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首发
    星期六，比赛日，早晨。
    今天唐林起床后，伯格先生已经做好了早餐，所以他只需要吃就行。
    自从他教会伯格先生如何使用中国蒸锅加热各种包子、蒸饺后，唐林的早餐终于不用总是“吐司、吐司、吐司”老三样了。
    而伯格先生也出人意料地非常适应吃中式早餐，并且对各种口味的包子赞不绝口。
    于是唐林现在只要有空，就会去买馅料回来，在家里自己包包子。
    他不觉得麻烦，因为他自己的中国胃也急需被抚慰呢……
    正就着牛奶吃猪肉大葱馅儿包子的唐林被伯格先生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唐，今天的比赛你不去看吗？这场可是两个中国球员之间的较量呢！”
    唐林愣了一下，他想到了之前自己曾经涌起过对足球的兴趣，他确实很好奇足球为什么能够对伯格先生带来那么大的改变？
    简直比现代医学科技更神奇。
    真的能把一个已经濒临绝境的可怜人从苦难中拯救出来。
    是因为作为泰恩球迷可以享受到胜利所带来的喜悦这种正反馈吗？
    问题是泰恩的实力不强，成绩也不好，其实没有多少类似胜利喜悦这种正反馈可以带给伯格先生。
    唐林起先曾以为在伯格先生人生最灰暗的时光里，他所喜欢的球队泰恩用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一个接一个的冠军荣誉点燃了他心中的光，最终让他重新振作起来，热爱生活……
    所以在王烈泰恩首秀后，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的唐林专门去网上搜了一下泰恩俱乐部的历史。
    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
    在1872年成立的泰恩算是英格兰足坛，乃至欧洲足坛最早成立的那一批足球俱乐部之一。
    如今已经有一百六十五年的历史。
    但是在这一百六十五年的历史长河里，这支球队所赢得的荣誉却屈指可数，以至于百科上不得不用各种“亚军”来充门面——最起码能说明这支球队曾经杀进过决赛，还不孬。
    泰恩最近一次赢得冠军是三十二年前的2004-2005赛季，当时泰恩赢得英格兰冠军联赛的冠军，并以此成绩升上了英超联赛。
    而要说英格兰顶级联赛的冠军，那得追溯到一百三十年前的1906-1907赛季……
    当时中国甚至还在封建王朝时期！
    至于洲际赛事的冠军？
    1958-1959赛季，他们确实赢得过一次欧洲博览会杯冠军。
    这是如今欧联杯的前身，但却并不被欧足联官方承认。
    所以欧足联官方承认的欧洲冠军，泰恩是一个都没有。
    看完泰恩俱乐部那可怜兮兮的历史之后，唐林的疑惑不仅没有得到解答，反而还加深了！
    要知道就算是这些可怜兮兮的荣誉，也几乎都是在伯格先生出生之前获得的……在伯格先生成为泰恩球迷这几十年的时光里，就只有一个英格兰冠军联赛的冠军，百科上说那只是英格兰第二级别联赛的冠军，含金量完全不能和顶级联赛冠军相比。
    这么一支平平无奇的球队，伯格先生能够从中收获什么能量呢？
    想一想吧，如果一个小孩很喜欢踢足球，但球却踢得很臭，大家都不爱带他玩，他只能独自一个人对着墙壁踢球自娱自乐。他从踢球这里也得不到任何正面反馈，收获的只有他人的嘲笑和父亲的巴掌和母亲的责骂……
    那这个小孩子还会继续喜欢足球吗？
    在唐林看来，伯格先生能从泰恩这支球队身上汲取到重新生活下去的勇气，就像那个小孩子还能继续喜欢踢足球一样，是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背后的逻辑、道理和因果。
    所以在了解完泰恩的队史之后，他更好奇了：究竟是泰恩这支家乡球队给了伯格先生能量，还是足球运动本身的魔力……
    今天早上，当伯格先生例行公事般对他询问时，和之前不太一样，这次唐林是真的有些意动。
    只是一想到他之前总是拒绝伯格先生，现在实在是不好意思突然转变态度，他怕尴尬。
    于是他只能口是心非地找了个理由：“你知道我不喜欢足球的，伯格先生。而且今天是比赛当天，这么热门的比赛门票肯定也不好买了吧？”
    “球票我有，唐。”
    “我知道，你肯定有球票，但我没有啊……”
    “我是说，你的球票我也有。”
    “啊？”唐林惊讶的看向房东。
    在他呆滞的目光下，伯格先生就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两张a4纸，每张纸上各打印了一个二维码。
    “我是泰恩季票持有者，我的妻子也是，每个主场比赛日，我们总是一起去看球。在她去世之后，我曾经因为伤心而不再去利泽公园球场看比赛，因为我们俩座位挨在一起，每次去我就会忍不住想起她，那个空荡荡的位置就好像在一遍又一遍提醒我，她不在了，永远不在了……”
    伯格先生语气平静地给坐在对面的唐林讲述往事。
    “后来我开始酗酒，差点把自己喝死，然后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又重新回到了利泽公园球场的看台上，但只有我一个人……虽然有罗比他们这帮老伙计，但有些时候我还是会觉得不习惯。再后来，我就重新开始给她买季票，这样每次我去看主场比赛的时候，就总会觉得她还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伯格先生抽出一张纸，放在自己身前：“这张票是我的。”
    再把剩下那张放在唐林身前：“这张票是我妻子的。现在给你用了。”
    ※※※
    “老郭你看我刚才拍到了什么？”
    利泽公园球场媒体席上，刘忠将自己的手机拿给郭学全看。
    手机屏幕里是两个球迷向利泽公园球场检票口走去的背影，看起来应该是中国球迷，因为他们都是黄皮肤黑头发，并且都穿着中国队球衣。
    这两个球迷应该是情侣关系，因为他们手挽着手。
    但这都不重要。
    有意思的是两人所穿的球衣。
    两件红色的中国队球衣，女孩身上那件背后印着10号，和池震的姓名：“chi.zh”。
    男孩身上的中国队球衣则印着9号和王烈的名字：“wang.l”
    看见这一幕，郭学全也忍俊不禁。
    刘忠则吐槽道：“我现在特别好奇他们俩是怎么能不分手的？”
    郭学全笑完说：“其实也正常，又不是所有池震和王烈的球迷都是极端脑残粉，总有正常人的。”
    “要是两个人所有的粉丝都能像这一对儿就好咯。”刘忠看着自己拍下来的这对情侣球迷感慨道。“今天这场比赛，在国内网络上不知道得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以前也没这么夸张啊。我记得池震刚进国家队的时候，不挺和谐的吗？”
    郭学全笑了一声：“那是因为池震当时还威胁不到王烈的地位。核心之争，地位之争，中国足球一哥之争……争来争去，说白了，就是王烈老了，没有统治力了，而年轻一代想要抢班夺权，王烈又迟迟不肯交权……你想想，这是不是和咱们古代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很像？”
    “说到太子……”刘忠也笑了，“前太子傅晓峰可有话要说：‘哪有七十年之储君啊！’”
    郭学全笑着摇头：“所以说啊，傅晓峰前车之鉴就在池震跟前摆着呢，他怎么可能真的一直等下去？关键是池震的天赋也确实很好，可以说是王烈之后中国足球第一人了。他的能力表现和在球队的定位不匹配，自然就会有很多矛盾。
    “池震本人倒不至于看王烈不爽，但他的那些粉丝们，尤其是最近这一两年才进圈的粉丝们，王烈最巅峰时期，他们可还没看球呢，对王烈当然就没有敬畏心了。而放在王烈粉丝们的眼里，这些池震粉丝的言行和弑君也差不多了，大不敬啊！
    “我们理智的来看，池震粉丝们的要求好像也合情合理，王烈既然不行了，就应该让位给池震。这样对中国队来说，也是最好的。王烈确实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往小了说招人嫌，往大了说就是损害国家队利益。
    “但从感情上来说，尤其是像咱们这种看着王烈踢球长大的人，看着一群新人冲进这个圈子，然后指着王烈在足总杯上连个英冠球员都跑不过的画面说：‘第一次看球，这就是你们说的中国球王吗？’真的是……让人很难平静地接受这些新人们对王烈的态度啊。”
    刘忠也叹了口气：“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所以我其实很烦那些说什么‘菜是原罪’的人。王烈当年横扫欧洲足坛的时候，哪儿菜了？现在说他菜，那他们最好祈祷池震可以永葆青春，否则回旋镖迟早打在他们自己的偶像身上。因为所有人都会老去，没有人可以一直年轻……”
    郭学全说：“所谓‘菜就是原罪’，其实是把很复杂的事情解构了，进行简单的标签化，试图通过贴标签的方式来应对所有事情。其实是一种非常低级、幼稚、天真的对待这个复杂世界的手段。倒是很符合亚文化流行的现状，这种论调大行其是背后有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多方面的原因。我只能说……‘菜就是原罪’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但用这个道理来解释一切，就是典型的以偏概全了，强词夺理了。”
    刘忠点头：“可惜现在社会如此浮躁，如此快节奏，只有这种简单贴标签的方式才能得到大众认可，并被广泛传播。就咱们刚才聊的这些内容，不说做成个十几分钟的视频吧，就算是写成文字，那也得一两千字吧？现在谁有耐心看上密密麻麻一两千个文字啊？更别奢望他们还能从这些文字里准确的理解我们所要表达的意思，提炼中心思想……他们恐怕只会觉得‘水’。”
    郭学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我想起来了，其实‘菜就是原罪’可以有另外一个角度的解读——不就是‘胜者为王’嘛！赢家通吃，赢的人说什么都是对的。这么一想，其实我们好像和那些我们瞧不起的人也没什么两样……唉！”
    他摇摇头：“所以归根结底，王烈和池震之争，还是得看各自表现，谁表现好，谁就是赢家。赢家放屁都是香的——王烈当年放的屁可不少，咱们不也是追捧过的？”
    “嗯……”刘忠不得不承认，他也是个俗人，对刚才他们所抨击的现象同样不能免俗，他可能并不比那些池震的粉丝们清高多少。
    郭学全继续说：“所以就回到眼前这场比赛来了。如果池震帮助斯高斯人击败泰恩，并且他的个人表现压过了王烈，那何指导的头发就能少掉几根——他今天可是要来现场看球的。反过来，如果王烈帮助泰恩击败了斯高斯人，他个人表现还胜过池震……哎呀，别说何指导了，我自己想一想都头痛！简直刺激！”
    ※※※
    何振勇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一个包厢的沙发上。
    柔软的真皮按摩沙发，让他有些不太习惯。
    这是他第一次来泰恩的主场看比赛。因为这是泰恩这支球队第一次有中国球员。
    真土豪啊……
    何振勇摩挲着沙发上的真皮包覆，在心里发出了和当初郭学全、刘忠等中国记者，以及王烈相同的感慨。
    接着他把目光投向赛场区域，双方球员才刚刚抵达球场，还没出来热身。
    球场的自动喷淋系统正在给场地浇水，保持湿润。
    球迷们陆陆续续进场，将看台逐渐占满。就像是填色游戏，蓝色的泰恩球迷们绝对是这座球场看台上的主流，而红色斯高斯人球迷们则基本上收缩在二层看台的一角。
    人不多，可是斯高斯人球迷们制造出来的声势却很大。
    他们甚至还打出了这样的标语：
    “你们选择王，你们要完蛋了！”
    有泰恩球迷对这条标语非常不满，发出嘘声和叫骂，他们就用中指回应。
    如果不是他们所在的看台区域周边全都是警察，只怕双方球迷能真的打起来。
    以前斯高斯人和泰恩的球迷可没有这样深的矛盾啊……
    何振勇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类似的场面他在斯高斯人和索福联比赛时也见过，甚至更为激烈。
    当时可能很多人觉得那是因为斯高斯人和索福联本来就是死敌。
    但现在随着王烈来到泰恩，斯高斯人似乎把他们的仇恨也带到了泰恩……
    所以很明显了，斯高斯人和索福联是死敌没错，可他们和王烈也是死敌！
    何振勇有些时候都忍不住会想，王烈是不是特别喜欢这种被人当做死敌对待的感觉？
    他是不是很享受……“与世界为敌”？
    不知道今天面对斯高斯人这个死敌，王烈又能拿出什么表现来……
    另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期待王烈在本场比赛中究竟有什么表现。
    如果王烈表现不佳，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顺势继续不召他？
    就在何振勇陷入沉思时，掌心中手机的震动和铃声提醒他有新消息。
    他回过神来，低头看去。
    只见屏幕上跳出一条快讯：
    “#泰恩vs斯高斯人#泰恩公布本场比赛首发名单，王烈将首发出场！”
    ※※※
    身穿王烈99号泰恩球衣的唐林站在利泽公园球场看台上。
    这座球场就在他学校旁边，他在教学楼里都能望见这座球场的顶棚。
    但他还是第一次进入这座球场内部。
    这和他在图片上看见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不仅有画面，还有声音。
    人声鼎沸。
    歌声、呐喊声，以及叫骂声和嘘声。
    刚才他身边的伯格先生就在对着他们身后二层看台上那些斯高斯人球迷竖中指，大声叫骂。
    那狂野的样子，真看不出来他是个七十四岁的老人，并且曾经在icu里差点被医生宣判了死刑……
    他当时很想劝伯格先生冷静一点，不要太激动。
    可是……在这个环境里，怎么能够不激动呢？
    他只好找点稍微温和一点的话题同伯格先生聊，转移他注意力，让他别那么激动。
    “不是说都是实名制吗？为什么我能这么轻易就进来了？”
    唐林刚才进场的时候一直很忐忑，因为他听说为了防范黄牛倒票，英超赛场上早就施行实名制了。
    一说到实名制，他就想起自己在国内看音乐会的时候，也是实名制的。进场的时候还要提供身份证，必须身份证信息和门票信息完全匹配才能进场。
    他在来的路上，是真担心自己因为不符合实名制认证被卡在门外。
    他甚至给自己找好了理由——这可不是我不满足伯格先生啊，是球场安检不让我进去，真不怪我……
    就是在心里这么念叨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有些遗憾，觉得如果自己真的被拒之门外，似乎是一件非常可惜的事情。
    结果没想到他所有的心理建设都白费了——他非常顺利就跟着伯格先生他们进了球场。
    而且也没人检票，就是一排检票机，自己把那张打印了二维码的a4纸塞进检票机的入口，经过扫描，就直接通过了。
    像他这样把球票打印在纸上的人还是少数，更多的球迷直接拿着手机，对机器出示了一下二维码就过关了。
    伯格先生扭过头来，笑呵呵地对他解释：“说是实名制，但俱乐部肯定也不会对每一个进场的球迷都挨个查验身份信息。所以其实就是走个过场。”
    说到这个“走个过场”，唐林在安检的时候也是很有感觉。
    检票口虽然没人，但过安检的地方是有人把守的。
    虽然他没带什么违禁品，但是他看见前面的罗比·迪克西背着鼓囊囊的背包，走到安检口面前，把自己的背包拉开拉链，让安检员瞥了一眼，就进去后，还是大为震撼——这么敷衍的吗？！你们就不怕那鼓囊囊的包里装了什么自制炸弹什么的？！
    他算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验证了为什么欧洲容易发生恐袭……
    于是他点点头：“所以安检也就是走个过场……”
    伯格先生却摇头反驳了他的说法：“那可不是。在客场球迷进来那边的安检，可严格了。什么开包检查？连包都不许带进来！还得去寄存区存包，哦，顺带一提，存包不是免费的，得钱。”
    他指了指身后楼上的客队球迷看台。
    “这……这也太主客有别了吧！”唐林忍不住吐槽道。
    “哈哈！很正常，很正常！”伯格先生另一边的罗比·迪克西大笑道，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不光是安检，他们那边进来的通道都特别狭窄，只能允许最多两个人并排通行。如果两个人里恰好有一个是胖子，那抱歉，两人并排会卡死在通道里……”
    伯格先生补充说明：“其实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给客队制造麻烦。客队球迷是客队的重要成员，所以给客队球迷制造麻烦也是必须的。我们去客场看球一样是类似待遇。况且你看他们挂的标语，我还觉得我们对他们太友好了呢！”
    说完，伯格先生和身边的迪克西等人又转身冲着二楼看台上的斯高斯人球迷们竖起中指，再大喊：
    “去你妈的斯高斯人！去你妈的！！”
    “婊子养的混蛋！你们才要完蛋了！你们上赛季已经完蛋了！”
    “克莱顿竞技！克莱顿竞技！你们永远赢不了克莱顿竞技！”
    还有人转身对那些斯高斯人举起牌子，上面写着：“三十四场比赛，二十三个球，三次帽子戏法。这就是斯高斯人对王的成绩！”
    脏话粗口在唐林耳边炸响，嘘声尖锐刺耳仿佛能捅破耳膜，还有许多听不清楚内容的低频噪音，让他的心脏感觉难受，似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种混乱让他不适，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他已经有些后悔答应跟着伯格先生来看比赛了。
    果然，我还是不喜欢足球……
    就在这时，身边的伯格先生停止了对斯高斯人球迷们的输出，突然欢呼起来：“王首发了！这是他第一次在泰恩首发！正确的决定！麦克尼尔做出了个正确的决定！”
    接着他很用力的抓住唐林的胳膊：“你运气太好了，唐！第一次来，就能看见王在这里首发！虽然你错过了他在泰恩首秀的历史时刻，但他在泰恩首次首发的历史时刻却被你赶上了！哈哈！你这个幸运小子！”
    唐林勉强挤出笑容：哈，我这算幸运吗？
    接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利泽公园球场上空那些混乱无序的杂音突然减小了，他的心脏负担也随之减轻。
    但很快巨大的欢呼声又爆发开来，他的心脏再次猛烈收缩，让他快窒息了……
    他捂着心口：
    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
    ps，今天开始双更了！
    下午六点还有一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