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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70部分阅读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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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70部分阅读

    福建等地他不需要太担心,唯独浙江诸卫,因为双屿卫的案子,和他或多或少都生了嫌隙,如果调教不好这些跟他不是一条心的骄兵悍将,他的全盘失败,将从浙东开始。而他要打开局面,首先让陆地变成铁板一块,叫倭寇无机可乘,从而展开反攻,直至聚而歼之,同样要从浙东开始。

    成,败,都系于此,饶是他已做了充分准备,事到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郑和轻轻笑了,微微侧身,说道:“辅国公何必如此担心呢,皇上如此信任,内阁全力支持,总揽五省兵马,小小倭寇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夏浔笑了笑,举杯向他示意了一下,却并没有说话。

    他可不敢轻敌,现在的明人对倭寇大都有些轻视,可是在他所知的明朝历史里,最多的就是关于倭寇的记载,由此可见倭寇为患之烈。

    要说支持的力度,一百多年后的王忬并不比他差,王忬出任浙江福建军务总督,嘉靖皇帝对他同样是全力支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要把因战事不力关进大牢的参将尹凤卢镗释放,官复原职,嘉靖照准;他要任用俞大猷汤克宽参将,嘉靖照准;他一连提出剿倭十二大方略,嘉靖照准。

    结果呢倭寇剿不胜剿,越剿越多,他们遮天蔽海而来,滨海数千里同时告警,漳州泉州上海南汇吴淞乍浦蓁屿的多家卫所都陷入倭寇之手,苏州松江宁波绍兴的卫所以及州县被焚被掠的达二十多个,倭寇登陆达三月之久,饱食而去。

    王忬败于倭寇之首,原因和丘福差不多,大炮打蚊子,顾此失彼,穷于应付。他率主力在浙江剿倭,倭寇便窜至福建,他率主力马不停蹄地赶到福建,倭寇又窜回浙江。王忬疲于奔命,根本没有多少与倭寇正面交手的机会,自己就把人马拖垮了,而沿海府县百姓却受到了比往昔更加惨烈的荼毒。

    他要避免重蹈覆辙,就得汲取失败者的教训,而他的剿倭方略,需要人去执行,所以,他得先摆平自己统率的这些人,这些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人。

    一个中军旗牌悄然出现在他的帅案旁,微微躬身道:“大人,时辰已到,各卫将领都在帅堂外候着呢,您该升帐了”

    第518章 管杀不管埋

    “那就升帐吧”

    夏浔微笑了一下,神态突然稳定下来,一旁郑和看得清楚,只觉这一刹那,夏浔似乎变了个人似的,方才微微表露出来的犹豫彷徨患得患失,突然就抛到了脑后。郑和一直侍候在朱棣身边,他对永乐皇帝的熟悉,甚至超过了三位皇子,眼下夏浔的表现,像极了朱棣临事时的态度,不管他在事前私下里是如何的想法,一旦事到临头,他除了全力以赴还是全力以赴,根本不做其他的考虑。

    郑和放下茶杯,身子慢慢坐直,神态也严肃起来。

    “五省剿倭总督升帐,各卫都司唱名报进”

    “松门卫指挥使楚则徵奉命报到,拜见部堂大人”

    “金乡卫指挥使曹磊奉命报到,拜见部堂大人”

    “海门卫指挥使杨秋歌奉命报到,拜见部堂大人”

    “定海卫指挥使方世泽奉命报到,拜见部堂大人”

    “双屿卫指挥副使任聚鹰奉命报到,拜见部堂大人”

    “太仓卫指挥副使韩诺奉命报到,拜见部堂大人”

    十六卫指挥使甲胄齐全,一一唱名报进,左右站定,大堂上片刻功夫就站满了纠纠武将。

    待得最后一人报进之后,夏浔淡淡地问道:“人都到齐了”

    将领们唱名报进,书记官则在应卯册上一一划挑,待得夏浔询问,书记官立起自案后站起,抱拳应道:“回部堂大人,观海卫指挥使常曦文未到”

    堂下众将立即一阵马蚤动,谁都知道双屿卫受陷害的事,现如今双屿卫指挥许浒还在京里养伤呢,奉命报到的是副指挥使任聚鹰。而双屿卫被陷害,主要参与者就是太仓卫和观海卫。太仓卫指挥使纪文贺和都指挥使洛宇同时丧命于双屿岛,如今也由副指挥使管着太仓卫。

    观海卫指挥使常曦文是有构陷同僚重大嫌疑的,却因为洛宇和纪文贺暴死,他坚持声称只是受命于洛都指挥,对于其中j谋一概不知而逃过了一劫。

    饶是如此,这个疙瘩却是结下了,如今辅国公杨旭刚刚走马上任,召见各卫将领,唯独他一人迟到,这是有意为之么帅堂之上,众将不敢交头接耳,可那互相递接的眼神,微微变得粗重的呼吸,却已将众人的心思都透露了出来。

    夏浔淡淡地一笑,观海卫指挥常曦文迟到,本就在他预料之中,因为常曦文迟到,本来就是他做的手脚。夏浔恍若未闻,从容说道:“军情紧急,耽搁不得,既然观海卫指挥还没有到,那本督就把剿倭方略先向诸位将军部署一番。至于观海卫,随后再说”

    夏浔这番话一出口,众将脸上顿时露出轻蔑之色,武人最看不得怂包蛋,堂堂国公五省总督,竟也不过如此,众将来时那种凛凛的心情便淡了几分。

    夏浔浑若无事,朗声说道:“大家都是武人,不用文人那套弯弯绕儿,咱就开门见山地说。剿倭,剿倭,从太祖初年,咱们就在剿倭,倭寇是越剿越多,现在我们还在说剿倭,其实,我觉得那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那是剿倭吗那是抗倭”

    夏浔双手往帅案上一按,大声道:“一个抗一个剿,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堂堂大明,威武之师,居然沦落到了只能抗的地步,你们是被逼j上门垂死反抗的娘们儿吗”

    这一番话,把众武将都震住了,倒不是吓的,是意外,这位国公大人说话怎么跟他们这些兵痞子差不多

    夏浔继续道:“倭寇很难对付么没错,很难对付,很难缠我说难缠,不是说我大明的兵打不过那群锉子,咱大明立国才三十余载,武勇之风犹在,打仗,不怵倭人,那么为什么难缠原因有三:一倭人自海上来,万里海疆,防不胜防,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二倭人收买了许多败类,为他们充当耳目,通风报信甚至为他们带路,所以对我大明地界十分熟悉,有的是空子给他们钻;

    三倭人贪婪,一旦得了好处,回去一讲,许多人眼红,就会纷纷加入倭寇的行列,我们今日杀倭一百,回头就能引来倭人一千,杀不胜杀”

    夏浔说的是实情,虽然剿倭之中还有其它这样那样的失败原因,但是这三点确实是当时的主要原因,那些都司老爷们听了心气儿顺了些,可是夏浔先给他们摘清了责任,也令他们轻蔑之心更甚。不就是用些怀柔手段,说些好话,哄着老爷们给你打仗么武人书是读得少,可是心眼并不少,谁也不傻,这样就能征服武将军心,那谁不能为帅

    夏浔继续道:“本督奉旨,统帅五省,通力剿倭,我就从这三方面着手。倭人有耳目,我就打他的耳目。本督已经动用锦衣卫,督促各省按察使司,严厉打击倭j,一旦抓获,严惩不贷叫倭人一旦上了岸,就变成瞎子聋子,不知道我们的兵在哪儿,走深一些连回去的路都不认得。

    既然不能千日防贼,我就走出去,打到倭人的老巢去,把他们的老窝给端了据我所知,倭寇的船大多数比一条竹筏子也强不了多少,完全就是载人越海之物,海上战力十分有限。本督已经得到情报,倭人船只一旦扑向我大明海岸,每个倭寇只带三天口粮三天的清水,多了他们的船根本载不下。

    如此补给,狂妄吧可他们就是一次又一次地成功了这一次,我就要叫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本督已在组建远洋水师,如今他们正在观海卫训练,不久就要巡弋海疆,一旦撞见倭寇,以倭寇船只之简陋,所带补给之匮乏,岂能是我大明水师之对手

    海上不容他们存在,他们就得龟缩回他们的老巢等候机会,这时本督就会指挥战舰,杀到日本本土,把他们带同他们的老窝一气儿端了。

    但是你们给我听清楚了,要做到这一切,必须有一个前提,就是他们登不了岸,上了岸就无处存身而这,就是诸位将军的责任了”

    夏浔冷冷地扫了眼挺立在面前的十几位将军,说道:“本督剿倭,不需要你们集中兵力,随着本督的将领,追在倭寇屁股后面疲于奔命,我已经依据诸位将军的驻地,划分好了防守的区域,每个防区之内,由村镇县府的团练民壮,构成多层次的防御体系,各守其地各司其职,只管御敌,不管敌之流动。

    而你们这些卫所官兵,则要负起各自防区内追击围歼倭寇之责任。现在,由村而镇由镇而县由县而府,已经建立起了横向纵向交织的消息传递网,犹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但有一处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都可以很快传到你们的卫所,你们的责任,就是在自己的防区内,追击歼灭敌人。

    一旦倭寇逃出你们的防区,我不需要你们去追赶,一路追下去,整个防御体系就会一团混乱,最终又会演变成主力人马追在倭寇屁股后面,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最后把自己拖垮的局面。如果倭寇逃入其他卫所的防区,自有其他卫所负责歼灭任务。

    我们无法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通报全部防区我们无法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们的军队投放到倭寇出现的地方,那么,我们就局部动,整体不动,倭寇逃到哪里,哪里就要动起来,我要让倭寇在任何一个地方,得不到补给抢不到东西不敢停留不敢过夜

    只要他们在陆地上占不到便宜,就能把他们逼回海上去大海茫茫,就算本督的舰队再庞大十倍,也无法对倭寇形成围堵。可是就凭倭寇那少得可怜的饮水和食物,只要他们被迫逃回海上,根本不需要我们围追堵截,他们势必得逃回老巢,我们的舰队,在那里等着他”

    夏浔说罢,吩咐道:“把本官划定的防区地图交给各位将军”

    书记官立即从书案上捧过一摞书册,逐本发放到各卫都司手中。

    夏浔又道:“有关各位负责的防区,上边都有明确的记载。我建议你们,在看清自己的防区之前,先看清前边记载的十六条必杀令在各位的防区之内,作战勇敢予敌重创者,提倭寇人头来,本督论功行赏;如果打不好,你能把倭寇撵出你的防区,不叫他在你的防区内占了便宜,无功无罪,本督不罚作战不力怠乎职守让倭寇攻城掠寨,洗劫百姓者,杀无赦”

    为了对付这令人头疼的倭寇,夏浔一改其他主将把持全军全局指挥的习惯,完全放权,来了个各自为战。可他这各自为战,是划分了详细区域,厘清了功过责任的各自为战,其实他搞的就是“分片包干责任制”。

    在当时的通讯条件和机动效率下,搞全局一盘棋,他必将步丘福后尘,再蹈失败。而用这个法子,他甚至不需要考虑浙东诸卫将士与他个人之间是否有什么嫌隙恩怨,权力和责任全部分解下放,除非谁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豁出一死来拖他下水,否则就必须得打起精神来全力作战,为自己一战

    夏浔慢慢地扫视了一眼众人,说道:“古话说,人在做,天在看天有没有在看,我不知道,老天爷就是看见了,也没办法告诉我,所以我自己看本督已通过五省布政使司,晓谕各方百姓,如果各位在自己的防区内,畏敌怯战或者抱了什么其他心思,叫百姓遭了殃,不管是州县衙门村官里正还是乡绅百姓,只要一状告到本官这儿来,被告的将军就请先料理好后事,再来求见本督的王命旗牌尚方宝剑。我,可是管杀不管埋的”

    这句杀气腾腾的话一出口,众将官心中不觉凛凛,恰在此时,中军旗牌进来禀报:“部堂大人,观海卫常曦文求见”

    第519章 愤怒的肥富

    一听中军禀报,各卫都司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夏浔。常曦文迟到了足有一个时辰,这位新任总督对这等挑衅会如何处置呢

    夏浔神色不动,只是微微坐直了身子,吩咐道:“叫他进来”

    观海卫常曦文急匆匆走进大帐,未及看清上坐的夏浔脸色,便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最郑重的军礼:“卑职常曦文,拜见部堂”

    夏浔淡淡地道:“常都司,你迟到了”

    常曦文垂头丧气地请罪:“是,卑职因为饮食不洁腹泻不止,故而耽搁了行程,来迟一步,尚请部堂大人恕罪”

    常曦文心里那个恨呐,他是洛宇的心腹,洛宇决意动手时,之所以借用他的地盘,原因就在于此。这么大的举动,是不可能瞒过他的,常曦文只能是同谋。

    可是朝廷法度是要讲证据的,没有证据你就不能制裁他,不教而诛的事虽然有,但是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轻意罔视用来维护他的统治的法度,所以常曦文幸运地逃过一劫。

    常曦文知道辅国公杨旭做了五省剿倭总督,一定会找他的碴儿,所以早早的就开始活动,五军都督府那边已然开始活动,想要把他从夏浔手下调开。奈何,要任免调动将领,需要通过兵部,而一向跟在五军都督府后面唯唯喏喏的兵部这一回却莫名其妙地硬气起来,始终拖着不批。

    常曦文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先应付夏浔,这段时间只要不让夏浔抓住他的把柄,也就奈何不了他,因此接了将令之后,常曦文根本没有一刻怠慢,立即启程上路了。可也邪了门,不知道是不是出门的时候没看黄历,这一路上真是不顺呐,半道只是住了一宿店,第二天就跑肚拉稀,折磨得他有气无力。

    常曦文找药店煎了几服药,是捧着药罐子赶得路,结果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夏浔微微一笑,说道:“本督走马上任,第一道将令,你就没有做到。我想饶你,奈何军法无情啊”

    他扭头问浙江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佥事武丹腾:“武佥事,似此等情形,该当何罪呀”

    浙江都指挥使洛宇已经离奇地死在双屿岛上,暂时朝廷还未下达新的任命,都指挥使司现在由都指挥同知司汉超和都指挥佥事武丹腾负责,两人一个管军事,一个管军纪和后勤,分工明确,这军纪上的事,自然要问这位武佥事。

    武佥事闻言不禁犹豫了一下,军中无小事,点卯不到,要是从军纪上来说,那是很严重的大事,可是军纪是一回事,承平年代,谁会执行得那么严厉呢违纪者是一位正四品的大员平时遇到这情形,顶多受上官训斥两句,还能怎么样

    再说,他跟常曦文私交一向不错,这时不帮忙,什么时候帮忙可是这位总督大人是“双屿通倭案”的受害者,他这是摆明了要找常曦文的麻烦,常曦文已然授之以柄,倒也不能袒护得太明显了

    武佥事暗暗思忖着,试探道:“这个军令如山,不管常曦文有什么理由,没有准时应卯总是事实,为严肃军纪,可责之以笞刑,以告诫诸军将士。十鞭”

    夏浔慢慢抬起眼睛,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那目芒若有实质,狠狠地刺了他一下,武佥事心头一慌,话就拐了弯:“十鞭似乎少了些,不如就就笞他二十鞭子,以儆效尤,部堂以为如何”

    “甚么”

    常曦文一听勃然大怒,他本想服个软,受夏浔训斥一顿也就了事。在人屋檐下,暂且低回头,他不可能跟一个爵至国公手握五省军政大权的剿倭总督公开叫板,忍得一时之气,回头再慢慢消遣他也不迟,想不到这位辅国公如此没有深沉,刚刚上任就要赤裸裸地公报私仇。

    夏浔摇头道:“此言不妥”

    一听这句话,本来正要发作的常曦文又沉住了气,暗暗冷笑一声:“谅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对本都司施以笞刑哼,你当我是一个大头兵,任你搓任你揉么”

    夏浔又转向都指挥同知司汉超,慢悠悠地道:“司同知,本督没有带过兵,对军法不甚了然,不知道军法上,对本督点将聚兵,违时不到者,可有什么说法”

    司汉超是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脸颊瘦削,鹰鼻鹞眼,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他的性格比较冷峻,与诸卫将领没有什么密切的私交,能升至这个位置,主要是倚仗他的军功,在朝里也没有强硬的后台,否则凭他的本领,早该升到洛宇之上,也不会一直屈居副职,被洛宇压他一头了。

    这些事,夏浔在来杭州以前,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浙江都指挥使司的几个主要将领的出身派系性情为人他都仔细做过一番调查,这个司汉超背景最简单,是最容易争取的一个,也是他最想争取的一个。

    听见夏浔询问,司汉超目光一抬,恰与夏浔碰个正着,一俟看到夏浔的目光,他立即就明白了夏浔的用意。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很多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一个举动就能把对方的意思表露无遗,如果你看不懂,根本就爬不到这个位置。

    “部堂大人这是逼我表态啊”

    虽然多年以来,司汉超也习惯了对他不甚公平的待遇,可是人往高处走,这是人的本性,突然有了机会,他那颗一向沉稳的心也禁不住怦怦地跳了起来:这投名状交还是不交

    夏浔脸色微微一沉,不悦地道:“怎么,司同知统一省兵马,连军法都背不齐全吗”

    司汉超听见“统一省兵马”这句话,心头不由一热,脱口答道:“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当斩”

    司汉超这句话一出口,满堂武将便齐齐变色,军法之中,这是第二条,他们当然都知道,可是这条军法也仅仅是落实到纸面上的一句空话罢了,他们还从来没见过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斩杀大将的,难道眼前这位总督大人真敢这么干

    常曦文已勃然跃起,亢声道:“你敢”

    夏浔微微一点头,笑道:“既有军法,本督也不敢循私,便依军法从事罢了”

    他的手一扬,早已有所准备的几个站堂亲兵立即猛扑过来,扣住了常曦文的臂膀,常曦文又惊又怒,咆哮如雷地道:“杨旭你好大胆你这是公报私仇我是朝廷四品武将,未得圣旨,你敢擅自处置我要告你,我要”

    常曦文咆哮未了,便被人摁倒在地,嘴里塞了一块破布,抹肩头拢二臂,用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夏浔不愠不怒,只轻轻叹息一声,道:“军令如山,谁能扛得住山呢反正本督是扛不住的,把他拉出去,砍了吧”

    他要杀人,而且杀的是一员正四品的武将,竟然说得如此平淡,饶是满堂大员个个都是杀过人见过血的悍将,看在眼里,也是不寒而栗。

    常曦文怒目欲裂,拼命之下,竟然用舌头顶掉了塞口布,破口大骂道:“姓杨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公报私仇,公开杀人我是皇上的臣子,是大明的武将,不是你姓杨的私兵你刚刚上任,便擅杀大将你不得好死监军大人,监军大人,你说句话呀”

    夏浔那些亲兵哪管他是谁的二大爷,一听他辱骂自家主帅,抡起刀鞘便“啪啪”地一顿狠抽,那刀鞘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渗得满堂大员都不由自主地直打寒战,常曦文被抽得牙齿脱落,满口鲜血,两颊一片赤肿,唔唔呀呀话都说不清楚了,看样子连舌头都打伤了。

    夏浔坐在那儿,笑眯眯地看着常曦文被拖出去,又笑眯眯地看看那些噤若寒蝉的将军们,没有人敢跟他对视,夏浔的目光扫到哪儿,哪个人就悄悄地低下头去。他们真的被震憾了,哪怕是有所谓的军法这道幌子,可四品大员就是四品大员,谁敢擅杀

    就算是都察院台长奉旨巡察天下,也只有权把五品以下官员就地拿下解职递京法办的权力。就地正法你戏文看多了吧包拯走到哪杀到哪儿,那是演戏啊他要是真的不经刑部复审不经皇帝勾决,一口铡刀铡遍天下,那他这个法纪的维护者就成了法纪最大的破坏者。

    这是一位正四品的武将,这儿不是两军交锋的战场,就算你有王命旗牌你有尚方宝剑,这么干也实在是

    众将心中不约而同浮起一个想法:“辅国公出任五省总督,没准儿是二殿下给他挖的坑他自己没有好儿,就千方百计拉我们给他陪葬千万不能让他抓着我的把柄,辅国公,疯了”

    夏浔当然没有疯,他敢这么干,是因为得到了永乐皇帝的默许。当日朱棣答应由他担任五省剿倭总督的时候,曾对他说过:“浙东水师构陷同僚他们都在你的辖区之内,你一并办了吧”有这句话,不要说只杀常曦文一个,就是再多杀几个,他也没有顾忌。

    他就是要肆无忌惮就是要公开杀人谁说阵斩大将不祥不能让你敬,那就让你怕,结果都是一个,只要你肯服从就成

    众将心中凛凛,震撼莫名,但是,夏浔还没疯够。

    他慢慢转头看向武佥事,惋惜地摇了摇头,说道:“武佥事,身为都指挥佥事,执掌一省军法军纪,可是你对军法的理解和执行,让我很失望非常失望你把手头的差事向司同知交待一下,回五军都督府报到去吧本督衙下,用不了你这样的人”

    武佥事为之愕然,他没想到,仅仅因为他对常曦文有所袒护,这位国公竟然就毫不犹豫地剥夺了他的军职,把他轰出浙江府了。

    “这人疯了,这人真是疯了他以为他是皇帝么”

    武佥事心有不甘,还想稍做抗辩,可是这时一名亲兵捧着个托盘已大步走了进来,单膝跪倒,托盘高举,向夏浔大声禀道:“观海卫指挥常曦文已然正法,请部堂大人验首”

    众将都往那士兵手中托盘上看去,一颗人头放在托盘上,发髻散乱,脸色惨白,两只眼睛犹自怒睁着,颈下,血肉气管筋脉纠结成一团,鲜血还在缓缓流出,溢满了托盘,看着令人怵目惊心。

    这人片刻之前还是活的,还是和他们同一官阶的朝廷大将,除了双屿卫的任聚鹰看在眼里,恨不得放声高呼,一舒心中畅快,其他那些武将嗅着那血腥味儿,都有些作呕的感觉。

    夏浔坐在帅案后边,从袖中摸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掩住鼻子,摆摆手道:“拿出去,悬于高杆之上示众”

    “遵命”

    那亲兵答应一声,捧着托盘又大步走了出去。郑和端起凉茶,轻轻吹了吹漂在上面的茶叶,微笑道:“国公,您的杀气,有点重啊”

    夏浔揣好手帕,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放眼望去,都是可杀之人,杀气不能不重啊”

    众都司听了,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海面上,何天阳派来的几艘扮倭寇的船把肥富的使节船团团围住,使节船上的水手们都双手抱头蹲在甲板上,以示绝不反抗。一捆捆一箱箱的货物被人从舱下搬了上来,一些“日本浪人”兴高采烈地把东西往自己船上搬。

    肥富绝望地站在那儿抗议着:“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做,我也是日本人,我是你们的同胞我是奉了太政大臣义满将军阁下的命令出使大明的使节,这些是送给将军阁下的礼物,你们”

    两个“倭寇”头子没理他,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人嘀咕道:“他们的船要不要也留下”

    “算啦,这艘船是彻底的商船,不适宜我们使用,看在同胞的份上,留给他们回国用吧,哈哈哈哈”

    肥富听了,一颗心当时就凉了。

    “喂,你这个傻瓜,把衣服脱了”

    “什么”肥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个日本海盗。

    “衣服衣服脱下来唔,不错的质料,可以换点钱”那海盗嘟囔着,不由分说把他脱光,只给他胯间留下一条兜裆布。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太无礼了”

    肥富颤悠着一身赘肉追到船舷边,看着海盗们跳上船,大呼小叫地唱着日本小调扬长而去,胆子终于大起来,他握紧拳头,向着远去的倭寇船嚎叫起来。

    日本人不认为用性来“问候”对方亲眷是骂人的话,他们贞操感比较差,认为那是在让对方舒服,达不到羞辱对方的目的,他们习惯用形容愚蠢污秽渺小这方面的词来辱骂对方,所以肥富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无礼的东西不长脑子的杂鱼混蛋畜牲蠢货,马桶垃圾碎渣”

    一旁,船长怯怯地道:“肥富先生”

    肥富继续骂:“猪头丑八怪乡巴佬臭大粪嗯,什么事”

    船长指了指他的下面,小声道:“您的兜裆布掉了”

    肥富的声音猛地拔高了一节,尖叫道:“我要奏请将军阁下,捻死你们这些为祸海上的臭虫”

    第520章 以迂为直

    沉香苑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继承了唐宋以来写意山水园的一贯风格,以掇山叠石水景和古树花木营造出素雅而富于野趣的意境,虽以自然为宗,绝非丛莽一片,漫无章法。高大的乔木挺拔的修竹古朴的虬松曼扬的绿柳,再辅之以假山蔓草水池藤萝,当真如人间仙境。

    一间书阁,轩窗半敞,窗外鸟鸣唧唧,春光烂漫中,里边两张矮脚大床,夏浔和郑和各自趴在一张大床上,郑和赤裸着脊背,背上三排竹筒紧紧吸住皮肉,正在拔罐子。

    而夏浔背上,则坐着一个仅着贴身小衣明眸皓齿的姑娘,正在给他推拿。推拿在汉代以前称为按跷或跷摩,汉至明代则多称按摩,这位姑娘显然手法力道一流,夏浔微微眯着眼睛,好像非常舒服的样子。

    不过,那姑娘下身只着一条绯色的亵裤,腰间紧紧束着条带子,完美地勾勒出那姣美的体态,因之显得丰硕夸张浑圆饱满的臀部坐在夏浔双腿上,宛如一只细腰蜂后,夏浔的陶醉到底是来源于姑娘的手法还是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娇躯,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郑和交叉双臂枕着下巴道:“山东福建南直隶浙江,这一带的汉j被锄除之后,倭寇在我大明土地上已经很难来去自如了。听说,在小祉山,有一支两千人的倭寇队伍,上了岸无人引路无人通风报信,黑灯瞎火的竟然走岔了路,一头扎进镇东卫的兵营里去了,结果是自投罗网啊,呵呵”

    夏浔眯着眼道:“红苞,手劲儿再大些,我受得了力。”

    “是,大人”

    坐在他背上的红苞姑娘抬起皓腕,拭了把香汗,往手上又抹了点油,按压皮肤的力气又大了些,于是那丰盈的臀部一起一坐的,手上又加了把劲儿,一条丝织的内裤紧紧贴在臀上,已然滑入臀缝,瞧着更加耐看了,站在门口的侍卫偷偷望来的目光越来越频繁。

    夏浔舒服地呼了口大气,说道:“倭寇之患,最令人头痛处,就是一旦上了岸,可以到处破坏,而我们的兵只能追在他们屁股后面收拾残局,打掉他们的耳目,咱们就胜了一半了。不过,不容易啊,公公想必听说了,浙东两广福建南直隶的许多士绅官员包括京里头出身这些地区的官员都在上书弹劾于我啊。”

    郑和微笑道:“国公有皇上的信任,何惧之有”

    夏浔道:“三人成虎,人言可惧呀倭寇是祸害,对朝廷如是对百姓也如是,可是我们必须得承认,他们带来祸害的同时,其中有不少倭寇团伙,是把打劫当成副业的,主要还是走私,而走私于沿海许多豪商大贾世家大族都是有益无害的。

    朝廷律令,凡将牛马军需铁货铜钱缎匹绸绢丝棉出外境货卖及下海者杖一百,若将人口军器出境及下海者绞。可是,输我中华之产,驰异域之邦,易方物,利可十倍。利之所至,国家又不允许买卖,乃至走私法不能止,从而匪患无数。

    更有许多平民百姓,是为这些豪商大贾做事赚钱的,靠海者吃海嘛,非往来海中则不得食。一切不通,百姓贫困,自然通倭者众从盗者众。我们严打倭寇耳目,划定防区严厉打击,可以取得一时成效,要想从根源上解决倭寇之患,最终是不能倚仗武力的,还是要复海市,断了从贼之党的来源,才能真正解决这个问题。

    否则,别的不说,沿海诸省军民,皆赖海市获利,本国公能得皇上宠信,以暴力肃清倭寇,只怕不出几年功夫,盗寇依旧死灰复燃东山再起。”

    夏浔说到这儿,瞄了郑和一眼,说道:“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甚受皇上宠信,来日还京,对公公在沿海所见所闻,还请多向皇上禀明的好,如果皇上能放宽海禁之策,于国于民,都是有益的事情。”

    郑和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嗯,国公所言确有道理啊,这些时日,从抓获的汉j和倭寇的口供来看,有些盗伙本来目的确是为了走私,而走私为朝廷所不准,则必蓄亡命以暴力抗法,既然已经为国法所不容,众多亡命又何妨顺道做些无本买卖呢

    从他们招供的东西来看,他们对我大明货物简直是无所不要,布匹锦绸丝线钢针铁锅磁器漆器女人用的脂粉,还有佛经医书四书五经药材。如那生丝,一两生丝,贩卖到日本,就是十倍之利,难怪那许多人刀枪加颈,还要铤而走险。”

    夏浔道:“是啊,咱们皇上是有大报负的明君,是要做大事的。可是,皇帝不差饿兵,要做事就得用钱。太祖高皇帝体恤百姓,立国之初便定了三十税一的规矩且永不加赋,那这钱从哪儿来呢我看呐,扩大税源就是个好办法,公公觉得呢”

    郑和听得大为意动,不觉慢慢点头。

    夏浔点到为止,不想让他察觉自己对开海的热衷,这颗种子种下了,便转移了话题:“不过眼下嘛,这寇还是要剿的,皇上已把新组的神机营调到浙东来了,一方面是增强打击倭寇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是练兵,纯以火器为主的军队,在我大明还是头一次嘛。

    我听说沿海诸卫对神机营都有些抵触,这些抱残守缺的将军们一直以为火器只可为辅,不堪大用,其实叫神机营打上几战,就足以改变他们的看法了,但是神机营也有他们的缺点,配合传统军队那是一件利器,如果叫他们单独行动,则有极大风险。

    而诸卫将领心怀偏见,看不起神机营,又怕神机营在他们的防区内作战不力,反倒拖了他们的后腿,因此即便是分到他们防区的神机营部队,也被晾在那儿,孤立起来,既不启用也不配合。我想麻烦公公下去走一走,调和一下神机营和诸卫之间的关系。”

    夏浔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公公也知道,我这黑脸扮得太成功了,如果我去,恐怕效果会适得其反。”

    郑和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好建立火器营,是皇上的主张,皇上就是在靖难之战中,见识到了火器的厉害,这才决心打造一支犀利的火器部队,怎能让他们没有用武之地呢国公尽管放心坐镇杭州,这件事只管交给咱家好了。”

    夏浔点点头,欣然道:“能与公公一同做事,是杨某的福气。”

    郑和微笑道:“郑某亦然”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日本京都,北山。

    这里就是足利义满掌持日本国大权的北山殿,是在西园寺家转赠给足利义满的北山山庄基础上修建而成的一座金碧辉煌的寺庙。

    足利义满在十年前,以大军压境相胁迫,通过谈判,实现了南北朝的北一。南朝后龟山天皇在足利义满做出今后皇位由南北两朝轮流继承;各地的庄园领地由南北两朝分别支配的承诺之后,将象征皇位的三件神器让给北朝后小松天皇,在京都大觉寺出家了。

    两年后,年仅三十七岁的足利义满将“征夷大将军”的职位让给了九岁的儿子足利义持,自己出家做了和尚。法名道有后改为道义,法号天山,他的管领大臣斯波义将左大臣花山院通定等众多武家和公家也随他一起出家了。

    可是这所谓的出家只是一个形式,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寺社势力,实际上他等于把自己的幕府搬到了北山,整个日本的军政大权仍旧掌握在他的手中,他进出皇宫就像进出自己的家一样随便,甚至他要进宫参见天皇时,皇宫里还得特地打扫一遍,粉饰一新,隆重接待,他是日本皇室实际上的太上皇。

    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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