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运福可知道,自己这几个徒弟对师傅很尊重,但要说学技术,可真是一个比一个懒,否则也不会混到30来岁还都是初级工。当年戚运福带他们的时候,已经是快要退休了,他还想过要把自己的一身能耐传授给这些徒弟,也算是有个传承了。可每当他准备向徒弟们讲讲自己的“绝活”时,徒弟们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让他倍感无趣,只能悻悻然地作罢。
他退休之后这些年,徒弟们每年都会来给他拜年,但聊天的时候基本都不会谈到车间里的事,他们津津乐道的都是某某人发了大财,某某地方出了什么新鲜玩艺。戚运福当然也不会去煞什么风景,只能陪着徒弟们谈这些话题,屡屡都有话不投机的感觉。
可就是这么一帮废柴,居然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求他去给他们补课,戚运福除非是脑子被驴踢过,才会相信什么后悔的鬼话,这肯定是厂里又出什么事情了。
“是这样的……”余明良满脸尴尬地说,“厂里刚出了一个新政策,叫做什么‘非升即走’。35岁以前不能晋升中级工,就要打发到劳动服务公司去扫地。45岁以前晋升不了高级工,就要强制退休。我们几个都快到35了,现在还是初级工,这不,没法子了,只好来求师傅救命。”
“是啊,师傅,你说这政策不是要人命吗!”蔡梦云也装出哭腔说道。
高志明沮丧地说:“唉,师傅,老实说吧,真让厂里把我们给淘汰了,我们可真丢不起这个脸。”
“师傅,这也是丢您的脸啊。”余明良说。
“哼,你们还知道丢了我的脸!”戚运福板起了脸,又重新找回了当初做师傅时候的威严,“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当工人,学技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哪有不学技术的工人。我30岁就已经是五级工了,你们的师兄、师姐们,30岁的时候最起码也是三级工,这都算是不争气的。你们可好,30岁连个二级工都没评上,我这张老脸早就被你们丢到爪哇国去了。”
“师傅,我们错了,我们当年不懂事。”三个徒弟同时哀求道。
戚运福说:“你们想让我给你们补课也行,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一回可是你们来求我的,如果我教的时候你们不听话,我直接大耳刮子搧你们,我可不管你们30多岁了,要不要面子。”
“没问题,您尽管搧!”余明良大声说,“您如果搧不动,让高师哥替您搧都行。”
“没错没错,我们互相搧,不劳师傅您的力气。”高志明说。
戚运福大喜,说道:“你们有这个心气,那就没有学不会的技术。我也说句大话,我老戚的徒弟,要是让人给淘汰了,那才是怪事。你们好好学,我认真教,一定把我的绝活都教给你们。三年之内,别说中级,你们去考高级都没问题。”
徒弟们齐声道:“那是肯定的,名师出高徒。三年之内,我们如果考不上高级,以后也没脸再见师傅您了。”
“行了,那你们就先回去吧,明天我就回厂里去。”戚运福说。
“好的,好的,要不我们明天过来接您。”
“用不着,我自己能去。对了,你们带的这些东西,都带回去。你们技术没学好,也是我的错,给你们补课,是我的本分,用不着这些。”
“哪里哪里,是我们自己没学好。这些东西都是我们拿来向师傅赔罪的。”
三个徒弟撂下一堆礼品,落荒而逃。戚运福看着他们的背影,呵呵笑了起来。
小孙子跑上前,拉着戚运福的衣袖,问道:“爷爷,爷爷,我可以玩那个小汽车吗?”
“玩吧,这是蔡阿姨送你的,你就拿去玩吧。”
“爷爷,他们为什么要送咱们这么多东西啊?”
“因为……临一机变天了。”
感受到临一机变天的,可不止戚运福一个人。许多和他同样的退休工人都被昔日的徒弟请回去补课了。那些80年代初进厂的工人,如今已是中年,他们当年不在乎学技术,现在才知道没技术的苦,不得不像20郎当岁的小学徒一样,跟在师傅后面唯唯诺诺地学习。
这段时间,临一机出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父子两代同时熬夜看书。父亲看的是技工教程,儿子看的是小学教辅。因为父辈言传身教的缘故,七八年后临一机的子弟高考平均成绩比临河市的平均水平高出一大截,这就是后话了。
努力学习技术的,还不止是那些技术水平低的工人。有些已经达到技术能手水平的工人,也在不断地冲击自己的能力极限。“临河大匠”的1000元特殊津贴,让其他人心甚向往。据说厂里还打算评出临河中匠、临河小匠之类,也都有额度不等的津贴。大家就算争不到大匠的称号,争个中匠、小匠乃至大削、中削之类的,是不是有希望呢?
在这股风潮中,当然也不是没有不和谐的声音。有些技术不行而且不想回炉学习的工人便放出了“宁为玉碎”之类的豪言,试图鼓动一些同道与自己一起向厂部抗议。但临一机已经没有了这些人蹦跶的环境,绝大多数人都从厂子的变化中看到了希望,知道自己的生活将会越来越好,谁有兴趣去闹事?所以这些人的反对声音很快就被淹没掉了,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激起来。
任命韩伟昌担任销售部副部长,括弧主持工作的提案,在厂务会上获得了通过。韩伟昌过去这半年做出的成绩也的确是足够辉煌,虽说军功章里有唐子风的一多半,但剩下的一小半也仍是金光灿灿的,足以让人对他产生出信心。
厂务会还同时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把销售部由原来归总经济师宁素云分管,调整为交给厂长助理唐子风分管。这个提案是由宁素云自己提出来的,她表示自己对业务开拓毫无经验,反而是唐子风精通此道。照理说,以唐子风的级别,分管这样一个重要的处级部门,有些不妥,不过这个提案还是获得了全票通过。
任命决定一经发布,在临一机又掀起了一轮小小的波动。各种羡慕嫉妒恨再次把韩伟昌淹没。无数在昔日里与他仅是点头之交的同事,现在也上门来向他贺喜,让他请客。几天时间里,韩伟昌光是请人吃烤串就花掉了好几百块钱,同时自己也因为吃烤串上火而长了一嘴的燎泡。
韩伟昌新官上任,便在销售部实施经过唐子风改良过的“韩八策”,调整部门结构,新建若干业务部门,对全体销售人员开展业务培训,建立健全客户档案。销售部里也有一些老业务员对韩伟昌不以为然,觉得韩伟昌的销售业绩名不符实,让这样一个前工艺科副科长跑到自己这片地来主持工作,是众人的耻辱。
面对质疑,韩伟昌毫无怯意。他带着几名年轻业务员南征北战,很快就签下了几个机床翻新的大单,并且毫不吝惜地把业务提成分到了几名属下的名下。此举可谓是恩威并重,一下子就让那些不服气的人闭了嘴,让那些想要做出一番成绩的人有了信心,整个销售部焕发出了久违的工作激情。
4月底,技术处在432厂技术人员的帮助下,借助cad系统,完成了数控重型镗铣床的设计。得到消息,西野重型机械厂副厂长郑明元、总工程师梁宇霄、生产处长祝启林共同来到临河,听取临一机技术处对于重镗设计情况的介绍。
在临一机,客人们除察看重镗的设计图纸之外,还了解了临一机与432厂的合作关系,并以嘉宾的身份出席了临一机为20名“临机大匠”举行的授牌仪式。郑明元等人还应邀参观了临一机的生产车间,在车间里,他们看到许多白发苍苍的老工人正在给一干中青年工人讲授技术要领,听者都是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临一机的学习氛围,真是让人羡慕啊。”祝启林忍不住向陪同参观的临一机副厂长吴伟钦说道。
吴伟钦道:“我们厂提出了建设‘学习型组织’的目标,准备利用三年时间完成对全厂现有工人的培训,实现技术工人中高级工占比35%,中级工占35%,初级工不超过20%,而且全部限制在28岁以下的年龄段,超过这个年龄段一律淘汰。”
“这太不容易了!”祝启林惊呼。都是搞工业的,他自然知道时下各企业里初级工、中级工、高级工各自所占的比例,一家企业里的高中级技工能占到技术总数的40%,就已经是很不错了,临一机的目标居然是达到80%,这是何等的气魄。
“唯有如此,才能保证我们的产品质量。”吴伟钦自豪地说。
“看到这些工人认真学技术的样子,我对临一机的产品有信心了。”郑明元说,“我们可以马上和临一机签合同,请临一机为我们制造这台数控重镗。另外,我们也有一批机床需要做翻新改造,如果临一机的报价在合理范围内,我们希望交给临一机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