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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 探视
    清宁宫中,太后早就得知太夫人和九娘先后入宫,九娘来的时候,甚至还带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到乾清宫,可她却一直按捺心绪,没有让人去乾清宫打探询问。果然,她没有白等,太夫人和九娘最终亲自过来了,带来了一个她意料之外,确实可以说会震动极大的消息。
    和面色大变的玉泉不同,太后却显得很镇定,甚至还笑了一声:“果然,这越是到年尾,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越多,就不知道是群魔乱舞,还是二郎真的命太不好!”
    太夫人没有说话,而九娘从来在清宁宫就觉得别扭,因此竟是比在乾清宫时更加沉默寡言。婆媳俩的默然却并没有影响太后的情绪,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却是又单刀直入地问道:“皇帝这会儿是还要召见那条船上的人?城门关闭,人是怎么带进来的?”
    “妾身让莹莹亲自去的。”虽说太后骤然目光转厉,但九娘却依旧很镇定,“城门落锁,百官若非军国大事之类的紧急事由不得进出城,这种时候,让莹莹借故说出城去见她大哥,比动用老爷的名义更合适。而大郎权掌五城兵马司,有通行之权,带人进城也容易。”
    “太后娘娘也许会说,不该让莹莹牵扯到这种事情里去,但她不是小孩子了,办事也有轻重,若是事事都瞒着她,那才小觑了她。至于家里,我已经交托给二郎了,事情也大致对他提了提,若是他老是没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又怎么会长大?”
    太夫人之前吩咐的是让朱宏跑一趟,可现在听九娘这么说,她也觉得媳妇想得更加周到,当下就出声赞同道:“太后娘娘,九娘这番措置很妥当,在这种时候出城,确实是莹莹出面更好,别人回头顶了天说这丫头跋扈骄横,反正她也习惯了。莹莹外粗内细,肯定能办好。”
    “她当然能,这丫头只要想做肯做,那就能面面俱到。”太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竟是有几分怅然,“我只是更希望她别沾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好好的和她那如意郎君做一对神仙眷侣就好。”
    “世上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眷侣。如果有,那也不是阿寿和莹莹。”
    这一次换成太夫人打趣了。她甚至还把今天朱莹悻悻回来的事当成笑话提了提,果不其然就把太后逗笑了。但笑过之后,太后立时想起面前的婆媳两人入宫的时辰,当下就连忙吩咐玉泉去叫人传膳。而等到玉泉亲自出去了一趟又进来时,却又带来了一个消息。
    “乾清宫那边来人说,皇上叫了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一同用晚膳,还请太后娘娘别担心。”
    “谢天谢地!”太后这才算是真正长舒了一口气。自己的儿子自己最清楚,别看常常大大咧咧,特立独行,但皇帝是一个相当感性的人,有些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为人君的立场,而会更执着于为人子,为人兄,为人友,乃至于为人父。
    如今皇帝既然从可能有的悲恸中回过了神,她就知道,接下来要注意的不过是外间的反应,以及善后事宜而已。因此,留下太夫人和九娘在自己这儿用过晚膳之后,听到两人说并不打算等朱莹一同回府,而是要先行告退,她就没有挽留。
    “如果莹莹执意要回去,皇上自然会派人送她。如果她要留在宫里,清宁宫也好,乾清宫也罢,都有的是能让她暂住一晚的地方,你们不用担心。”
    命玉泉亲自送了两人到清宁门,再用两乘小轿送她们出宫,太后就一心一意地思量起了此事应该如何应对。因而,当玉泉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烛光下犹如一尊佛像似的太后。
    她轻手轻脚地把其他各处烛火都灭去了一些,让房中光线更黯淡了下来,这才抱着一件披风来到了太后面前,轻声问道:“太后娘娘,是洗漱就寝,还是在这儿继续坐一会儿?”
    太后却没有理会玉泉这个问题,更没有提每晚都要做的泡脚,沉吟片刻就答非所问道:“我记得,敬妃之前搬离坤宁宫之后,好像是不愿意搬到东西六宫,于是就搬去了清宁宫后头的咸安宫?”
    玉泉微微一愣,随即就点了点头:“正是,因为敬妃最初还吵吵嚷嚷,所以伺候的人生怕她惊扰太后娘娘,常常让她喝宁神的汤剂。”
    太后想也知道曾经的皇后,现在的敬妃为什么要搬来本用于安置太妃太嫔的咸安宫。是她亲自以不孝为罪名废的后,而这对于一直都将她当成倚靠的皇后来说,那大概是最难以接受的事,也会觉得是遭到了最大的背叛。所以,皇后大概想见她想疯了。
    她缓缓站起身来,轻描淡写地说:“她过来之后,我也没去看过她。现在去看看吧。”
    玉泉顿时大吃一惊。太后是什么性格的人,别人不知道,她还会不知道吗?哪怕垂帘听政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不到八年,但能够在那种主少国疑,女主听政的情况下平稳将大权交到皇帝手中,又怎么可能是心慈手软,顾念旧情的人?
    没看到就连太后的亲兄弟,这些年也没能踏入京城一步吗!废后算什么,就凭敬妃辜负了太后的慈心和期望,把大皇子和二皇子养成现在这样子,太后早就对人失望了。
    可玉泉也不敢规劝太后别在这么晚的时候去咸安宫,因为她深知太后是最不喜欢人规劝的,因而只能一面慌忙给人披上披风,一面跟上去开口问道:“太后娘娘,可要去个人先去咸安宫说一声?再多叫几个人掌灯预备着?”
    见太后默许了,玉泉连忙出去吩咐,到最后,却还额外叫上了清宁宫执役的六个御前近侍随行听差。等到她回房,就只见太后的手中赫然多了一串佛珠。
    知道太后那信佛其实更多只是做个样子,佛珠这等东西更多时候是为了抑制怒气,心平气和,她登时捏着一把冷汗,等伺候太后换上了一双厚实的皮靴子,在披风外头又裹了一件貂皮大氅,她扶着人出门,上了那一乘暖轿,放下轿帘,就忍不住搓了搓手。
    皇帝正在乾清宫中见宋氏的那些人证,就算真的得知这儿什么情况,恐怕也不会过来,三皇子和四皇子就更不用说了。太后要真是想做什么……谁能拦得住?
    可这时候想这些,却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废后在听到这消息后千万别发疯。因为就太后眼下这种看似平静,实则摸不准的心情,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入夜的咸安宫原本早就落了锁,然而,既然得到了玉泉的紧急传信,当太后的暖轿在门前停下时,院门早已被人悄然开了。从里头出来的几个年长宫人见轿帘打起,太后仿佛要下轿,为首的一个慌忙上前拦阻道:“太后娘娘,院子黑,直接让人把暖轿抬到正殿门前吧。”
    看着漆黑一片的院子,太后并没有坚持。宫中的开销素来是一切从简,也就是皇帝每天晚上会去某个宫院时,才会提前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点石柱路灯,而其他的宫苑入夜也就黑了,更别说绝对不可能会有人来的咸安宫。
    当暖轿再次停下,她在玉泉的搀扶下弯腰走下轿子,最终站在那厚厚的蓝绸夹棉门帘前时,她就开口问道:“敬妃眼下睡了?”
    太后要来,就算敬妃真的睡了,人也会把她折腾醒,更不要说敬妃如今根本就是日夜颠倒,一会儿疯言疯语,一会儿痴痴呆呆,这会儿人确实还没有就寝。因此,跟着的那个年长宫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回禀太后娘娘,敬妃在房中写信。”
    这个回答着实出乎了太后的预料。写信?在被废之后,人竟然还有这能耐往宫外送信?想想也觉得荒谬,她顿时微微皱眉问道:“写给谁的信?写完之后谁送出去的?”
    “没人……没人送出去,奴婢那儿收了整整一匣子。”那个宫人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太后,小声说道,“自从有了纸笔,敬妃方才安分了许多,整天虽然还会说些疯话,但大多数时候就是拼命在那写信。有写给阁老大臣的,有写给致仕元老的,也有写给皇族宗亲的……”
    这下子,太后算是彻底明白了。反正是送不出去的信,那这些人自然任由敬妃去写,反正写了之后人就不会吵闹,也能省掉很多麻烦。至于把那些信送到她和皇帝面前,估计谁也不会这么干,因为她和皇帝都最不喜欢告密。甚至皇帝在移宫时就撂下过明话。
    据说,皇帝吩咐,不要再拿敬妃的事来烦他,寻死觅活的话,只要救下来就无所谓,找太医院就好。反正敬妃也出不了宫,更送不出东西,不怕这位废后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太后压根不提要看敬妃到底都写了什么,淡然一笑就开口说道:“走吧,带我去看看这位装疯卖傻的前皇后娘娘。”
    包括玉泉在内,谁也没想到,太后竟然一开口就认定敬妃是装疯卖傻。可谁也不敢问太后从何而知,反倒是刚刚那个说收了敬妃那些信的宫人颇有些后悔。
    她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后和皇帝都不是苛刻人,所以每次敬妃让她送信,她回头就放进匣子里存好。早知道如此,她就把这匣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都送到清宁宫去了!
    而太后却没在乎别人的想法,当跟着前头带路的宫人走进西次间,看到那个在昏暗的烛光下专心致志写信的女子时,她不由得步子微微一顿,却没有先仔细看这个自己亲自为皇帝挑选,如今却成了废后的敬妃,而是打量了一眼四周环境。
    移宫是皇帝安排的,咸安宫的人则是楚宽挑选的,昔日坤宁宫的宫人内侍一个也没有留,在这儿伺候的所有宫人都是自愿留宫,年纪在三十岁以上的,也许不如那些年少的宫人似的鲜活亮丽,却至少有一桩好处,不会觉得这种侍奉废后的日子厌倦无趣,所以乍一看去,咸安宫中布置得井井有条,角落中的瓷瓶甚至还插着鲜花。
    而敬妃从侧面看颇有些消瘦,但衣裙却很整洁,头上发髻也是纹丝不乱,至少完全不像是披头散发的深宫怨妇形象。只不过,无论敬妃的手腕上还是头上耳垂上,太后都看不见半点金玉饰物,她知道,这恐怕并非因为人已经成了废后就心存怠慢,而是因为怕人自杀。
    静静地看着那个旁若无人只顾自己写信的女子,好一会儿后,太后淡淡地吩咐道:“毕竟是敬妃,是她的东西不要短少了,那些金玉首饰该给她的就给她,不要怕她寻短见。”
    之前一直负责答话的那个年长工人本来要拒绝,可当听到太后最后一句话时,她立时凛然闭嘴,心中冒出来的那个念头把她自己都吓着了。
    太后当着废后敬妃的面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意思是,根本就不在乎废后的死活,所以让她们尽管不用提防?要知道,她之所以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就是怕尖锐的簪子会用来刺喉,小块的金子和玉佩会被用来吞咽……那都是宫中很常见的求死之术!
    而仿佛是听到了太后的话,刚刚还在埋头写信的敬妃终于动了一动。她艰难地转过了脖子,当看清楚面前的确实是太后之后,她脸上那平板的神情终于发生了几许变化。
    然而,太后却依旧没有给她先说话的机会,却是不慌不忙地继续说:“你到这咸安宫已经住了有些天了,我这是第一次来看你,但也是最后一次。今天我来,只为了告诉你,刚刚得到消息,二郎那条去往琼州的船大概出了岔子。”
    她仿佛没看到周围那一张张瞬间僵滞的脸,也仿佛没看到敬妃那骤然狰狞的表情,继续开口说道:“也许真的是他运气不好,也许是有人想着奇货可居,也许真的只是纯粹的海盗,也许是船上发生了骚乱甚至叛乱……可能性很多,但也不是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比方说,既然他闹出了所谓坤宁宫投毒事件,以至于你被废,他已经是和你不共戴天的不孝逆子了,那么如果能用他的死,给大郎带来几分机会,那么你也大概会赌一赌吧?”
    “牺牲一个逆子,把另一个儿子从皇庄种地的困局中捞出来,何乐而不为?”
    敬妃终于霍然起身,暴怒地扑了上来:“胡说八道,我没有!”
    眼见两个宫人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架住敬妃的胳膊,太后转身就往外走,快到门口时方才停住:“有没有不是你说的,而是天下臣民如何认定的。你们母子三人做过的蠢事太多,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也不少。你娘家少了几个忠心耿耿的世仆,以为我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