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 作者: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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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签押的,为什么上钱?”
亦失哈没出声。
“亦失哈,”张彩不知道为什么发怒了,“他们为什么上钱!”
“阿彩……”亦失哈面露难色,张彩一把甩开他的手:“督公要是知道了……”他生生顿住,大概是知道有些话不能在这里说,谢一鹭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难道太监勒索钱的事廖吉祥不知道?不就是他下令砍树的吗?
张彩不肯走,返身往前挤,亦失哈追上去,护宝贝一样护着他,偌大一个汉子,完全被这柔弱的孩子主宰了。
确实每个签押的宦官都在收钱,那些老百姓显然是愤怒而压抑的,其中有一个,六七十岁年纪,脸上手上密密麻麻全是皱纹,因为贫穷和劳作而浑身精瘦,皮肤黑得发亮,破烂的衣裤下只有一只脚上有鞋,正要把钱投到桌上。
张彩和他隔着两排队伍,猛地搡开那些人,横冲直撞过去,被撞到的人在叫骂,老汉的钱已经出手,半空中张彩单手捞住那把铜板,哗啦一声,全数拍回老汉手里。
“走。”他轻轻推了老汉一把。
签押宦官腾地站起来:“彩哥儿!”
张彩把眼一横,凌厉地盯着他:“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亦失哈从后拽他的纤腰,阮钿抱着刀,不紧不慢踱过来:“张彩,砍树的事督公是着我办的,你们高丽人凑什么热闹?”
张彩恨恨瞪着他,明明是狂怒,却因为一张孩子脸,活活一副要哭的样子,他从缠腰里掏出两片银叶子,“咚”地掼到桌上:“够不够!”
阮钿皱着眉头看他,多少有些讪,忽地笑了,转而吩咐亦失哈:“护法金刚,还不把你家的活菩萨请走!”
亦失哈伸手过来,张彩很抗拒地甩膀子:“我自己能走!”
他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高台上的阮钿:“你这么干,要出事的!”
阮钿没听着似的,迈着方步,往台子另一边去了。
亦失哈追着张彩劝,张彩一次次把他推开,谢一鹭眼看这孩子气冲冲往前走,左手紧捏着腰间的佩刀,突然,不知道从哪儿飞出来一块石头,带着响儿打在他额角,他叫都没叫一声,断了筋骨似地瘫倒在地上。
亦失哈疯了似地扑上去,颤颤把人翻过来一看,左边太阳穴被打破了,血流了一地,阮钿在高处看见了,抽出刀,把刀鞘狠狠掷在脚下:“娘的谁干的!给我揪出来!”
他的人纷纷动作,带刀的都拔刀了,看石子的方向,是方才被张彩撞开的那两排人里扔出来的,阿留直奔那伙刁民而去,眼看太监要动武,老百姓也抄起家伙,场面一下子乱了,谢一鹭追着阿留往前挤,屈凤看他上去,也跟着冲进漩涡。
金棠提着袖子,浓墨大笔在白宣上擦碾而过,旁边研墨的小宦官拍着巴掌赞叹:“爷爷好字,热闹方正的好字!”
金棠搁笔,颇受用地:“学督公临两笔《大宝箴》,果然痛快!”
他翻手要去动闲章,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个火者,咽了口吐沫说:“爷爷快去看看,彩哥儿被人打破头了!”
金棠的脸唰地白了,一刹那像是慌了神儿,提袖子的手一松,大缎广袖落到墨池里,沾了一袖黑。
两边小宦官扶着,他踉踉跄跄跑到张彩门外,一推门,亦失哈从床边站起来,金棠看见他,脸顿时僵了,站在门口,他伸出手,手掌朝上。
小火者跨进屋,从胆瓶里取出鸡毛掸子,恭敬地捧到他手上,他倒抓着掸子,冲过去一连抽了亦失哈几十下,没力气了才把掸子扔到地上,喝了一声:“滚!”
亦失哈始终低着头,咕哝一句:“城北乱了。”
金棠的面颊动了动:“知道了。”
亦失哈扭头出去,金棠一脚把鸡毛掸子踢开,怒不可遏地喊:“以后不许那女真人进这个屋!”
“哥……”张彩醒过来,小声叫他。
金棠连忙过去,握着他的小手,不敢抬头看他的伤,那块临时包裹上的碎布,那片干涸的血迹,几乎让他落泪,“让你别去,别去,就是不听!”
张彩不说话,小手有一下没一下挠着他的手掌心,金棠的心便软了。
“我就是去看看,”张彩嘟着嘴,像个撒娇的孩童,“我怕他们欺负他。”
金棠无奈:“他那么大个子,谁欺负得了他。”
“他和我好,他们会刁难他的。”
金棠气结:“什么和你好,你懂什么叫和你好!”
张彩瘪了瘪嘴,真的哭了:“就是我想着他,他也想着我的那种好。”
金棠揉着他的头发,去擦他的眼泪,张彩把脸半埋在被子里:“可疼了,哥。”
金棠叹一口气:“想想甘肃,就不疼了。”
张彩闭上眼点点头,是呀,想想甘肃,连天的黄沙、血泊、倒毙的战马、燃烧爆裂的尸体……金棠知道他想起那些了,攥他的手紧了紧:“彩啊,亦失哈跟着安南人,他跟我们不是一路的。”
张彩埋怨他:“不是他想跟着安南人,是你不要他。”
“他一个女真人,我怎么要他?”
“那阮钿怎么就能要他呢,”张彩小声说,“他们都说……说阮钿比你胸怀宽。”
金棠最听不得的就是阮钿比他强,纤秀的的脸瞬间冷硬起来:“亦失哈不读书不认字,我怎么瞧得起他?”声音冷下去,他人也冷下去,恼怒地背转过身,“跟着那帮打打杀杀的安南人,才是遂了他的性子!”
张彩轻轻扯他的衣裳,金棠不理,张彩于是说:“哥,他们安南人总想压我们一头,我知道你难……”
金棠重又温和地看向他,安抚地拍拍他的手:“你记着,到什么时候,别为了别人搭上自己,再要命的人也不行。”
张彩垂下眼,半晌才说:“亦失哈不会的。”
金棠冷笑一声:“傻孩子!”
他起身要走,被张彩拉住:“哥,阮钿他们跟老百姓要钱了。”
金棠丝毫不意外,点点头说知道了,无意间扫一眼张彩裹头的布,是男人的内袍下摆,布料很差,不是他们宦官会用的:“谁给你包的头?”
“不知道,”张彩困恹恹的,“亦失哈说是个官。”
“官?”金棠不信。
“一个小官,”张彩说,“亦失哈之前见过,新来南京的,不知道名字。”
金棠把被子给他掖好,像个温柔的母亲:“乖乖的,睡吧。”
谢一鹭伤了手,大半条左胳膊动不了,今天老百姓动了真格的,锄头耙子都上了,可织造局还是抓了人,人一锁老百姓就消停了,但谢一鹭知道,那只是骤雨前的宁静,后头怕是有泼天的大浪等着呢。
他傍晚时分到的灵福寺,乍一看石灯像是空着,他不死心地往里掏,掏出来一把小竹扇,窄面瘦柄,缓缓展开来,是设色丹青,画着半面没骨折纸梅花,翻到另一头,有柳体洒金的四个字:汝作舟楫。
“汝作……舟楫?”谢一鹭惊讶地读了一遍,这不同以往,不是闲来无事的吟风弄月,更像是真情流露,这话让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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