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首尔。
    江南区驿三洞一条聚集着大批夜总会、歌厅与酒吧的街道上，凌晨两点多钟，经济危机背景下，大概是应了某个经济形势越差娱乐产业越活跃的理论，这条街道刚刚经历了一夜繁忙，此时才稍稍平静一些。
    少数还穿梭在街道间的晚归客偶尔会注意到，靠近街口几个小时前还人满为患的一家歌厅此时却关门闭户。
    这番好奇也只是一闪而过。
    好在也只是一闪而过。
    如果有人尝试查探并能够成功进入，别说这一晚上喝下的酒水，估计膀胱里的尿水都能吓出来。
    足有三层楼的歌厅内，前两层已经挤满了人，一半站立，一半躺在地上，受到周围人的威慑，甚至连痛呼声都不敢太用力。
    黑星会的新任头目朴秉昊穿过七倒八歪的人群，哪怕他也曾凶悍过，也曾拼杀过，见此情形，都难免有些触目惊心，嘴里还忍不住念叨，都是断手断脚，太狠了一些，接下来该怎么收场啊。
    这么一路来到三楼，一间带有赌博设备的宽敞VIP包厢内，刚刚进门，恰好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声嘶力竭呼喊着向一个纤细身影扑来。
    朴秉昊正要开口唤人上去帮忙，甚至要斥责一下包厢内对峙两方的自己这边人，怎么能这么看着让一个女人上，结果那纤细身影只是如同灵猫一样脚步无声地贴过去，刁钻地一拳轰在壮汉胸腹之间最脆弱的部位。
    朴秉昊很清楚，那地方平日里稍微按一下都疼，某个平日里一言不合连自己人都打的剽悍小妞这么一下，绝对够对方喝一壶。
    果然，一生黑衣的身影骤然上前，又飘然而退，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壮汉就那么发着古怪的‘嗬嗬’吸气声如同虾米一样躬身软倒下去。
    瞄了眼退到自家人群后随手又拎起一根警棍随时准备发动的冷漠女人，朴秉昊又想起楼下那些倒霉到断手断脚的家伙，暗暗吸了口凉气，正要对另一边的那群人喊话，对面被围在中间一个四十多岁中年人看到他出现，已经大声道：“朴秉昊，你们这是偷袭，你们太无耻了。”
    朴秉昊收敛起表情看向对方：“金会长，如果没有记错，我们之前已经谈过三次，大韩民国有句古话，叫事不过三，对吧？”
    被称呼为金会长的中年男人咬了咬牙，再次道：“刚刚不算，朴秉昊，我们两个比一场，如果我输了，这里一切都是你的，我赢了，你们必须立刻离开。”
    朴秉昊几乎要笑出来，也明白刚刚那一幕是为何，摇头道：“金会长，机会已经给过你了，”说着摊手朝四周示意：“已经到了这里，你觉得我有必要和你比吗？”
    “如果你不答应……”中年男人稍微迟疑，突然摸进口袋，在黑星会这边骤然的警觉中掏出了一只手机：“……我，我就报警。”
    “……”
    “……”
    不只是黑星会这边，看得出，站在中年男人身边的一群喽啰都是一愣，然后都显出几分丢脸的表情。
    众人正不知如何反应，突然噗的一声轻响，让所有人再次紧绷神经。
    混在这个圈子里，消音器的声音，众人还是非常熟悉的。
    再次审视周围，大家才发现刚刚还扬言报警的金会长扑通一声软在地上，低头看去，鼻翼上方靠近右眼处出现了一个看起来颇为诡异的血洞。
    寂静中，刚刚因为某人掏手机而同样掏出了一把手枪的年轻女孩重新把枪插回腰后的一个枪套里，从身边纹身一直蔓延到脖颈的东欧女郎手里拿过自己的外套披上，一边念念叨叨了几句中文，另外一位扎着马尾的黑衣女郎同声翻译：“曹小姐讨厌不讲信用的人，”说完转向朴秉昊：“曹小姐累了，我们先离开了。”
    朴秉昊闻言，立刻露出温和的笑，注意到曹敏媛外套上的血迹，还关切道：“敏媛，有没有受伤，要不先检查一下？”
    扎马尾女郎翻译过，又同声对朴秉昊道：“不用，还有，谢谢朴先生。”
    这么说完，三个在一群凶悍男人之中气势丝毫不弱的姑娘穿过主动分开的人群，离开了这处包厢。
    回到自己位于新沙洞可以俯瞰汉江的高层公寓，曹敏媛已经抛开了今晚的事情，先冲了一个热水澡，让和她住在一起的两位手下帮忙处理了一下不可避免的一些伤势，不算严重，大部分都是瘀伤，只有手上有几处破皮，这让两个亲眼看着曹敏媛今晚如何大发神威的姑娘都又多了几分心折。
    就是把那么多男人的胳膊腿脚敲断残暴了一些。
    不过，再残暴也没有最后那一下爆头干脆利落，她们两个姑娘看过全程，也觉得那个中年人实在是叽叽歪歪，太不利索。
    最后还要报警？
    搞笑吗？
    要知道，这边下手或许有些重，但那栋小楼的地下室内，却是有着一个规模不小的制毒工厂，事情闹开，谁的后果更严重？
    两个姑娘一边佩服，一边帮助赤身趴在落地窗边的曹敏媛用药酒按摩，直到曹敏媛眯起眼睛一番小睡后再次醒来，才打发她们离开。
    时间已经接近早上六点钟。
    侧过脑袋望向窗外，地平线上已经出现淡淡的鱼肚白，曹敏媛怔怔了片刻，莫名地想到上次一面之缘的那个男人，那番关于理所当然的理论，以及其中夹杂的一些，让她感觉很是古怪的话语。
    然后是昨晚。
    说白了就是争地盘，这边已经悄悄筹备了一段时间，昨晚突然发动。
    似乎和某人一面之缘后，曹敏媛感觉自己的心态发生了改变，于是，昨晚……准确说是几个小时前，此时冷静下来，难免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头。
    不过，管他呢。
    这条命已经卖掉了，她只需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至于……
    不该多想，那就不去想。
    换了思绪，想起此时在美国纽约的弟弟，首尔这边的清晨六点钟，那边是什么时间？
    应该是临近下午五点钟。
    那边现在是夏令时，差13个小时，这边早13个小时，那边，准确说，还是昨天的下午五点钟。
    马上就要下课了吧。
    本来睡意上袭，曹敏媛还是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过了六点，她才摸过身边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过了一会儿，那边接通。
    “小阳，是我……嗯，我现在在韩国，首尔……这个你不要管，最近学习怎么样，”说到这里，曹敏媛换了汉语，改为英语，笨拙地与弟弟对话：“我们用英语试试……嗯，还不错……还有学习，你要努力，我会随时和你那边的老师联系，如果你不上进，我会飞去纽约揍你……”
    琐琐碎碎地说了很多，不过，她其实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哪怕对最亲的弟弟都是如此，只是叮嘱弟弟要努力学习，将来，也算给父母一个交代。
    挂了电话，随手拉过旁边一个毯子，就那样随意睡去。
    被名叫诺拉的东欧姑娘喊醒，时间是上午十点多钟，那位陈小姐又要见她，连忙打起精神，洗漱一番，换好衣服匆匆出门。
    还多少有些好奇，这次又是什么事情？
    会面地点在梨泰院，一处非常奢华的酒店的餐厅内。
    进入餐厅，被带到临窗一角的一张餐桌旁，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这边的视野可是比她在汉江边的公寓好太多，甚至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陈晴正在打电话，她和那位带她过来的林圭莉耐心等待片刻，待陈晴收了线，才走过去，依旧恭敬地招呼，只是这次没有再像上次见到那个男人时那样鞠躬。
    记得他很不喜欢。
    被训了一顿，不知不觉就改掉了这个习惯，甚至，本来还打算努力学习一下韩语，不知为何都打消了这种念头。
    反正身边有翻译，至于自己，她不喜欢多说话，也只打算掌握一些平日里的日常交流语言即可。
    “坐吧，”陈晴把手机放在手边，等她坐下，笑盈盈道：“你们昨晚做得很不错。”
    曹敏媛只是微微点头。
    这是她应该做的，不过，哪怕一直在催眠自己某种理所当然，哪怕她此时已经算是处在某种不可自拔的深渊，但，她还是不觉得这算什么光彩的事情。
    陈晴也不期待她有太多回应，赞了一句，从凑过来的侍者手中接过菜单，自己点了一份，又递给她。
    曹敏媛看了眼手中的韩英双语菜单，她其实本来想说和陈晴一样，想想觉得可能不合适，随便指了一个。
    侍者露出略微古怪的表情，对面陈晴见状，笑着用韩语交代了几句，那侍者才离开。
    陈晴也没有对她解释什么，直入主题道：“是这样的，你去过欧洲，应该也知道某些状况，恰好，欧洲那边近期也打算把业务发展到这边，先和你通一下气，当然，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去沟通。”
    曹敏媛点头，顿了顿，想想对面陈晴肯定不想涉足太多，毕竟她是岸上的人，没必要下水，也就不多问。
    随后又聊了一些看似琐碎的事情，曹敏媛也从陈晴话语的碎片中大致知晓她的想法。
    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
    这次与欧洲方面的合作，地下势力的三个主要财源都会涉及，只要能良好对接，黑星会这边会在很短时间内发展壮大。
    午餐持续了半个小时。
    送走曹敏媛，陈晴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原地打量四周。
    曹敏媛不认识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陈晴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这里就是首尔最奢华的梨泰院君悦酒店，大部分国家元首访问韩国，都会下榻在这边。
    现在，这座酒店已经是维斯特洛体系的产业，连带着酒店旁边的一大片未开发地块。接下来，这里会进行一定的改造，与此同时，旁边地块上，也会建造首尔中心区域规模最大的一处私人庄园。
    好消息已经通报了自家老板，不过，对于那边而言，这只能算一件小事。
    陈晴也觉得是小事。
    相比起来，最近SpaceX的猎鹰一号火箭一次发射成功，连韩国这边都吵得很热闹，舆论当然不是一边倒，尤其是韩国这边，韩国的经济依旧风雨飘摇，某人却在砸钱研发私人火箭，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钱多到实在没地方花的超级富豪的任性之举。
    不过，管他呢。
    又在这边坐了一会儿，陈晴起身，赶赴下午的一个会议。
    关于大宇电子与SK那边融合的事情。
    主要话题是裁员。
    现代、大宇、SK三家的电子部门集合，当然不可能完全保留下来，三家压缩成一家，此前总计14万员工，最终要砍掉至少一半。
    此外，还有海外投资计划。
    将产业链向更加廉价的中国等区域转移，这是韩国电子产业接下来的一种必然趋势。
    不过，半导体除外。
    说起这件事，就连国内那边都对陈晴有过试探，但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甚至，自家老板其实都不可能随意而为，因为这涉及到西方对中国技术封锁的大战略。
    对于半导体，西方对中国的封锁，其实并不是绝对的禁止，而是，至少要隔上两代。就是说，与最先进制程相比，中国那边，最多只能引进落后两代的技术进入中国。
    半导体本就是庞大的系统性产业，相关领域，欧美日韩没有任何一家能够将所有技术全部垄断，都只能相互合作，共同构建起当下的产业结构。中国想要引进，归根结底，同样还要受制于西方，不仅如此，再加上落后两代的差距，以及动辄数十亿级别的巨额投资，实在是不划算。
    因此，至少在陈晴看来，完全没有这种必要。
    直接买多好。
    其实吧，陈晴当然知道，这么做，等于中国的半导体产业会一直被人卡脖子，但，想要突破，根本不是有决心有动力就能解决的事情。
    中国经济当下依旧不算富裕，至少十年二十年内，与其将大量资金和资源砸入对于中国而言注定不会有太大前途的半导体行业，还不如投向其他更迫切的领域。
    至于将来，只能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