春,百姓普同庆。”
“圣人制,普同庆!”
因圣人一句话,一个个坊楼上鼓声响起,扩音机带着他的声音传满长安,一百零八坊的万民皆可听到圣意。
没有人能入睡,所有人都得与圣人同庆。
“圣人制,普同庆!”
一时长安城中数十万人纷纷行礼,齐声欢呼。
灯火竟还能更璀璨了一重。
“昭昭大唐,天俾万国!”
“昭昭大唐,天俾万国!”
“.”
天地之间,只有这一个声音在回荡。
御座上,李隆基沐浴在这盛大无比的辉煌之中,满意地点点头。
古往今来,天地广阔从来非人力所能行至,但今天,他可打破地域限制,看着四海万邦跪在自己脚下。
因为这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大唐盛世。
他是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千载第一圣君!
“开——宴——”
有内侍扯着嗓子,号令响彻楼宇。
无数宫娥捧着食盘行列而出,盘中珍馐壶中美酒一刻不停的送了上来。
丝竹声又起,歌声从萼楼中传出,落在周遭坊市。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列祖应命,四宗顺则。申锡无疆,宗我同德。曾孙继绪,享神配极”
秦淮听着丝竹相伴,音律相和,手中箸筷不停。
忽然,萼楼开始轻微摇晃,脚下传来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
几名隐在殿后的天瑞司大匠逐一扳动机杵,伴随着锅炉烧开的声音,弥漫蒸汽腾上高空,萼楼的楼顶缓缓打开,显露出无比灿烂的璀璨星河。
秦淮仰头看了看头顶的全景天窗,没等尝出夜光杯中果酒滋味,高力士便捧着一个托盘到了他身边。
“秦将军,圣人封赏在此,还不谢恩?”
秦淮瞥了眼明黄色的圣谕诏书,上面的鲜红玺印甚是瞩目。
从正四品上的神武军将军升为正三品的神武军大将军么?
这个封赏,不算大啊.
秦淮眼中精芒闪动,但却没有犹豫,接过圣旨后便向李隆基见礼。
“天骑此次战功不小,等神武凯旋,六部会另行封赏,靖波且先耐住性子,陪朕宴饮一番。”
李隆基摆摆手,示意秦淮起身喝酒的同时,目光望向方桌左首的硕大肉山。
“安将军,好久没看你的胡旋舞了,给朕跳一曲吧,就用高达夫的《燕歌行》,调子依循旧例,朕亲自来击鼓助兴!”
“喏!”
安禄山轰然起身,李隆基接过高力士递来的羯鼓,双手一抬,连环敲打鼓面。满是肥肉的肚腹被袍摆掩住,安禄山应和着鼓声,硕大身躯如陀螺般旋动飞舞,仿若大漠上的龙卷。
“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秦淮看着在殿前飞旋的高壮肉山,黑色涟漪一放即收。
姓名:安禄山
官职:平卢、范阳两镇节度使,左羽林卫大将军
状态:天瑞混血(适格者),明王
专精:槊法79%,刀术79%,军技76%
主动技:言灵·王权,???
被动技:阳焰,阴火,
威胁程度:深红色(九曜巅峰)
备注:突厥巫女阿史德之子,果实意志关注者之一。
不知为何,这次的惊鸿一瞥远比往常详细的多。
正当秦淮暗暗琢磨惊鸿一瞥反馈的信息之时,在殿前纵舞的安禄山气势更加狂放,发冠被大力甩落,硬木地板被踩出些微凹痕,整个人披头散发,乱糟糟的头发和浓密的胡子完全遮住了脸庞,只露出一双闪烁着灿金瞳光的虎目,好似祭祀凶神的萨满。
吃过【瑞杏】后龙精虎猛的李隆基哈哈大笑,噼里啪啦猛敲羯鼓,安禄山的旋舞转速伴着激昂的鼓声越转越快。
辉煌金殿中的乐舞被逐渐推向高潮,忽然,跳个舞都能跳出地动山摇之感的安禄山脚下一绊,数百斤重的沉重肉躯带着蓄积了半晌的庞大动能,直直向身娇体弱的杨玉环砸去!
变故横生。
场中能在瞬间反应过来的只有秦淮和哥舒兢二人,而能做出有效动作的,却仅有秦淮一人。
眼看着肉山脂海拍来,“身娇体弱”的杨玉环微微一笑,明眸皓齿间带着难以言喻的风情。
金红光芒一闪而逝,比肥壮肉山还要高出两分的魁梧巨汉突地插到御座之前,拳掌深深陷入膏脂,硬是在瞬息间将这道大漠风暴生生止住。
秦淮微微颔首,双眼对上紧贴在他下颌的安禄山,气氛有些怪异。
“安节帅这身肥膘,真该减减了。”
大手拍了拍肚腹,掀起一层肉浪,安禄山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秦淮,沉重脚步往后一挪,停在座下,推山倒柱般双膝一跪,向杨玉环请罪。
“孩儿技艺不精,惊惶了母亲,实在万死莫辞。”
安禄山脸色惶遽,肥肉不住颤抖。
李隆基将羯鼓一丢,瞥了眼重新入座的秦淮,手掌向下压了压。
“莫急,莫急,朕要你死作何?朕要伱好好活着,继续为大唐拓荒守边,做朕的肱股良将。”
李隆基语气温和亲近,伸手指了指秦淮:“况且有靖波在,你看娘子可有半点闪失?”
杨玉环藕臂托腮,表情云淡风轻,刚刚只当是安禄山在跟秦淮演戏。
“方才不过是一时失足,禄儿孝心可嘉,舞得又好,不必放在心上。”
瞅着低眉顺眼的安禄山,杨玉环妙目扑闪了两下,示意他起来说话。
“你这胡儿,起来吧。”
安禄山丝毫未动,直到听到李隆基的笑骂声,他才缓缓站起,肥厚的脸上堆满憨笑。
真能演啊
眼瞧着安禄山精湛的演技,正把住一块炙羊腿啃吃不停的秦淮心中暗暗感叹,余光适时瞥向周遭观察着众人反应。
方桌旁的大多重臣都是人老成精的顶级权力者,养气功夫足以让秦淮看不出端倪。
唯有太子李亨头也不抬,捧着羊肉在吃,吃得满手流油,跟秦淮此时的姿态差不多。
李隆基抬头看着眼前的肉山,忽然脖颈有些累,便摆摆手让安禄山回到席中。
见夜宴中的小插曲就此平息,诸王百官的兴致重新高涨,萼楼中春光融融。
秦淮见肚腹填的差不多了,也不管时机合不合适,站起身来就往殿下走。
越过几排绯衣大员后,秦淮便照着哥舒兢提供的画像,在户部官员列席的桌宴中,将身材粗短的吉温拎小鸡般拎了出来。
“今日大捷夜宴,臣本不欲扰圣人兴致,只是此事涉及我千千万万大唐儿郎,却要让圣人知晓六部阴私,以正士林风气!”
秦淮押着吉温在御前跪倒,不过寥寥数句便吓得杨国忠心虚难安。
李林甫本在闭目养神,闻言忽然睁开眼,目光如电射向秦淮。
此子歹毒!
在李林甫对面,李亨一直在吃肉喝酒,此时动作稍稍一停,又立马捧起酒杯一饮而尽,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哦?说说?”
李隆基的语气并不算好,但还是给了秦淮足够的耐心。
“月前天骑在长安等待兵部文书与户部拨款,这户部郎中吉温硬是拖了许久,才将款子打了个对折拨下,左金吾卫与右威卫一路上被克扣的粮草军备足有五成”
听完秦淮有理有据的状告,李隆基面色有些难看。
“爱卿的意思是,犯下如此大案的主谋就是这吉温?”
“个中缘由臣也知之甚少,至于这吉温是一意孤行,还是说被宵小蒙蔽,想来大理寺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千万大唐军士一个交代。”
考虑到这吉温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秦淮没有将话说死,而是给各方都留出了可以回转的余地。
李隆基懒得细究,随意地倾过身子向高力士道:“将军替我督查此事,可否?”
“老奴定会协助大理寺,给圣人一个交代。”
高力士躬身应是,目光打量着趴在地上一言不发的吉温。
李林甫心中怒意升腾,他是确没想到秦淮竟一点面子都不给,真敢将如此不光彩的事放在台面上说,也没想到李隆基竟然真会派高力士去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一直以来,他自诩洞悉人心,以为能轻易拿捏文武百官。但却突然遇上了秦淮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粗莽武夫,心中着实有些恼恨。
杨国忠与安禄山面色如常,心中却也各有心思。
秦淮见敲山震虎的目的已达成大半,便押着吉温谢过旨意,交给哥舒兢,让他带人跟高力士去明察真相。
歌舞再起,李隆基却有些烦闷。
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这位玄宗皇帝远离朝政许久,一应事物都交予右相府处置。如今秦淮突告急状,矛头指向旁人也就罢了,可偏偏指向的是李林甫这个最动不得的人。
虽然二人的针锋相对并没有在明面上表露出来,但保镖头子跟秘书头子到底起没起争执,他这个老板还看不出来么。
心中琢磨着此事,他沉着脸起身走向后堂,淡淡吩咐道:“暂歇。”
“圣人制,歇宴,更衣。”
红缨看着秦淮和安禄山:我觉得,你俩的距离有些暧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