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特别辅导的人,总共是十七个,略少于曾经在翠筠间里求学的人数,但也略多于张寿的预计。毕竟,当初除了张琛,还有人是出身不错,婚姻理应不愁的。而他也在最初那种啼笑皆非的情绪过去之后,把握到了这些人的心情。
就和他教训朱二时说的话一样,也许这些人未必想要真的尚主又或者迎娶郡主,达成一桩美好的姻缘,但是,他们肯定想要在皇帝面前展现自己,博取关注。如此一来,就算未必能够成为皇家贵婿,但别的人家兴许会关注到他们。
可是,张寿真的很无奈。如果是恋爱指导,也许他还能拿前世里那看似丰富的经验来客串一下,问题在于,要和德阳公主偶遇一次容易,要远远照一面永平公主也还算容易,要遇见那两位郡主兴许也不算困难,可说话就别想了。然而现在人家要他教的是,怎么应付丈人?
此时此刻,瞧见这些贵介子弟翘掉了下午的选修课,又死活求自己把九章堂交给陆三郎代授课一下午,一股脑儿全都挤在萧家大院里,张寿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随即就没好气地说:“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让我给你们说什么?”
张陆最为油滑,此时第一个赔笑道:“小先生,要不,咱们和当初一样,您一个个来,私底下面授机宜?”
“好吧。”张寿也觉得面对这一大堆期盼的目光有点尴尬,当即顺水推舟接受了下来,“你们自己想好想问什么,然后一个个进来问。我可不保证说的话你们回头就用得上……”
他才刚说到这里,门外突然传来了阿六那突兀的声音:“楚公公来了。”
楚公公三个字,满朝文武乍然听到都不免要多想几个为什么,更何况院子里这些贵介子弟?一时间,人人着忙,个个发慌,都连死活被张武和张陆求了过来——当然实则也想来探问一二的张琛,那也不例外——因为他万万没想到,母亲问都不问他,直接把他报了上去!
就在这时候,他们看到了张寿一个意思明确的动作。张寿直接伸手指向了身后的屋子!
顷刻之间,张琛带头,一大堆公子哥们争先恐后躲进了屋子,小心翼翼且满怀好奇地倾听着外头动静。至于占据了门缝和窗缝等各种有利位置的那些,则是顺便偷偷窥视着外头。
不多时,他们就听到了一个非常和气的声音:“张博士在么?”
“楚公公您真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就知道我在这儿?”张寿说话间已经亲自到了门口。虽说他知道凭阿六的耳力目力,必定不会楚宽真到门口了才通报,可他还是想给里头那些公子哥们留点躲藏的时间和空间。等看到楚宽从马上下来,笑眯眯拱了拱手,他就回了个礼。
“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我是先去了国子监九章堂,旁听了一会儿陆家小胖子讲课,又问过他之后,这才特意找过来的。”楚宽说着就不动声色瞅了一眼那低矮的围墙,却没有进去,而是唏嘘不已地说,“谁能想到,昔日刘侍郎那般强项刚直的人,致仕后竟然大隐隐于此。”
张寿知道楚宽说这话肯定不是弄错了这里和隔壁铁匠铺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暗示早就知道朱莹的大哥朱廷芳在此求学。当下他就呵呵笑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这样轻飘飘的话,楚宽自然不满意。可今天这种时间地点,并不是长谈的大好机会,他只能报之一笑,算是岔开了这个话题:“我是来给张博士你捎话的,礼部虽说还没初筛,但皇上看到了报选的大名单,笑说皇家女儿家教好,不愁嫁,所以邀张博士来选一选。”
这是什么意思?
张寿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不至于错认为皇帝竟然鼓励自己也去应选一下,可是,如果说楚宽的意思是,皇帝让他去当面试官,面试准女婿和准侄女婿,这算是个什么心态?片刻的迟疑之后,他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
让那群贵介子弟先进屋避开楚宽,张寿是为了防止彼此尴尬,并没有指望能瞒过楚宽,所以,此时他故意就往门内看了一眼,随即低声说道:“再说,报选的人里,应该有不少是我教授过的学生。皇上既然说是亲选,我乃是一介外臣,这不太合乎……”
他硬生生把规矩两个字吞了回去,换了一种说法:“这不太合乎常理。”
楚宽料到张寿会有这样的反应,当即上前一步,满脸诚恳地压低了声音:“皇上已经让礼部定下了章程,初筛之后,留下八十个人,然后让我和礼部陈尚书以及两位侍郎一块,看形貌,问家世,探性情,听音辨形,保留四十个人。而接下来这四十个人,皇上会一个个见。”
这不是没我什么事吗?张寿正这么想着,却只见楚宽对自己一笑。
“皇上亲自见他们的时候,请张博士在旁边陪着。”
楚宽见张寿登时愕然,尽管觉得皇帝交待他时,他也同样觉得太儿戏,但他还是不得不干笑着把话说完:“皇上说,见到张博士你这般容貌出众,才华横溢的同龄人之后,有些人难免会因为一时好胜心而拼命表现自己,也有些人难免会因为打击过度而畏畏缩缩。”
“而珠玉在侧,却还能够表现出平常心的人,不说才能,至少性情才是过关的。”
什么珠玉在侧……合着皇帝你这是把我放在旁边当试金石是吧?
张寿啼笑皆非的同时,却也不得不感慨皇帝的创意。但是,对于没见过他的贵介子弟来说,这确实很有操作性,因为只要他在那一坐,那些看到他的人,自视极高的肯定想和他比一比,而自信不足的则会担心皇帝拿来与他相提并论,正是筛人的良方。
但是……这对于那些已经成为他学生好一段日子的贵介子弟来说,他在旁边坐着,不但不是震慑,而且还绝对会当成是鼓励!因为他们早就习惯他的存在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皇上这是摆明车马要给半山堂的监生们一个机会?”
见张寿已经听明白了,楚宽不禁嘿然:“张博士要怎么想,那可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当然,每见完一个人,皇上还是会询问你对于那些人的评价和观感如何,皇上很想考一考,张博士你在观人之道上有什么心得。”
眼见楚宽说完这话,含笑一点头,就这么施施然离开,张寿站在原地想了片刻,随即摇头一笑。他转身回到了院子门前,这才没好气地叫道:“你们都偷看够了没有?”
随着他这话,门前那两个把门帘扯得乱七八糟的偷窥者不自然地先溜了出来,紧跟着才是其他人。当人再次在院子里站了一堆,他就没好气地说:“好了好了,都散了!”
发现张寿竟是推翻了之前的允诺,众人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张琛就头一个忍不住问道:“怎么,难不成是楚公公对说了什么?他连小先生你指导学生的事也要管?”
“本来面圣就是一件很私人的事,皇上问什么我尚且不知道,有什么好指导你们的?不过,刚刚楚公公确实传了话,皇上吩咐,他最终亲选的时候,我会跟随在旁边,做一些咨议品评的事。你们要想到时候我能给你们说好话,就先好好表现,过了初筛和复选再说!”
啊?刚刚他们隐约听到选一选时,就觉得奇怪,没想到皇帝竟然点了张寿一块来选人!
一时间,众人目瞪口呆,但随着张陆欢呼了一声,其他人也都反映了过来,一时欢呼声此起彼伏。有张寿在,他们在面圣的时候,底气就会大很多,可别人却不一样,有了张寿陪在皇帝旁边,是个人瞧见他都会心绪不稳,不论男女。
“全都给我守口如瓶,别今天或者隔天就弄到消息满城皆知。面圣时都记住,坦诚一点。”
“是是是,那当然!大家全都三缄其口,知道的人越多,回头人家看见小先生时,出其不意的机会就越小,到时候什么结果,大家应该清楚!”张陆立刻大声附和。
“小先生您就放心吧,咱们憋着,绝对不说,回头看他们笑话!”
于是,在张寿的再次驱赶下,众人顿时高高兴兴散去。而张寿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重新进了屋子。到了东屋,他就只见萧成仍旧在认认真真地练字。很显然,刚刚就在那样嘈杂的乱糟糟环境中,小家伙依旧没停下笔。
他站在人身后看了片刻,就只见那一笔一划像极了之前见过的,朱莹大哥朱廷芳的笔迹,当下楉有所思地拍拍他的肩膀,直到人惊觉过来,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向他,他才开口问道:“萧成,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想做什么?”
右手仍旧握着毛笔的萧成没有答话,可捏着笔杆的手指却是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足足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道:“我想像朱大哥那样当一个将军……我想以后跟在他身后打仗!”
这还真是敬仰和模仿之后产生的志向……
张寿在心里感叹了一声,随即摸了摸他那圆滚滚的头,一字一句地说:“好好努力,我回头会对太夫人说一声,请当初教过你朱大哥的人来教你武艺看,你一定会达成愿望的!”
萧成猛然回头,见张寿大步出去,他忍不住死死咬着嘴唇,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从前他不知道朱大哥是谁,也不知道上哪去向谁打听,但现在他却渐渐有些明白了。原来,朱大哥就是街头巷尾曾经无数人议论的,那个带兵出击却没了下落的赵国公长子!
可他不信朱大哥会打败仗,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虽说张寿没见过朱莹的大哥,但无论朱莹还是朱二对长兄的态度,又或者是太夫人对长孙的信赖和期许,以及这些日子以来耳濡目染听到的那些讯息,他已经有一个大略的印象,觉得这位赵国公长子是一个有能力有抱负,而且极度自律,嫉恶如仇的人。
然而,哪怕太夫人那边已经确认了赵国公那边形势看似大好,可朱廷芳依旧下落全无,他不能不往最坏的方面去考虑,点醒朱二就是为了这一层考虑。浪子回头变天才这种事,一百个里头都难得有一个成功的,而朱二一看就不是有那种资质和好运的人。
所以,娶个皇帝愿意出面主婚的宗室女,是个不错的选择。很显然,太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否则,朱二的名字不会出现在礼部的大名单上。
既然萧成并不愿意搬去赵国公府,太夫人和九娘商量过后,就从家里挑了个三十出头的老成厨娘过来,本来还打算再挑两个小厮,但在张寿的劝说下,她们最终还是答应,让杨好和乔当两个十几岁的乡下少年顺便陪着萧成,却调了好几个武艺不错的侍卫过来看房子。
一则是保护这个朱廷芳也看重的孩子,二则是帮张寿看着旁边那个铁匠铺。张寿并不知道,如果不是自己刚刚通过陆三郎买下的这个铁匠铺牌子也摘了,最近不做日常生意,太夫人和九娘就要通过隐秘的关系,给自己送大生意上门了。
反正课已经丢给陆三郎去上了,张寿也不急着回国子监,先去看了看罗小小和赵四关秋的进展。看到赵四在自己那抽象派画风上,进一步完善丰富了图纸细节,已经可以开始试制成品了,罗小小也已经从张铁匠那儿弄来了很多大小不一的钢料,而关秋就显得不务正业了。
只见他面前赫然搭着好几个木架子,上头同样长度的丝线系着好几种不同的坠子,此时正在不同高度开始摆动。见少年眼睛通红地盯着这些速率几乎相同的单摆,仿佛想要搞清楚其中原理,张寿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用再试了。在理想状况下,如果摆长相同,单摆周期是相等的。”
关秋茫然回头,但原本已经略微有些凹陷下去的眼睛,突然渐渐绽放出了不一样的光彩:“那岂不是说,用这样的东西,也能够精确计算时间?”
面对那充满期盼的目光,张寿顿时笑了:“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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