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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49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49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49部分阅读

    不敢怠慢,回去后马上把稽仁稽义稽礼稽智稽信五司主官全给叫来了,头一句话就是:“这个案子,是大都督亲口吩咐下来的”

    仁义礼智信马上一齐点头,心领神会。

    杨充站在大堂上,有点发懵。

    公堂他见过,也上过,可就没上过军事法庭。

    四下里站的不是红黑两色官衣,手柱水火大棍的差役,而是披甲戴胄,肋下悬刀,手中持枪,杀气腾腾的一群丘八爷,看得人左右眼皮一起直跳。

    再往上看,那架势和人家文官的公堂也不大一样,宽敞亮堂的公堂上,居然一字排开,摆了五张公案,五套令箭,五副惊堂木,每张桌子后边坐着一个顶盔挂甲的将军,一色儿的大胡子,瞪着两只眼睛,好像吃人的老虎。

    在他们后边,又设一张公案,公案后边同样端坐一位将军,这位将军的公案仍然不是最终的主审席位,在他后边,是一张巨大的猛虎下山的屏风,猛虎下山的屏风下边,登高三阶,设公案一张,而那张公案后边,却并没有坐人。

    中军断事官吴不杀就像屁股底下安了弹簧,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不断招来小校耳语一番,就是不见他宣布升堂。原来徐增寿说过,今儿要亲自听审,这边准备妥当了,吴不杀就叫人去促请大驾,可徐增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耽搁了,到现在还没来。

    因为这桩案子原告是民,被告是军,所以应天府派了两员小吏来听审,在这帮丘八爷面前,两个小吏没有座位,和那些挺胸腆肚的武夫站在一块儿又不自在,就躲到了一边,等得好生无聊。

    夏浔和首次正面较量的杨充都站在堂下,冷冷相对,双方带来的人证都候在二堂以外,等候召唤。再接下,就是双方的亲友团了,彭梓祺肖管事小荻等亲人以及乔装改扮成卖果子小贩儿的谢雨霏南飞飞候在军营外面左侧,右侧则是听消息的杨氏族人以及振臂喊着口号的国子监众学子。

    “大都督呢怎么还不来这架势都摆了半天了,今天到底问不问案了”

    吴不杀主管五军刑狱,平时见了谁都摆着一张臭脸,阴沉沉的好像别人欠了他几吊钱没还,此刻却急得满头是汗,满脸苦笑地向小校追问。

    “来了来了,”又一个小校跑来,低声道:“大都督到了,大人可以升堂了。”

    吴不杀扭头一看,果见徐大都督穿着一身便袍,正从屏风后边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向屏风后边吹胡子瞪眼睛,手中还打着手势,不知道跟谁打招呼。

    吴不杀心道:“大都督听审,这就可以了吧。后边还有人大都督后边还有听审的那大概只有当今皇上了吧可看大都督那表情又不像,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徐增寿在猛虎下山图下坐定,一见吴不杀扭头望着他发呆,立即向他一瞪眼,吴不杀醒过神儿来,连忙一回身,霍地立起,把“惊虎胆”一拍,大喝道:“升帐”

    这“惊虎胆”就是惊堂木,只是所用的人不同,上边雕饰的花纹,醒木的大小,所叫的名称也不同。皇帝使用的醒木称为“镇山河”,皇后使用的醒木称为“凤霞”,宰相使用的醒木称为“佐朝纲”,将军们使用的醒木称为“惊虎胆”;其他文官使用的才叫“惊堂木”。

    吴不杀把“惊虎胆”一拍,只听“嗵”地一声响,紧接着军鼓震荡如雷,所有将士齐刷刷向堂上一转,甲叶子哗愣愣一阵响,齐齐抱拳,铿锵有力地致军礼道:“标下参见大都督参见主审大人”同时堂下持齐的侍卫们齐齐把枪杆儿一顿,运足了丹田气厉喝一声:“杀”

    夏浔和杨充齐齐地吓了一跳,这堂威喊得,也太吓人了吧

    接下来的程序,却和普通的衙门问案没有多大的区别,同样是先问原告,再问被告,各自举证,唇枪舌箭。

    杨充侃侃而谈道:“子曰:夫孝,始於事亲,中於事君,终於立身。礼记中说:是故人道亲亲也,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又有先贤张载有云:管理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风俗,使人不忘本,须是明谱系世族与立宗事法。而杨旭所为,全无敦本睦族之意”

    仁义礼智信五个大胡子违犯军纪的案子倒是审过不少,却从未听过这么多子曰,礼记曰,先贤曰,曰得他们哈欠连天,可后边还坐着大都督呢,只能满眼噙泪地忍耐。

    等杨充说完了,吴不杀掏掏耳朵,问道:“那你杨家是怎么处置的”

    杨充声色俱厉地道:“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自然是逐出宗门;他父母教子无方,一同逐出,勒迁祖坟”

    吴不杀问道:“这些事已经做了吗”

    杨充傲然道:“这是自然,我杨家已请出族规,予以惩治。”

    吴不杀摊开双手,一脸茫然地道:“这不就结了,乌蝇爬马尾,一拍两散。从此以后爹死妈嫁人,各人顾各人了,你还来干嘛,有什么旁的事吗”

    第142章 秀才遇见兵

    杨充呆了一呆,这才忍着气道:“大人,学生说过了,杨旭身为生员,受圣人教化,却有违孝道,有乖亲情,不知尊卑长幼,破坏纲常名教,不配为圣人门生,为维护纲常,警示大众,应当削其功名”

    读书人把功名视做第二次生命,杨充逐人出宗门,掘人祖坟,还要夺人家的功名,真可谓是用心歹毒之极,夏浔这功名得来容易,而且他也自知不可能在科举上继续有什么发展,古代的经史子集他根本没甚么研究,他会背几首诗,可历史上从仕作官的人没有一个是靠作诗爬上去的,做诗可以扬名,但最终还是要靠做文章,真学问。他压根就没想过科举入仕。若不科举,这秀才功名虽有好处却也有限,他并不在乎,所以听了杨充恶狠狠的话,神态从容,并无怒意。

    吴不杀听了杨充的话,翻翻白眼儿道:“削其功名那不归本将军管呐,你该去应天府或者礼部才是。”

    杨充气往上冲,忍不住道:“大人杨旭是军籍,正是刚由应天府把案子转到大人案前呐。”

    “对啊”

    吴不杀两眼一亮:“杨旭是军籍,可他又是生员,我们军中的汉子,居然也有人考中功名,成了读书人了。”

    吴不杀激动起来,与有荣焉地看了杨旭一眼,和颜悦色地道:“杨旭,方才杨充所言,你都听到了,你有什么解释”

    夏浔平静地道:“回禀大人,杨充所指控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杨旭与族人交恶,乃至被逐出宗门,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并非杨旭乖张无礼。”

    夏浔把他从青州回到秣陵镇以来的所有事,源源本本地说了一遍,说道:“因此上,杨旭才与族人生了嫌隙。本来,囿于自己的身份,杨旭颇想息事宁人,可谁知其后不久,族人便商议修祖祠建义田,而秣陵镇全族上下百余户,却要杨旭一人承担绝大部分所需钱款。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分明是族人有心刁难,此后,便是杨旭被逐出宗门,父母棺椁竟在不通知本人的情况下,强行迁出祖坟,这不是欺人太甚么现在他还反咬一口,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杨充抢着道:“大人,将杨旭一房逐出宗门,这是全族父老公议做出的决定。至于他父母棺椁被强行移出祖坟,却非学生祖父所授意,而是族亲父老痛恨杨旭所为,自发汇聚起来,做出的行动。”

    徐增寿静静地听着,忍不住说道:“纵是族人自发行为,总是有失厚道,不近情理。令祖父身为一族之长,虽不知情,难辞其咎。杨旭所为,虽然难免不睦亲族之嫌,从你双方所述,原因却不止在杨旭一方。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杨氏族人所作所为,是否尽到了为人长者为人亲族的责任呢如今杨旭已被你们逐出宗门,父母棺椁也被强行迁出,纵有千般不是,这也够了,再要夺人功名,用心何其歹毒”

    吴不杀连忙拱手道:“徐大都督所言有理,杨充,你听到了”

    “徐大都督”

    杨充目光一闪,忽地反应过来,徐大都督,可不就是中山王府的三少爷

    杨充虽然有些畏惧,此时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说勋戚功臣家族,每多跋扈之人,但中山王府的家教却非常好,子弟门人很少有仗势欺人的,反正自己将来走科举一途,不需沾他徐国公的光,如果怀抱大义,仗义执言一番,说不定还能得一个大大的声名,这与他今后的仕途可是大有助益的。

    于是杨充立即亢声道:“徐大都督可是中山王府的小公爷据学生所知,大都督与杨旭甚有交情,上一次因杨旭怒杀耕牛一事,我杨氏族人曾举告杨旭,当时就是大都督从中斡旋,保全了杨旭。将此杀牛大案不了了之,这一次仅仅是审问一个小小生员,用得着大都督当朝一品的官员出面听审么大都督不嫌此举有公然包庇之嫌”

    徐增寿大怒道:“岂有此理,杀耕牛案,是应天府审的,此案例如今已载入大明律附录案例之中,诏示天下。与间经过,与本都督有何相干”

    杨充胆子渐大,冷笑着反唇相讥道:“若非大都督出面,应天府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断他无罪么”

    “你你”徐增寿吹胡子瞪眼,可是对一个背后站着未来的帝师,辕门外国子监诸多学子助威的太学生,还真不能因为他出言顶撞就动手揍人。

    “三哥”

    一个很清脆的女孩声音忽地响起,声音不大,很脆很甜,只是因为徐增寿正在发怒,满堂上下尽皆屏息,这一声轻微的呼唤才被人听见,但是这一声轻唤只响了一次,然后便寂然无声,听到声音的人下意识地四下寻去,这大堂上全是军伍中的汉子,以及原被告双方,再就是两个应天府的小吏了,哪有什么女孩子,一时间不免又以为自己听错了。

    徐增寿把身子往后靠了靠,抵在猛虎下山的屏风上,就听后边一个很轻很轻的女孩儿声音道:“三哥好笨呶,你在堂上问案,却被给人家问住了。”

    徐增寿老脸一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屏风后面,正是徐茗儿,徐家的小小姐。她刚从北平回来,在徐家,她的兄弟姐妹行里,三个姐姐早就出嫁了,大哥是国公,又是徐家长子,自幼性情严肃庄重,不易亲近,二哥幼年早夭,她只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二哥,根本不曾见过的,四哥也承父荫做了官,现在放着外任,不常在京,所以她和三哥徐增寿最亲。出去跑了一趟,把小姑娘的野性儿跑出来了,在家待着无聊,就跑到三哥衙门里玩,结果正好撞见这桩官司。

    一听说是杨旭的案子,茗儿的兴趣来了,非要缠着她三哥来听审,徐增寿最宠这个小妹子,受不得她的央求,只得把她安排在屏风后面,徐茗儿蹲在后边,听见老杨家这么欺负人,气得鼓鼓的,最后又见这杨充指她最亲近的三哥滥用职权,干预司法,就更加不悦了。

    “三哥啊,咱大明律法规定,严禁告赦前罪,禁止以赦前事相告言。这个杨充犯了法呢,打他板子,叫他胡说八道。”

    “唔”徐增寿两只眼睛咕噜噜乱转,以手掩口,小声道:“真的假的有此一说”

    “当然啦,”徐茗儿在屏风后面飞快地讲了几句,然后又道:“皇大爷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恶大罪以外,一经判决,不论轻重,以后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则治罪。尤其是这桩案子,可是皇大爷亲自审阅修订载入大明律的喔,他犯了法了,而且是冒犯天子,打他屁股打他屁股”

    茗儿说的皇大爷就是朱元璋,朱元璋和徐达是儿女亲家,徐达的三个女儿嫁了朱元璋的三个儿子,论辈份,茗儿得叫朱元璋大爷。徐家与皇室关系密切,茗儿也常去宫中走动,她从小生得粉妆玉琢的惹人喜爱,朱元璋也常把她抱在膝上,逗她开心的,从小她就叫朱元璋为皇大爷,并不称皇上。

    而大明律中,也确实有这么一条,就是已经判决了的案子,你若不服可以再告,但是严禁你告别的案子,却把以前已经做出判决的案子搬出来纠缠不清。如果是朝廷大赦的案子,也是依此办理,判决了就是判决了,绝不允许你告其他案子的时候再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都搬出来,夹缠不清地理论。

    朱元璋其实骨子里是相信以法治国的,同时他也很注重礼制教化。明初的大诰一家一本,普法工作做的比任何一个朝代都细致,为了防止一些百姓文化水平低,看不懂国家律法,他在大诰后面附了许多真实案例,将判决结果和为什么这么判都写得很详细。

    他很爱民,关注民生,同时也很注意法律的权威性,治理国家,太过倾向于哪一边都不好,必须注意它的均衡发展,正是出于维护法律的权威性和尊严性的考虑,他才做了这么一个规定。其实类似的规定在唐律中也有,朱元璋是借鉴吸收,去芜存精而已。

    杨充见徐增寿掩口不言,还当自己指斥其非,徐增寿有些心虚了,便微微冷笑道:“大都督,为中山王府和大都督的清誉着想,这杨旭既与大都督有旧,大都督是否该避避嫌疑呢”

    徐增寿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杨充啊,当今皇上颁大诰,那是用心良苦啊。这大诰天下万民,一家一本,似县学府学太学这样的地方,更将我大明律法列为必读的文章。可惜啊,你们这些圣人门徒,只知道之乎者也,四书五经,什么有助于你们科考做官,就看什么,却把我大明刑律视若无物。”

    徐增寿说到这儿,脸色一沉,伸手抓起“惊虎胆”,往案上重重一拍,戟指喝道:“当今皇上明令天下:除不可赦的十恶大罪以外,一经判决,不论轻重,以后不得以前事相告言,否则治罪,你不知道吗来人啊,打他屁股呃拉他下去,打二十大板”

    “什么”杨充又惊又怒,说实话,大明律他虽有涉猎,却真没通读过,确实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规矩。两个如狼似虎的军校早看这个子曰子曰的家伙不顺眼了,他们恶狠狠地扑上来,像拎小鸡儿似的,提了他就走,杨充真慌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是原告,我是原告啊”

    杨充一被拖出去,屏风后面就跑出一个明眸皓齿清丽动人的小姑娘,穿一袭滚银边的葱白斜绫小袄,纨色靴裙,手里捧一张细白瓷的果盘儿,上边是一盘“三月红”的鲜荔枝,甜甜地笑道:“喂大骗子,吃不吃荔枝”

    第143章 淮右猛虎v中山白兔

    “喂,怎么每次遇到你都是前呼后扔的,不过可惜呀,围着你的人都是要抓你的,你到处惹事么”

    徐茗儿捂着嘴吃吃地笑,顺手把盘子递到了他的面前,夏浔迟疑了一下,不好拂却郡主美意,只好捡了一枚荔枝拿在手里,却不肯剥开,他是被告啊被告得有当被告的觉悟,在公堂上剥荔枝吃,也太不给主审官面子了。

    徐增寿一把没拦住,妹子直接从后边跑出来了,徐增寿没有办法,只好赶紧挥手让人出去,仁义理智信一看,立即溜之大吉,那些摆样子的兵哥哥一见老大们都跑了,也不需人催促,立即很识相地跟着退了出去。吴不杀呆呆地对徐增寿道:“大都督,这案子”

    徐增寿迷糊道:“还没判完吗”

    吴不杀大汗:“大都督,好像原告被告各抒己见,才说到一半儿,因为杨充犯了国法,便被大都督提出去受刑了哇,这案子已经判完了么”

    “你傻呀”

    徐增寿大怒:“你还要等那根葱回来,跟他商量商量再做判决他是主审你是主审”

    吴不杀点头哈腰地道:“哦哦哦,卑职知道怎么做了。”

    徐增寿连连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下去下去。”

    那边夏浔对徐茗儿苦着脸道:“小郡主,哪是我惹事儿呀,人家上门找我的麻烦而已。”

    徐茗儿把盘子往他手里一递:“拿着”

    夏浔捧着盘子,徐茗儿腾出手来拈了颗荔枝,剥去了皮儿,把晶莹的荔肉放进嘴里,撇嘴笑道:“你就装可怜吧,我才不相信你,你有这么好欺负心眼多,人又凶,对自己都那么狠的人,哼哼哼。”

    徐增寿把人都赶跑了,站在堂上搂着肚子,无奈地对徐茗儿道:“小妹,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呀,呃你和杨旭夫妇俩都很熟吗”

    “就几句,就几句。”

    徐茗儿摆摆手,粉嫩嫩的小舌头轻轻一舔薄嫩红唇上的荔枝汁液,开心地道:“你怎么真到应天府来了呀我还以为,你回青州去了呢。”

    夏浔道:“本来是回去了的,在青州待了一个多月,这才到江南来,这儿是我的老家嘛,小郡主刚从北平回来”

    “是啊,昨天才回来,还是外边好玩,家里好无聊啊。你有事没有,没事陪我去玩,好不好”

    两个人呱啦呱说个不停,应天府的两个小吏站在堂下门口,看看院子里“噼呖啪啦”挨揍的杨充,再看看大堂上唠家常的一男一女,其中一人道:“老哥,咱们现在怎么办”

    另一个道:“管他呢,咱们是听审的啊,现在听完啦,回去交差就是了,快走,快走,这些丘八不是善类,莫要引火烧身。”

    在徐增寿的再三催促下,徐茗儿意犹未尽,很不高兴地结束了与夏浔的聊天,被哥哥强行拖回后堂去了。夏浔四下看看,大堂上连个管事儿的人都没有,根本没人理他了,只好一个人很不好意思地走出了大堂。

    杨充刚刚受完刑,这些大兵打人虽狠,却不会锦衣卫的用刑功夫,若是锦衣卫的用刑高手,二十板子下去,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必死,可这些大兵虽然打得杨充屁股开花,却没伤了元气。

    杨充看见夏浔没事人儿似的从里边走出来,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可他挣扎了几下,却没爬起来,他的裤裆已被鲜血浸透了。

    夏浔举步要走,可是看见他那毒蛇般的眼神,忽然改变了主意,反而走到他的身边,慢慢地蹲了下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害人,真的没有。如果人家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会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甚么,如果是我有错在先,能原谅的,我会原谅人家,这不是胸襟宽广,而是做人的道理。可你和我完全不同。你恨我,我看得出来,你用了许多阴损缺德的法子整我,可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到底做了甚么,让你这么恨我”

    杨充不答,只是咬着牙冷笑。

    夏浔点点头,自问自答地道:“我现在想明白了,你恨我恨得理直气壮,是因为你从心底里,就把你自己当成了杨家的太阳,杨家上下凡是不跟着你转的,就是十恶不赦,就是罪该万死。你是这样,你家老爷子也是这样,倒真是祖孙一脉,没丢了继承。”

    夏浔拍拍他的肩,微笑道:“我不会主动去害人,可是如果有人来害我,我不会坐以待毙。杨充,你还有什么坏水,赶紧使出来吧,时间不多了”

    夏浔说罢,起身,悠然离去。

    杨充目眦欲裂地瞪着他的背影,许久许久,呸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

    朱元璋头上系着一条黄铯的抹额,身穿一袭柔软舒适的半旧布袍,端坐在榻沿上,枯树皮般的老脸沉着,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虎死尚且不倒威,何况这头淮右猛虎还活着,那种凛厉慑人的气势,压得远远站在殿角的四个内侍身子佝偻着,连气都喘不上来。

    老朱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翻江倒海,地动山摇,风云色变,宇内惶惶,就算他最宠爱的大孙子朱允炆看了都为之害怕,天下间还有何人不怕

    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站在朱元璋面前的那个小小的人儿。

    她身穿滚银边的葱白斜绫小袄,纨色的靴裙,怀里抱着一只小猫儿,俏生生的,仿佛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朱元璋瞪着她,她就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很无辜地回瞪着朱元璋,一脸的天然呆。

    一老一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半天,朱元璋“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用手指点点面前的小姑娘,无可奈何地道:“你呀,你呀,你这个小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公堂问案,尊严神圣之地,也是你能干预的,嗯”

    小姑娘嘟起了小嘴,脚尖在地上墨拾,就是不说话,看见她那副样子,年岁已高的朱元璋慈性大发,最后一丝不快也烟消云散了。

    他还得把声音放柔和了,免得把这小姑娘说哭了,只能苦笑着叹道:“还有啊,你告诉你那个糊涂三哥,说甚么朕规定的,打官司不许提起已经判决了的案子,否则要打板子,嗯朕怎么不知道啊,这是什么时候制订的律法”

    小姑娘很委曲地嘟囔道:“皇大爷,明明就是你说的嘛,在大诰后面的案例附录中,皇大爷明明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又不承认了,你这么大的人,说话还不算数,冤枉人家”

    朱元璋翻个白眼儿,无力地道:“茗儿,你是不是记混啦,那不是大诰,是洪武大赦诏”

    徐茗儿眨眨眼,理直气壮地道:“管它是大诰还是洪武大赦诏呢,都是皇大爷您说的啊您说的就是圣旨啊,圣旨不就得听嘛。”

    朱元璋哭笑不得地道:“问题是,茗儿呀,你现在是在假传圣旨啊”

    “啊”徐茗儿很惊讶,立即再度进入天然呆状态。

    朱元璋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小机灵鬼,不许跟皇大爷装傻。”

    徐茗儿嘻地一笑,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道:“皇大爷,茗儿到底说错甚么啦”

    朱元璋哼了一声,乜着她道:“你真不是故意的”

    徐茗儿茫然道:“甚么事我故意的呀”

    朱元璋见她不似作伪,不禁苦笑一声,捻着胡须道:“茗儿啊,朕在洪武大赦诏里说的这段话,是说凡在大赦以前所犯的罪,除十恶等不准赦之罪以外,不论已判未判,不论轻重,一经赦免,以后不准再告,敢有以赦前之罪相告言者,以其罪罪之。你听懂么了朕是专指大赦之罪,并非所有已判决的案子呀”

    徐茗儿吐了吐舌头:“是这样吗呃,茗儿好读书不求甚解,那现在怎么办”

    朱元璋没好气地道:“还能怎么办你捅的漏子,朕只好装聋作哑啦。”

    徐茗儿眼珠转了转,很担心地道:“那要是有御使风闻奏事呢”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道:“朕继续装聋作哑呗。”

    徐茗儿嘻地一笑,丢开小猫,抱住朱元璋的脖子,撒娇道:“我就知道,皇大爷对我最好了。”

    朱元璋哼了一声道:“少拍朕的马屁。”

    他捻着胡须,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个杨旭,和你中山王府到底是什么关系呀,你们要这般维护着他”

    徐茗儿可不能把杨旭救了她和姐姐姐夫的事说出来,姐姐姐夫可是再三叮嘱过的,便一脸天真烂漫地道:“我哥其实不认识他的,是茗儿认识他。茗儿去北平看姐姐时,在山中猎狐,险些滚落悬崖,恰好他也在那里狩猎,是他救了我”

    朱元璋脸上深刻的皱纹微微一舒,轻喔道:“唔为了报恩”

    第144章 秘谍与飞贼

    徐茗儿挺起胸膛道:“那当然。我徐茗儿虽然是女儿家,却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欠人恩惠,自当报答。再说,茗儿可不是不讲是非,助其为恶呀,杨家人的确欺人太甚了些。对啦,皇大爷,杨旭当时不叫杨旭,他叫夏浔呢,这回要不是他去我家求助,我还不知道这个杨旭就是北平的夏浔,真搞不懂,他为什么要换名字。”

    朱元璋笑道:“朕又不是什么神仙,怎么会知道这事儿,回头朕会问问的。”

    朱元璋嘴里说着话,心里却在急急思索:“十岁的女娃娃,应该不会在朕的面前说谎,从我了解的情况看,夏浔与徐增寿也确实不像有交情的样子,这么看来,杨旭能攀上徐家,确实是因为茗儿的关系,如果是这样,那倒不打紧。”

    在朱元璋的心里,最担心的就是臣子们别有用心地打群架,利用这个机会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划分派系,从而把持朝廷,动摇皇权,尤其是这个时候,他正在逐步把权力移交给皇太孙,更需要朝廷的稳定,这是压倒一切的大方略。

    杨旭这场官司站在双方背后的人,一个是太傅,一个是中山王府,一旦较量起来,说不定就会牵涉越来越多的官员进去,进而酿成一场无法平息的大风波。由此观之,焉知杨旭这件案子不是某个阴谋家抛出来的一杆测风旗如果中山王府只是碍于小郡主欠了人家的情,出面帮他这个忙,反倒不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必过于慎重了。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蹑手蹑脚走了进来,朱元璋扫了他一眼,对徐茗儿道:“去看看宝庆吧,那丫头最喜欢你,前两天还念叨你的名字呢。”

    徐茗儿答应一声便跑了出去。宝庆公主是朱元璋最小的女儿,今年还不到四岁,小公主在深宫大内无聊得很,的确是最喜欢徐茗儿这个活泼烂漫的小姐姐。

    待徐茗儿出去,朱元璋脸上慈祥平和的神态消失了,又恢复了一贯的冷肃:“甚么事”

    那小内侍大气也不敢喘,勾着下巴,细声细气儿地道:“回皇上,宫外传来消息,太学生们说,五军都督府处断不公,抬着受伤的杨充先去了国子监,接着是贡院,礼部,又向御史拦街陈情,现在去了孔庙哭诉”

    朱元璋寿眉一挑,一股怒气勃然而起。他秉性至刚,向来一言九鼎,独断专行,太学生们这是在制造舆论,迫使朝廷向他们让步,立即引起了朱元璋的强烈反感。

    挑衅皇权,这是朱元璋最不能容忍的事,他固然爱惜子民,但是最终的出发点,毕竟不可能是因为什么天下为公,而是为了家天下的稳定和长远。一帮太学生聚众闹事倒也罢了,可他们背后如果另外有人呢,这人是什么目的

    朱元璋没有忘记那个如惊鸿般在杨旭一案中稍露头角的黄子澄,当今皇太孙的太傅,他的一举一动,就有可能影响到未来的皇帝,如果这里边有他的政治目的,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朱元璋治国,一个儒一个法,刚柔并济,齐头并进。一个文,一个武,务求平衡,不想削弱任何一方。平衡之道,不仅仅体现在帝王权术上,也是治国齐家平天下的要术,现在朝中文武势力堪堪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这是他多年来殚精竭虑才调整出来的效果。这是支撑着大明天下的两根支柱,任何一根过于强大,或另一根过于薄弱,都有大厦倾覆的危险。

    考虑到皇太孙文弱,以后的例代皇帝都是继文守业,对文官的依赖更重一些,未来的发展中文官势力必然越来越大,最终难免会出现南宋时的那种尴尬局面,朱元璋还有意识地让现在的武臣集团保持着比文官集团更强一些的势力,这样将来此消彼长,才能在一个更长的时间段内,保持文武势力的平衡。

    朱元璋是个雄才大略的人,他的每一步举措,其实都是深思熟虑过的,你可以认为它不是最成熟的最科学的办法,却一定有着朱元璋自己的考虑和道理。他开八股科考取士,不是为了壮大文官集团,其实也是为了控制文官集团。

    只是想法虽好,实际效果却不好,因为他不可能事必躬亲,实际控制着人才选拔权的依然是文官,所谓的天子门生并不能改变这一事实,所以并没有达到朱元璋想要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防止文官势力过于壮大,就只能保证武官集团的存在了。

    实际上朱元璋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此后几百年间文官势力的极剧壮大,确实架空了皇帝,他们梦想让皇帝成为一个垂拱无为的“圣君”,其结果就是造成了每一代皇帝都与庞大的文官集团进行着激烈的权力斗争。明武宗明世宗明神宗

    他们被文官们斥为荒唐无稽的表象下面的实质,其实就是权力的争夺。这种内耗对国家全无好处,文官集团一家独大,也确实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在朱元璋永不加赋的遗命之下,大明做到了终明一朝永不加赋,成为古往今来赋税最低的朝代。

    可百姓仍不堪其苦,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文官集团为其阶级及其后备集团:所有得了功名的读书人,以及缙绅阶层贪婪不厌地争取福利,不纳税,不服役,偏偏他们还是最有钱的人,结果硕鼠越来越多,供养整个大明天下的责任,最后只能全部落在本来就最贫穷的那些老百姓身上。

    朱元璋负手沉思半晌,神情慢慢凝重起来,他必须要搞清楚,黄子澄在里边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这场风波到底与他有多大关系,如果是黄子澄试图利用此事打压勋戚武臣集团,为他这位太傅将来把持大权,让文官集团一家独大造势,这根毒草就必须要拔掉了。

    朱元璋慢慢站定身子,对那小太监道:“宣,锦衣卫指挥佥事罗克敌觐见”

    萧千月和夏浔坐在鸡笼山下一间茶楼靠窗的位置,慢慢品着茶,看着窗外不远处的一幢宅院。

    萧千月悠然道:“你看到了么就是这里。”

    夏浔点点头:“嗯,他刚刚挨了一顿揍,一时半晌怕不会出来了。不过心上人挨了揍,她一定会想办法尽快见到他的,所以盯着他,他只是皮肉伤,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养好的。”

    萧千月呵呵一笑,抿口茶道:“好,那么什么时候动手”

    夏浔道:“杨家那边都查清楚了么”

    萧千月道:“还没有,已经有人去户部查杨嵘的征粮通关勘合了,今时不同往日,咱们不能大摇大摆地去查,需要耗费些时间。”

    夏浔道:“成,那边准备妥当了,这边就动手。”

    说着,夏浔饮干茶水站了起来,萧千月也随之站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罗大人很赏识你,大人身边现在并非没有人手可用,却少了几个得心应手的人。所以,办完这件事后,大人打算把你留下,在都指挥使司当差。

    你原来在青州做事,为防齐王那边听说了消息生起疑心,正好利用这两起案子,对外就说是受中山王府引见,罗大人才给了你这个官身,履历的话,大人会重新给你造一册。皇上那边如果问起,就不能这么打马虎眼了,大人会向皇上提起你曾帮齐王爷做过事”

    萧千月哈哈一笑,附耳道:“各位王爷都有自己捞钱的门路,皇上并非一无所知,只是皇上疼儿子,有意的装糊涂罢了。你做的别的事都不会提的,只说王府不便出面经商,一概由你出面打理,也因着这层关系,大人卖齐王爷的面子,给你这功成身退之人一个出身,皇上是聪明人,不会多问的。不然真捅出什么皇子的丑事来,皇上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说到这儿,萧千月的笑容忽然一滞,脸上慢慢漾起一抹奇怪的表情,夏浔业已有所感觉,见他神气古怪,便问道:“怎么了”

    萧千月慢慢吸了口气,似笑非笑地道:“有意思,居然有人盯咱们锦衣卫的梢儿”

    谢雨霏一直不相信夏浔会对父母棺椁被刨出祖坟的羞辱淡然置之,所以一直暗中关注着夏浔的一举一动。

    其实她现在和夏浔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她本可以置身事外,可她还是来了。是因为夏浔在北平时那一抹同情而理解的目光,士为知己者死还是因为夏浔甘心接受了她莫须有的指责,乖乖解除了婚约,保全了她有脸面,知恩图报亦或是因为夏浔的三年之内,不许她另行谈婚论嫁,给了她一丝朦胧的希望

    她也不能明白自己准确的想法,以前她做什么事,都有清晰的目的,而这一次,没有。

    她乔装改扮,悄悄地蹑在夏浔后面,忽地看到夏浔和那个萧千月闪进了人群,不由一急,急忙加快了脚步,可是刚刚追进两步,突然心生警兆:“不对其中有诈”

    谢雨霏立即转身,亦往人群中一闪,鸿飞冥冥,翩然不见。

    可是,女飞贼的手段了得,锦衣秘谍就是吃素的么夏浔和萧千月紧紧盯着她若隐若现的身影,一场反追踪开始了

    第145章 卤水点豆腐

    夏浔学过跟踪,知道跟踪与反跟踪的主要秘诀就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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