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羔羊归途
    时间悄然入夜，皎洁的银月被墨云遮盖，让白日里看起来就有些灰蒙蒙的闻堰，更显得阴沉幽森了几分。
    手拿朴刀、肩背干粮的泼皮们唉声叹气，望着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在泥泞中跋涉的八九岁孩童，脸上满是不耐：“快点，都快点！夜里雨大，若是不及时找个歇脚处擦身更衣，就你们这些小身板，还要不要命了？”
    在这方圆百里的闻堰曲江，只有严陵山周边的丘坡较多，有些费力难走，其他地方都是地势平缓、适合耕作的平原，没什么险恶之处。
    既然险山老林不多，那自然便不需担心被恶妖野鬼所害，这群泼皮带着娃娃们自严陵山上下来后，拖拖拉拉走了半日，才将将抵达一处蛛网丛生、破败蒙尘的龙王庙。
    “娃娃们，今晚就在此处歇息，等明日到了李家渡，再给你们整辆驴车代步吧。”
    一个右眼带有道狰狞刀疤的汉子踹开龙王庙的枯朽大门，向浑身湿透的的娃娃们招了招手。
    在他身后，一个五官秀气、分不清男孩还是女孩的娃娃，壮着胆子开口道了一句：“好汉爷爷，你看我这些弟弟妹妹走了半日，粒米未进，实在是饿得没多力气了，不知可能发些善心，赏几碗汤水稀粥？不能饱腹，暖暖身子也好呀。”
    “三儿，点火架锅，给他们煮些肉粥。”
    大汉身旁有位帮闲立马应了一声，也不说话，很快便捡来几块庙中的木板，升起一堆篝火，将背上的铁锅解下放在火上预热。
    放米，倒水，再将一块半尺长短的腌肉干撕成小块混入其中，很快，一锅热气腾腾的肉粥就被这个有些厨艺的帮闲给囫囵做了出来。
    “一人一个小碗，不够吃，自己舀。若还有什么杂事，一并说来，待会儿别扰了爷爷吃酒。”
    见娃娃们呐呐不敢言语，闲汉掏出两摞陶碗放到地上，示意他们自力更生后，便提起一个酒葫芦和几个油纸包，转头跟剩下的泼皮喝起了大酒。
    劣酒甘苦，肥鸡油腻，就在闲汉们吃着诸多下酒菜，喝得醉醺醺的时候。
    庙里众人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咻~~！
    刀疤大汉眼底刚刚浮现出一线亮银寒光，没等拔刀反应过来，他对面那位背向庙门的泼皮兄弟身体便忽然一抽翻身而倒。
    却是一柄约莫巴掌长，有三缕银丝贯穿首尾的雪亮钢镖，从闲汉后背贯入、前胸穿出，倏忽间就夺走了他的性命。
    在这些娃娃还有泼皮都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抖了一下。
    那枚银索钢镖尾部的吞环微微一动，它便好似一只穿帘银蝶，化作一道流光翩跹闪到刀疤大汉面前。
    “好贼子！”
    刀疤大汉猛地向后一仰，手中朴刀险之又险的磕开了逼至眼前的绳镖。
    剩下的闲汉泼皮也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身来聚拢到一起，双手执刀，如临大敌的看向庙外。
    “我只要几个娃娃，尔等若是知道好歹，亲自奉上，或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身穿粗布衣衫，蒙着黑色面巾，体型微微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信步走了出来。
    正是昨日在【牧天下】瞅见激斗、慌忙逃窜的【窃香鼠】赵季。他性子谨慎，本来见秦淮和葛老道二人十分强横，是他惹不起的存在，心中早已熄了买童养参的打算。
    可细细一想，又十分不甘心，于是今早便探听到那群孩童的所在，想要使出看家本事，来一回顺手偷羊。却没成想【白虎宿卫】寸步不离，实在无有下手之机。便只好默默尾随，一直捱到秦淮等人离开，仅剩下这帮在富春集看门帮闲、拳脚稀松的泼皮。
    瞅着散漫慵懒的泼皮们，赵季知道，机会来了。
    虽说要一股脑放翻这些星力存身的闲汉得费些力气，可谁让那群娃娃里有自己需要的命格殊异之辈呢。况且，他瞧得分明，那几个身段虽小、但眉眼已见丽质的美人胚子，可嫩得很呐.
    像赵季这种在江湖上厮混这么久的采大盗无论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一言不发就杀我兄弟，还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屁话，给咱家死来！”
    话音未落，刀疤大汉脚尖点地，整个人便好像一颗重炮向着孤身一人的【窃香鼠】轰了过去。
    刚过而立的【窃香鼠】赵季正值壮年，虽然本源根基有缺，但好歹已修炼了二十年星力，武道修为和战斗经验，比半路出家的刀疤大汉要强出太多太多，加之勾当皇城司的武功配合六乙鼠贵格更有奇效，最擅提纵腾挪，竟在眨眼之间反身欺上，主动撞到了大汉眼前！
    噗呲~
    血蓬溅，寒光折跃，大汉捂住被绳镖切成两半的喉咙气管，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鲜血不要钱的往外喷涌。
    “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敢管爷爷的事？死！”
    赵季把玩着手中绳镖，阴冷的厉光剜向余下泼皮。
    “结阵！”
    三儿一声爆喝，余下五人手中长刀突出，瞬间化作了刺猬。
    又有两人以地趟刀的刀法从阵中滚出，好像雪亮的刀轮，挥舞手中长柄朴刀，狠狠斩向赵季的双腿。
    这群泼皮出身鬼市富春集，又有星力存身，那军阵合击之术自是练过。
    虽然多年狐假虎威，松了筋骨，但若能将【伥兵】阵法全数发挥出来，威力却也十分不俗。
    五颜六色的星力飘荡而出，眼见就要糅合成一只斑斓恶鬼，【窃香鼠】眼疾手快，身体跃起凌空一旋，躲过双刀的同时，双腿如钢鞭抽出，脚下靴底弹出利刃，仿佛旋风一般将两个“地趟刀”的头颅割断踢飞。
    他体内星力流转，伸手一抖，掌心那抹亮银寒光便飞射而出，直取阵中维持气势的三儿。
    寒影倏忽闪出，宛若电光乍现，快到了极致。
    钢镖未至，赵季眼中刺骨的杀意却已扎得人生疼，仿佛从开始就没想放这群泼皮活着离开一般。
    龙王庙的另一头，早通人事的娃娃们蹲坐抱头，瞅着眼前的血腥场景，大气不敢喘一口。
    嘭！
    年久失修的庙顶梁柱轰然坍塌，一道丈许高矮的壮硕人影披着黑袍从天而降，好似一员大戏里走出来的无双战将，挡在绳镖前行的路径上，怡然不惧。
    铛！
    虽然只是以窃玉偷香闻名江湖的采贼，但勾当皇城司出身的赵季好歹也有着九曜守门员的可怖实力。
    哪怕这一瞬间被突然冒出、不知底细的古怪人影挡住了吹毛断发的绳镖，却惊而不乱。
    在人影抬手的瞬间，竟骤然矮身以巧劲儿甩出大片大片暗器，让黑袍人笼罩在了暴雨梨之中。
    金钱镖、梅针、铁莲子、飞蝗石
    叮叮当当！
    星力加持的暗器划破黑袍，露出暗红色的金属冷光，赵季心头一颤，绳镖如蜂蝶般环舞在四周，妄图蓄势再攻。
    下一瞬，腕子粗细的枪管从臂甲中弹出，对准赵季，一发大口径红水银爆弹立时射出。砰！
    在飞天夜叉的灵觉锁定之下，炽红火流无视了赵季那不断闪转腾挪、想要规避伤害的诸多动作，悍然穿透他的胸膛，将其五脏六腑和背肌脊柱轰得粉碎。
    沾染了鲜血污迹的绳镖无力坠落，飞天夜叉顿了一下，灵觉向地面探去。
    只见那恍若透明的蚕丝长绳一端系在钢镖的环上，另一端被已没了声息的赵季紧紧握住。
    这柄绳镖软枪精钢打造、银纹金锋，虎头吞环上系着近乎透明的蚕丝长绳，在勾当皇城司里供职的察子手中，随时能化作神出鬼没的钢镖，与那话本小说中来去如意的飞剑一般无二。
    这便是【窃香鼠】赵季压箱底的本事之一。
    今夜也算是赵季倒霉，碰上了刀枪不入的飞天夜叉，不仅手上出神入化的绳镖绝活发挥不了半点用处，就连那磕着就死、擦着就伤的毒药镖钉也全无收效。
    “大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待我等护送完这些娃娃回家寻亲后，必向集主告知此事，讨来金银，重重谢过！”
    “谢大侠救命之恩。”
    “谢大侠救命之恩。”
    庙中另一头的娃娃们也有样学样，向飞天夜叉不住道谢。
    飞天夜叉没有说话，拎起【窃香鼠】的尸体兵器，就从头顶的大洞冲天而起，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乖乖，【天人】境的大神通者，这贼人从哪惹出的祸事？”
    “别看了，先给刀疤和小五收尸。”
    目光转回庙中尚有余温的四具尸体，三儿叹息一声，放下朴刀自去忙活。
    ——
    【你完成了阎浮事件：拯救迷途的羔羊】
    评价：95%（二十七名幼麟雏凤回到了各自的家乡，虽有几人偶感风寒，却并非生死之症）
    你在结算时将获得一道品质为稀有的【真味】药膳食谱，以及某味品质为传说的珍稀食材。
    “唉，老秦，你说让都头一人骑虎去上游调船能来得及么？”
    躺在干燥吊床上的查小刀瞅见送宿卫都头离开的秦淮去而复返，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抬手将头顶帆布上存蓄的积水倒掉。
    “闻堰之地不过百里方圆，以山君的脚程，加上战船顺流而下要耗费的时间，想来不超过两个时辰就能再看到都头了。”
    秦淮叼着块暗红色的【栗羊羹】，昂了昂下巴。
    “这次的鬼宴，你想好做什么了吗？”
    “嘿！津海人永不掉san，明日我这就让这群江伥水鬼尝尝什么叫【八大碗】!”
    查小刀将一张菜单递给秦淮。
    “炒青虾仁、烩鸡丝、烧三丝、元宝肉、全家福、桂鱼骨.”
    秦淮翻了翻菜单，有些奇怪：“不对啊，不是八大碗吗？这怎么十六道菜？”
    “【八大碗】分粗细两类，我寻思求个圆满，就索性将十六道菜都做一遍。”
    查小刀朝江边努了努嘴：“咱们今晚在岸上留宿，那些伥鬼不会趁着夜色，上来拖人下水吧？”
    “那可说不准不过嘛，我已在四周施了几张镇邪驱鬼符，寻常道行的阴鬼上不了岸，你啊，就安心睡吧。”
    秦淮翻身躺进吊床，却见查小刀挺直腰杆，从个人空间中取出了那捆【灶王爷线香】。
    “子时了？”
    “嗯，是时候点香了，十二个时辰燃一根香，真不知道这香是拿什么做的。”
    查小刀的动作自然瞒不过同样具有【惊鸿一瞥】的秦淮，正好他也不急着睡，索性就下来一起帮忙摆好香炉。
    呼~
    暗红色的香头在黑夜中散发出莹莹火光，紧接着一道常人看不到，也闻不见的奇香，开始在【死心涡】方圆二十里缓缓扩散。
    而原本在江流之中蛰伏，形貌恐怖的狰狞鬼影，也似乎受到了安抚，齐齐停下了手中动作，结束游荡，开始向涡心处聚集。
    “吃，吃”
    “吃！”
    “香，好吃。”
    无数鬼喃呓语交织，在江水下奏响一出别开生面的食宴前奏。
    在闻堰急弯处，正领着千百鲤兵搜寻孽龙踪迹的【赤鲤龙】闻到这股奇香，当即咂摸了下唇齿生津的大嘴，摆动龙身向下游赶去。
    “闻堰这鬼地方竟然还有厨子开飨宴，这下可算是捞着了，得去尝尝，得去尝尝.”
    不管山精野怪、妖灵幽鬼表现得多么良善，归根结底都是异族，与万物灵长的人类总有几乎难以调和的矛盾。
    生存威胁、地盘争夺、认知偏差.
    如此种种实在难以赘述，所以在九州人类的眼中，同样是异类，灵智颇高的妖魔鬼怪跟特性神妙的山海异兽相比，差了可不止一筹。
    虽二者血肉精华皆有用处，但那些异兽所待之地可是跟九州界八竿子打不着的山海界，它们既不会穿过两界门跟人类抢夺地盘，也不会威胁到底层小民的身家性命，比那些阴险狡诈的妖种强了太多太多。
    山精野怪、妖灵幽鬼们自然不会眼看着人族势力水涨船高，它们也顶着诸多掣肘发现了不少两界门，学习人类利用山海异兽的方法——烹饪，逐步赶了上来。
    明面上的争斗被转移到了山海界之中，人类与非人生灵的底层局面有所好转，但实际改善却不多。
    为了进一步平衡各方势力，几位仙厨天妖便联合商议出了【飨宴】这种合则两利的东西。
    身具掌祀天赋的麟厨可以制作诸多妙用无穷的神奇菜肴来洗涤妖魔鬼怪，去除其道行中负面力量和暴虐情绪的同时，也可以聚拢它们身上的人气，增加其灵智，提高化形程度。
    但一般能够主持【飨宴】的掌祀麟厨，通常只会存在于府城当中。
    能在闻堰这人迹罕至的凶处，闻到飨宴即将开席的灶香，那可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遭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