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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1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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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1部分阅读

    二流子,结果选来选去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找不到个中意的,直到庚薪出现。

    庚薪一表人才,又曾得过功名,虽说现在家境败落,但是至少曾是官宦人家,又是得过功名的,削了功名不假,学识总还是在身上的,因此孙老掌柜便想招他为婿,庚家两父子正在走投无路的当口儿,很痛快地答应了,父子俩从此有了存身之所。

    但是在孙家,他并没有什么地位,孙夫人对他颐指气使,继女妙弋也是黑眼白眼的看不上他,这么多年下来,他忍气吞声,男儿气概一点点的消没,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了。不是么哪怕是明知自己娘子勾搭上了杨文轩,他的选择是什么装聋作哑而已。

    “今天,路上偶遇,杨文轩竟然当着我的面,大剌剌地说要去我府上拜访,他要拜访谁欺人之甚莫过于此甚至,当我说出已离开青州十多天的时候,杨文轩居然故意点出九天前收到我娘子的请柬来羞辱我,我还得我还得忍气吞声地为杨旭圆谎,做王八做到我这个份儿上的,也算古今天下第一人了吧”

    “哈哈哈哈”

    庚员外发出一阵似哭似笑的呜咽:“那个混蛋,他当面羞辱我我想杀了他,我真想杀了他,把他千刀万剐啊”庚员外捶着床榻,在心底里咆哮,他也只敢在心底里咆哮:“有人要刺杀他那人是谁,怎么就没真个把他杀了,苍天啊,你不开眼啊”

    庚员外痛哭流涕地佝偻在床上,像受伤的野兽般喘息:“那对狗男女,现在应该滚作一团了吧j夫滛妇,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花厅里,孙夫人往夏浔怀里一偎,登时就像被人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一分一分的酥软下来,那柔若无骨的身子蛇一般挤靠在夏浔的身上,一双玉臂软绵绵地环住了夏浔的脖子,微闭妩媚双眸,仰起娇艳红唇,鼻息咻咻地道:“好人儿,还不抱人家进房去”

    第027章 个个都难缠

    夏浔暗暗叫苦,他没想到杨旭的风流债居然应在这儿。他更没想到这位孙夫人竟然如此大胆,在客厅中便敢向他邀欢求爱。

    不过想来倒也正常,那庚薪是入赘孙家的男人,既是入赘,孙家财产的支配权实际上就仍然掌握在孙夫人手上,孙府的奴仆下人实际上都是仰夫人鼻息过活,夫人要偷人,他们睁只眼闭只眼那都算不会来事儿的,聪明些的还要在庚员外出现的时候给夫人和她的情夫通风报信打打掩护,那才是有前途的好家丁。

    当然,这事是万万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真碰到那场合只要咳嗽一声,高声说句话儿,或者找个理由拖住员外就行了,夫人心知肚明,自会许你好处,若是很直接地在夫人面前摆出一副你的事情我全知道的嘴脸,那就悲剧了。

    这一瞬间,夏浔便想通了庚员外的神气为什么那么古怪,坐堂郎中的眼神为什么那么诡异庚父为什么含沙射影,跛足家丁看自己的目光为什么若有深意一切的一切,谜底只有一个:杨旭与孙夫人有私情。

    这事瞒得了外人,却瞒不过孙府的人,只是由于孙夫人的大权独揽,不止孙府上下要仰她鼻息过活,就算是庚氏父子也不例外,所以只能忍气吞声。难怪张十三不明详情,他是杨旭的贴身伴当,额头上贴了杨旭的标签,谁那么不开眼,去他面前说他主人的丑事

    被这风情万种的美人儿撩拨着,夏浔心中也不免心猿意马蠢蠢欲动,他是个很健壮的男人,两性方面的自我约束也不是极为苛刻。他并不介意同美丽的女人发生一段露水姻缘,事实上他在做卧底的时候,同那些毒贩出入声色娱乐场所时,就在警方的默许下假戏真做过,但他绝不是一个色令智昏的男人。

    为了小头丢了大头,这笔买卖划不来,再说游戏风尘虽无伤大雅,孙夫人却是罗敷有夫,若与她发生苟且,那就违背他的良知了。可他现在扮的是早与孙夫人有染的杨文轩,要如何摆脱她的纠缠

    正犹豫间,孙夫人已春情难捺地把他拉向小书房,娇滴滴地道:“冤家,还不来快活一番,要人家替你宽衣解带么”

    夏浔把牙一咬,正要推开她,找些义正辞严的理由为“自己”结束与她的这段荒唐之恋,厅外忽地传来一个孙府家人的声音:“杨公子,贵府家人来我府上报讯,说贵府有要紧的事情,请公子马上回去。”

    夏浔大喜,连忙从孙夫人身旁滑开,高声应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说着向孙夫人如释重负地道:“小弟家中本约了人商量事情,不想我得告辞了。”

    孙夫人虽大失所望,神态举止却迅速恢复了雍容典雅,她放开夏浔,镇静地掠了掠鬓边凌乱的发丝,随他走向厅外,一到厅口便站定身子,神情恬淡,微微福身,说道:“公子慢走,妾身不远送了。小兰,送一送杨公子。”

    看她此刻举止神情,谁会相信她方才的百般妩媚

    候在廊下的一个丫环,就是孙夫人的贴身丫头小兰,本来规规矩矩站在壁角儿,一听忙答应一声,上前引了夏浔便向外走,二人刚刚一出院子,孙夫人的脸色便阴沉下来,黎大隐不知从何处突然钻了出来,拖着残腿缓缓挪到她的身边,低声问道:“小姐,可看出了端倪”

    孙夫人脸上阴晴不定,久久没有说话,黎大隐不敢催促,只在一旁垂手而立,偶尔闪目望向院外夏浔离去的地方,目中杀气隐隐

    一个妩媚如春花绚烂成熟似水蜜桃儿似的美人向你挑逗,对男人来说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吧夏浔本来是这么想的,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样难得的艳遇会让他胆战心惊。他心有余悸地随着丫环小兰向外疾走,堪堪走过花园儿的时候,就听一个少女声音远远唤道:“杨公子。”

    夏浔闻声止步,扭头看去,只见娉娉婷婷一个少女,身着一袭翠衣,俏生生地立在侧厢院落的月亮门下,手中握着一卷书,向他欢快地招手,笑靥如花,十分动人。

    夏浔惊魂未定地想:“这又是哪个”

    迟疑间,丫环小兰已欠身施礼道:“小姐。”

    夏浔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孙妙弋,生春堂的大小姐了。”

    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过来,向小兰摆摆手,小兰便退到了一边。少女走到夏浔面前,素白如玉的手掌向他面前一伸,嫣然笑道:“杨公子好久不来我家,今天总算被我逮到了呢,公子答应借与奴家的话本儿呢”

    夏浔愕然道:“什么话本儿”

    妙弋嗔道:“杨公子答应要把关汉卿的话本儿杜蕊娘智赏金线池借奴家一阅的,怎么自己反忘个干干净净言之所以为言者,信也。言而不信,何以为言亏你杨公子还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呢,当真不是信人。”

    夏浔暗暗舒了口气,打个哈哈道:“喔,抱歉的很,今日我本是要往别处去,路上巧遇令尊,这才过府一叙,随身怎会带着话本儿呢,哈哈,这样吧,下次登门造访的时候,我一定把那话本儿带来,借与小姐一阅。”

    孙妙弋道:“那好吧,人家便信你一次,若再失言,小心食言而肥。喏,给你。”

    夏浔奇道:“这又是什么”

    孙妙弋道:“你向奴家借的崔莺莺待月西厢记啊,人家可不像你,听说你到了我家,马上便取了来,巴巴儿的给你送来,这可是奴家亲手誊抄的话本儿,珍惜的很,你莫要给涂污了。”

    “奶奶的,这杨文轩还是个有小资情调的浪荡子”

    夏浔摸摸鼻子,苦笑着去接话本儿,谁料甫一触及话本儿,便觉一只细细长长的手指在自己掌心里轻轻一勾,夏浔一怔抬头,就见孙大小姐眸中狡黠的神彩一闪,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细微声音匆匆说道:“后天未时二刻,玉皇庙蚕神娘娘殿相见。”

    “啊”夏浔风中凌乱,当场石化。

    孙妙弋向他羞喜地一瞥,抽回手去,扬声道:“公子可不要忘记答应了人家的事啊。”

    “杨旭啊,你到底造了什么孽”夏浔欲哭无泪地望着姑娘离去的背影

    夏浔逃也似的离开孙府,一直到了大街上,才长长出了口气,定定神向彭梓祺问道:“府中出了什么事”

    彭梓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道:“我怎知道你们家里出了什么狗屁倒灶的事”

    夏浔一呆:“你不是说”

    彭姑娘冷哼道:“我只是听说庚员外酩酊大醉,估量你又要干什么丧天良的事儿,随便找个借口叫你出来杨旭,你好歹也是个读过圣贤书的人,能不能少干缺德事儿”

    夏浔迟疑地道:“我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举头三尺有青天,人可欺,天不可欺你有财有势有名有貌,你想要什么得不到何必尽干些违背天理人伦的事情。”

    夏浔有些恍然:“难道杨旭的事情她竟然知道”

    他迟疑地问道:“你是说”

    彭梓祺板着俏脸道:“我不想说,脏了我的嘴”

    夏浔忽然笑了,向她长长一揖,感激涕零地道:“在下知昨日之非,悟今日之是,已然痛改前非了。”

    彭梓祺冷笑道:“哦狗也改得了吃屎么”

    夏浔摊摊手,无奈地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么,你说是不是”

    “呸”彭姑娘调头就走。

    夏浔抹了把脸,郁闷地跟了上去。

    孙府一行,夏浔并没有查清庚员外的底细,反倒发现了杨旭和孙府错综复杂的关系。这一来庚员外的嫌疑进一步加重了,还有比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更大的怨恨吗这无疑是一个能逼迫良民干出买凶杀人勾当的强大理由。尽管心中百般不愿再和孙府的人有任何瓜葛,可是为了探察真相,他必须得继续虚与委蛇。

    只是这样的来往,似乎比和张十三冯总旗的来往更加叫人头痛,想起妙弋姑娘与他约定的玉皇庙之会,夏浔就一身不自在。可他现在没有时间继续考虑这些事情了,因为齐王大寿之期已经到了,他得先去应付这个难缠的人物。

    齐王大寿,夏浔备了一份厚礼。做大生意的都要有强硬的后台,漫说杨家替齐王打理着生意,从中捞得了不少好处,就算是只为维系与齐王的这层关系,也值得他奉以厚礼。

    四个家仆抬着那扇从“富安居”买来的屏风跟在他的车后,这扇屏风金丝楠木为座,上有钻牙,用上好丝绸绘就“猫儿扑蝶图”的寿屏,“猫”与“耄”七十岁老人同,“蝶”与“耋”八十岁老人同,寓意不凡,既不失华贵,又不显奢侈,用料名贵,画意吉祥,正宜给长辈尊者贺寿之用。

    还有家丁捧着从“盛世庆宝”买回来的那个碧玉寿桃儿,那桃儿上红下白,再往下是翠莹莹的桃叶儿,看来栩栩如生。要是这桃儿红白绿三个部分是一块整玉雕琢出来的,那便是旷世之宝了,且不说可遇而不可求,就算世上真有这等宝物,倾尽他万贯家私也是买不起的。

    这个玉寿桃儿三个颜色的部分是各取一方美玉,使能工巧匠雕刻完成后用上等的鱼胶粘合而成,因为打磨制作的技巧极其高明,那微微的痕迹并不易察觉,用这样一件别出心裁的玉桃儿呈给齐王,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一件好东西。

    此外就是真金白银了,粗略算下来,他这份寿礼的总价值大约值一千五百贯,这可是一份相当厚重的礼物了,换作其他士绅商贾,虽说是为齐王爷这样的贵人祝寿,也不会大方到拿出一份价值一千五百贯的寿礼来。

    今天齐王大寿,京中派来了贺使,各路藩王派来了贺使,青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了,布政使大人和都指挥使大人昨天就带了属官从吏自济南府赶来,暂住在知府衙门,都为了今日齐王寿宴。这时候各路贺客纷纷上路,越到西城越显拥挤。

    齐王府就建在青州西城的龙兴寺旧址上,其规模比原来的龙兴寺大不了多少,和燕王朱棣那座以元朝皇宫为基础建造的王府比起来实有天壤之别,难怪他自打见识过了燕王府的气派,就怎么也看不上自己的王府,想尽心思要重建一座。

    夏浔携带礼物赶到齐王府的时候,只见门前车水马龙,贺寿者摩肩接踵,进进出出热闹非凡。那进的自然是贺寿的,这样的人物有当地在任和已卸任的高官有地方名流豪绅巨贾,还有各地藩王的使者朝廷遣派的使臣等等,那出的就是只有资格送礼,但是没有资格留下喝杯水酒的官员和士绅了。

    夏浔到了王府,门口自有礼官接迎,夏浔的礼单一送上去,那礼官便吃了一惊,抬头看看后边红绸盖着的漆盘,还有那披红挂彩的一扇屏风,再加上一只装宝钞的小匣子,那礼官搁下笔,对一个奔走使唤的小黄门低低耳语几句,那小黄门立即飞奔而去。

    片刻功夫,一位穿着崭新太监服,白面无须的中年人便笑吟吟地迎了过来,这人是王府承奉司的右承奉舒桐,正七品的宦官,接待一些知府衙门的官员凭他这身份也足够了,却来迎接他一个只有诸生功名的绅士,彭梓祺不禁有些惊讶地瞥了夏浔一眼,实没想到这个好色无行的小子在王府里居然这么有面子。

    明初的宦官虽有品秩有薪俸,却没有什么地位,这些宦官们都安分的很,并不敢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一见夏浔,舒公公便先向他打声招呼,和气地笑道:“杨公子来啦,这前殿里杂乱的很,公子是贵宾,请随咱家到偏殿里就坐。”

    彭梓祺举步就要跟进,正好见识见识王府模样,不想舒公公却伸手拦住,笑吟吟地道:“对不住,公子的下人,可不能进来。”

    彭梓祺柳眉一剔,狠狠地瞪了夏浔一眼。夏轩整日被她跟着,难得有点个人空间,听舒公公一说,夏浔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一声,对彭梓祺道:“小期呀,你带府上的家丁下人,找个阴凉地儿候着吧,本公子饮了酒自来寻你们。”说完也不看她脸色,便随着舒公公走了进去。

    诸王体制,降天子一等。

    也就是说,王爷的仪仗排场,只比皇帝略逊一筹。齐王爷的寿宴之声势浩大气势恢宏可想而知。王府典膳所负责寿宴的饮食,典仪所负责整个祝寿宴会的礼制程序,工正所负责整个王府披红挂彩装饰打扮方面的事情,仪卫司则负责王府内外的安全警卫工作。

    此外还有司冠司衣司佩司履引礼舍人以及小太监小宫女们穿梭往来,整个寿宴办得红红火火,杨文轩被引进第二层院落的一处偏殿,这里也安排了十几桌酒宴,却只有与王府关系比较密切的各界人士才有资格被延请于此。

    这些人中自然有不少是认得杨文轩的,所以夏浔十分谨慎,在他小心应付之下,一席酒吃下来倒没出什么乱子。夏浔随意应付着熟人,菜多吃,酒少喝,只顾填饱肚子,吃着吃着,他忽然发现殿中吃寿宴的人越来越少,放下筷子一看,只见剩下不多的人也在交头接耳,神色诡秘,紧接着便纷纷起身告辞。

    夏浔不禁心生疑惑:“又他娘的出什么事了”

    第028章 齐王寿

    夏浔侧耳倾听,隐约听见什么“掀了桌子啦”“快走快走”“布政使大人淋了一身酒菜”“废话还被扇了耳光呢”“走走走”

    夏浔狐疑地左看右着,一个与他方才打过招呼的青州士绅从他身边匆匆过去,小声丢下一句话:“王爷恼了,掀了寿宴,快走啊”

    “啊,杜兄”

    夏浔刚想问个明白,那位杜兄已匆匆走了出去,夏浔略一转念,忽地想起冯总旗说过的话,不由暗道:“不会吧这齐王性情如此火爆莫非他一听说户部停了他的建府钱款,竟然当着钦差贺使的面大闹寿宴”

    夏浔还真猜对了,只不过他没想到齐王不止是当着钦差使节的面大闹寿宴,而且还老实不客气地给了那位贺寿钦差一个大嘴巴。

    明初这些位王爷,大多是在朱元璋还没登基称帝时就已长大成丨人的,他们老爹当时还在南征北战打天下,还没敢指望自己就是真命天子,所以也没有什么太傅耳提面命,谆谆教诲他的儿子们君臣之礼朝廷体制,顶多请个教书先生教他们读读书写写字。所以这些皇子里面肯认真读书循规蹈矩的老实孩子当然有,但是大部分都野惯了。

    等到朱元璋一登基,他们马上就成了亲王,对其中一些亲王来说,他爹就是他爹,皇帝那是对外人的称呼,家就是国,国就是家,发起脾气来哪管你是不是皇帝派来的什么狗屁钦差,不就是我爹派来给我送生日礼物的跑腿伙计吗打就打了,又算得了甚么。

    齐王这一大闹寿宴,各路官员士绅一个个唬得心惊肉跳,仓惶走避,京里来的那位平岳阳平公公,脸上顶着齐王赏的一座五指山羞愤难当,却又不敢顶嘴,只得怏怏告辞,寿宴不欢而散,各路藩王的贺使却大多幸灾乐祸,只是冷眼旁观,看他齐王爷如何收场。

    夏浔刚刚琢磨到可能是出于这个缘由,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偏殿里已走得空空荡荡,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见此情形,夏浔心道:“得,都这模样了,我也别吃什么寿宴啦,赶紧走吧,别扫了那位齐王爷的风尾。”忙也站起来,匆匆往外就走。

    可他刚刚走下丹墀,迎面便走来那位承奉宦官舒公公,舒公公和颜悦色地向他问道:“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夏浔道:“喔,我看酒席已散,正要告辞离去。”

    舒公公苦笑一声道:“公子不忙着走了,王爷想要见你,请公子随咱家来。”

    夏浔暗暗叫苦:“这么快这位王爷还真是个急性子。”

    无奈之下,夏浔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舒公公后面,两个人转朱阁绕绮户,不一会儿,来到一座歇山顶两层檐的殿宇前。这地方山水花木,错落有致。殿门正前方高耸一块山石,左右碧水环绕,各架一座小桥,犹如二龙戏珠,夏浔跟着舒公公登上小桥,过了小桥,两桥合为一道门户,过了这道门,就是“安善堂”。

    舒公公引着夏浔进了安善堂,这殿中极为宽敞,内部利用板壁碧沙橱帐幔和各种形式的花罩飞罩博古架隔出大小不一的空间,既不显空旷,又不失雍容。天花彩画匾联壁藏字画灯具幡幢炉鼎等点缀其间,气派法度油然而生。

    舒公公低声道:“公子稍等片刻,咱家去禀报王爷。”

    片刻功夫,就听里边一个男人的声音粗声大气地喝道:“滚你的蛋,娘娘们们的是不是男人来了就带进来,哪来那许多混账规矩”

    舒公公连滚带爬地跑出来,高声道:“王爷传见”随即凑到跟前,压低嗓音嘱咐道:“王爷正在气头上,头又开始作痛了,你小心说话。”

    夏浔点点头,向舒公公道了谢,举步朝内殿走去,一进殿门,未及细看,夏浔便抢前两步,拜倒在地,高声道:“门下杨旭,见过王爷。”

    诸王体制降天子一等,对臣子们仍然属于君臣之礼,就算是当朝一品,见了王爷也得行跪拜礼,夏浔岂能例外。他这套礼节是随张十三练熟了的,如何行礼如何说话,早已烂熟于心,动作展开,行云流水,那男子声音又不耐烦地道:“免了免了,起来说话。”

    “谢王爷。”

    夏浔挺身站起,这才看清罗汉床上斜躺一人,旁边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半个屁股挨在床沿上,正给齐王针炙。齐王头上明晃晃地插着全是细针,看着有些吓人。

    夏浔心道:“这位就是齐王爷了难怪他暴躁蛮横,除了身为皇子贵胄,一向肆无忌惮之外,只怕他的头疼病也是一个原因。”

    由于张十三无缘得进王府,没有见过齐王模样,所以不曾给他绘过画像,这还是夏浔头一回见到齐王。只见这位齐王三十岁上下,广额浓眉,直鼻口阔,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朱元璋的儿子大多相貌堂堂,很少有歪瓜裂枣的,本来嘛,老爹虽称不上美男子,却也英朗不凡,他们的娘又个个都是美女,这些合成品的亲王又怎能长得差了。

    至于后世民间盛传的朱元璋像,凸额头凸下巴,满脸麻子奇丑无比,简直像个类人生物,那不过是清人故意丑化明朝开国皇帝罢了。那些画像根本不是明朝时候传下来的,明朝时候敢到朱元璋孝陵前打猪草都会被逮起来,试想谁家会吃饱了没事干,冒着绝大风险,藏一幅与官方标准像截然不同的朱元璋画像,一藏三百年,算准了会有大清似的到时拿出来献宝

    再说清朝时候突然冒出来的那些朱元璋画像,画上的朱元璋穿的龙袍戴的龙冠居然是秦汉时期的样式,其可信性可想而知。想那朱元璋若真是这么丑,自濠州起事的义军领袖郭子兴也不会把爱女嫁给他这么一个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的穷和尚了,这天下后来也就未必轮到他来做皇帝。

    再者说朱元璋二十四个儿子,那么多的“龙种”就没一个符合那副外星人画像的,难道他那么多儿子就没一个继承老子的古怪基因由此更可证明那些画像的荒唐虚假,倒是大明朝廷官方传下来的太祖画像,应该是真的,那是用来给朱家子孙后代顶礼膜拜的,还能画得不像自己祖宗

    不过这位齐王爷虽然相貌堂堂,打扮可就不太讲究了,他大概是换了衣服,身上穿着一袭松软肥大的月白色燕居常服,带子松松地系着,半袒着有护心毛的结实胸腹,眉头微蹙,很有几分江湖豪杰的气派,却没有一点皇室贵胄的雍容。

    那太医施完了针,退到一边恭恭敬敬作一个揖,齐王挥挥手,太医便赶紧溜之大吉,退到外殿候着去了,齐王朱榑问道:“杨旭啊,本王叫你来,是想问问你,用什么法子,可以为本王尽快赚到大笔的钱财”

    夏浔小心地应道:“王爷,您的那些店铺,生意都很好,尤其是在王爷关照下开辟的海外航线,每年往朝鲜吕宋走两趟船,赚来的钱”

    夏浔还没说完,齐王朱榑便道:“这些不行,太慢了,孤要马上筹集一笔钱,足以支撑修建王府所需的钱。”

    夏浔讶然道:“王爷,咱们建府的钱够用啊,王爷每年的俸禄,加上店铺的收入,再加朝廷拨付,足以支撑”

    “够个屁”

    齐王怒不可遏地跳起来,头上的银针一枝枝摇晃着,齐王痛得哎哟一声扶住了头,舒公公赶紧上前搀扶,大惊小怪地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王爷小心身体”

    齐王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地道:“你知道本王需要多少钱是足够支付整个王府修建的费用户部的钱一时半会儿拨不下来,孤的王府刚刚在建,难道就这么晾在那儿孤丢不起这个人”

    夏浔不能表现出自己已经知道真相的样子,只是一脸诧异,承奉太监舒公公凑近了些,细声细气地给他解释:“是这样的,王爷本来向皇上请旨,新建王府由朝廷承担三分之二,结果”

    朱榑咆哮道:“结果,王府刚刚开建,户部就他娘的说没钱了,这不是坑人吗怎么就没钱了怎么就没钱了别人的事都急,就本王的事不急”

    他怒不可遏地踱着步子,一头银针摇摇晃晃:“今年二月,十七弟宁王朱权上奏父皇,说骑兵巡塞时发现有胡人脱辐遗于道上,担心有寇边之患。父皇敕令四哥燕王朱棣挑选精卒壮马抵达大宁全宁一线,沿河巡视胡骑所在,伺机出击。

    又命五哥周王朱橚派河南都司的精锐兵往北平塞口一带巡逻防御。而本王则奉谕集结山东都司以及徐州邳州各地兵马,以为策应。本王的大队兵马集结在那儿,钱跟流水似的花出去了,可是本王的大军却迟迟得不到调令。

    结果怎么着原来四哥挥军北上,在彻彻儿一场大战,生擒胡酋首领孛林帖木儿,又穷追不舍,掩杀至兀良哈秃城,大败哈剌兀,已经得胜班师了。好了,四哥一个人就打得胡人丢盔卸甲,大出风头了,那我呢本王倒想问问,明明不需要调动那么多的兵马,兵部和五军都督府那群白痴到底怎么想的,为何如此大动干戈

    本王的兵虽然没去打仗,可是集结调动备战,哪一处不花钱四哥打了胜仗,犒赏三军激励将校,还是得花钱,这一来朝廷本该拨给本王建王府的钱却要押后了,老子招谁惹谁了”

    这位王爷满口粗话,江湖匪气十足,全无半点王爷气派,可他发起脾气来那股子劲头可挺吓人,夏浔趁着他咻咻喘气的当口儿,小心地插嘴道:“王爷,这个是朝廷方面延误了钱款拨付,就算施工放缓一些,本也没有什么的,王爷这座府邸盖了还没多少年,也不急着搬迁”

    “放屁”

    朱榑怒声道:“当初诸王就藩时,因为四哥的王府是继承的元朝皇城,规模体制较诸王都要高上一筹,父皇特意下过一道旨意,向皇子们说明燕王府与众不同事出有因,叫我们兄弟伙们不要去攀比燕王,本王死乞白赖地央求一番,父皇才准我重建王府的”

    夏浔心道:“为了这么一件事,朱元璋还要专门给儿子们写信说明一下,这位以残忍著称的皇帝对自己的儿子还真是一位既耐心又体贴而且心细如发,非常考虑他们感受的慈父呢。”

    朱榑道:“当日孤向父皇请旨重建齐王府,虽说打着王府人口众多,而府邸狭小,不堪居住的由头,其实不只是父皇,就是我那些兄弟们,又有哪个不知我是嫌王府太过寒酸。如今朝廷拨款停了,就这么臊眉搭眼地停工本王丢不起那人丢不起那人”

    夏浔心中暗紧:“怎么办难道真把冯总旗所授的坑人之计教给王爷”

    如果可能,他绝不愿意把冯总旗的三个办法告诉王爷。他并不熟悉齐王的为人,虽说冯总旗再三保证,这三计听来荒唐,看来大胆,但是以齐王的性情绝对会采用,夏浔却觉得,只要脑筋不那么蠢的人,就绝不会接受这样的办法,说不定齐王听完了,马上就会把他踢出去砍头。

    即便齐王的脑袋让驴踢了,真的接受这么一个主意,他夏浔陷入如此之深,事后想抽身又谈何容易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骧第二任指挥使蒋瓛是怎么死的是在胡惟庸案蓝玉案中被文官力量反扑而死的,堂堂指挥使尚且如此下场,就算冯总旗他们对他没有包藏祸心,他也没有好下场。

    一道鲜血从齐王头发里流出来,沿着额头流到了鼻梁上,齐王居然没有发觉,舒公公吓了一跳,连忙掏出手帕,凑上去道:“王爷,王爷,您流血了”

    “嗯”

    朱榑伸手一抹,一手的鲜血,登时成了大花脸,他满不在乎地从承奉太监手中夺过手帕,在脸上胡乱擦了两下,伸手一指夏浔,厉声道:“孤的王府绝不停工,你给本王想办法”

    第029章 杀心再起

    齐王朱榑颐指气使,完全是命令的口气,根本不容夏浔推脱,夏浔不得不认真地想起办法来。

    用什么办法可以迅速赚钱赚大钱呢要多到足以弥补朝廷拨款暂停造成的资金短缺,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数额除了偷和抢,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搞发明么没有专利保护法的年代,想靠搞发明赚钱唯一的保障只有科技含量高到让别人无法模仿,否则除非你搞个小作坊,雇三两个知心人,放自己眼皮底下瞅着,一旦大规模生产就休想保密。娘希匹的,以这个时代的基础条件有什么发明是我搞得出来,而且能让人打破了头的抢着买啊历史上在这个时期什么行业能发大财啊我想想,我想想

    夏浔急得脑门上沁出了汗水,想了半天,才依稀记起这个时代发大财的似乎都是晋商和徽商,而他们之所以发了财,聚敛了大量的财富,是依据地利和朝廷政策来贩盐运输搞票号,说到底就是嗅觉灵敏,占了政策市的便宜。可我要有本事让朱元璋为我调整国家政策,我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再说,就算是那些富可敌国的晋商徽商,也是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积累了那么多财富啊,一夜暴富除非老子中了彩票

    等等

    夏浔的眼睛亮了,彩票对啊,还有比这来钱更快的吗这可是无本万利,稳拿把掐的好生意啊

    “你有办法了”齐王爷一看他的神情,立即追问道。

    夏浔兴冲冲地道:“是,王爷,门下想了一个办法,咱们可以搞彩票啊”

    齐王爷皱皱眉道:“彩票彩票是个什么东西,你慢慢说。”

    齐王回到罗汉床上斜身躺下,舒公公赶上两步,给他垫高了身子,夏浔把彩票的原理和经营方式向齐王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齐王听了冷哼一声,不屑一顾地道:“本王还当是什么绝妙主意,不就是拈阄射利吗不行,这个法子绝对不行。”

    夏浔茫然道:“什么拈阄射利”

    舒公公奇道:“不会吧公子没听说过拈阄射利那么这法子真是公子自己想出来的要是这样,公子倒真是急智之才。”

    他回头看看齐王,见齐王没有反对,便对夏浔仔细地介绍了一番,夏浔听了不禁大汗,他还以为自己灵机一动抄来一个后世盛行的圈钱之法,从此就可以成为世界彩票之父了,没想到古人并不傻,敢情早在元朝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玩过彩票了。

    元朝时候,僧尼道士们搞过彩票,不过那时候的名字不叫彩票,叫“拈阄射利”。寺院要建造殿堂塔院等大型建筑时需要大量资金,就有聪明的出家人发明了“彩票”,他们事先准备几十件极具诱惑力的贵重物品当彩头,委托有权有势的护法施主销售做了记号的签筹,然后公开抽奖,这种法子曾经风行一时。

    可是这种东西从本质上来说仍然是赌,就算是对汉人传统儒家文化继承的并不彻底的蒙元政府也承受不了来自社会各个阶层的强烈谴责,最终以涉嫌赌博的名义终止了这项活动,朱元璋这位上古宗法制度礼法制度的坚定拥护者,最痛恨的就是不劳而获,就连一般的赌博活动都在他坚决的打击范围之内,你在大明朝搞“彩票”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

    而且发行彩票被统治阶层坚决制止的最主要原因是:一旦搞彩票,你就难以禁止成千上万人的大型集会。而如此规模庞大的群众集会太危险了,这是任何封建社会所不允许的,齐王否决这个办法,主要原因也正在于此。风宪官的弹劾朝野的谴责,他可以不在乎,真要有事也有王府长史顶着,王府长史职同王相,实际上就是王爷犯罪的替罪羊,专业背黑锅的。

    可是谋反的罪名除外王爷自己谋反,或者因为他的过错促成了别人谋反,那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责了,就算他是皇子,也要承担主要责任。

    齐王的脸色刷地一下沉下来,不悦地道:“杨旭,孤王看你精明,才将大事相托,如今你就只能想出这么一个拾人牙慧的好办法”

    夏浔叹了口气,只好硬着头皮把冯总旗所说的第二个办法说了出来,他留了个心眼,在他想来,三个办法中,这个办法是危害最小的,而且齐王如果不采用,顶多被他斥骂一声荒唐,还不致于让齐王大怒,一脚把他踢出殿去。

    齐王朱榑听了之后微微侧了身,轻轻拍着膝盖,开始沉思起来。

    夏浔暗暗纳罕:“奇怪,他怎么一点不恼”

    朱榑沉吟片刻,举起的手掌一停,忽地往空中一挥,断然道:“好办法,就这么干”

    夏浔一愣,朱榑反而奇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夏浔忙道:“哦,没没什么问题。”

    齐王微笑道:“这个办法倒是使得。”

    他下了床榻,缓缓踱着步子,抚须道:“贩卖兽筋牛皮生熟铁,应该会获利颇非,不过还是慢啊,至少两个月内难见盈利,不能解本王眼下之渴,这个法子可以用,但是还得想个解决眼前难处的法子,来钱更快的法子,你还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若只是咨询,夏浔便要摇头说无了,问题是齐王目光灼灼,话虽似在问询,脸上的神情却已摆明了“没办法你就去想,总之,一客不烦二主,你必须给我解决”的无赖德性,夏浔一咬牙,只好又把冯总旗所教的扩建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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