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德二十九年三月二十七日,章元振至军中,催促出战,罗君彦不得已,乃命各军出击,翌日,各军北进,列阵于黄土岗,遂与图鞑军大战。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图鞑军向南开拔,伯昇吩咐中军副将察合罗、参将呼赤斤、特莫孤:“往四下散开,埋伏起来。只待我的号令。”诸将领命各去了。伯昇将手一挥:“前军接战。”贺多、步力便率领本部人马向前冲去。
罗光庭、左超等人率领前军分做五路正向北而进,迎面与贺多、步力的人马遭遇,罗光庭长枪一举,第一个冲了上去,诸将各领人马向前杀去,图鞑军来不及放箭,罗光庭已是冲到了阵前,大枪抖起,直刺贺多,贺多不敢大意,挥刀来拦。他身后的众官兵也都举起兵器,压了上去。大战终于打响。
左超扬起大刀,大喝道:“今日为陆将军报仇雪恨!”手起刀落,将敌军一名千户从马上砍下,跟在他身后的燕州军官兵都是热血上涌,向敌阵冲杀过去。
右翼的赵虎臣见前军已经接战,将刀一举,带着人马也压了过去,图鞑左军副将吉特勒举着长矛,迎了上来。蔡信深恐统领有失,忙举枪前来助战,吉特勒一支长矛敌住了东唐两员将领,丝毫不露败相。双方的士兵也是各执兵刃,舍死忘生苦战在一处。与此同时,左翼的贺廷玉、黄寿部也遇到了图鞑军比粟特部的顽强抵抗,一时间,战场上显出了胶着态势。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在广袤的中州平原上,在阳光下的原野之上,十余万勇健的官兵,如同嗜血的野兽,在疯狂地砍杀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为了君王的野心,为了这片丰饶的土地,两个大帝国开动了这庞大的杀人机器。如果此时空中有鸟儿飞过,一定会为下面的情景感到惊讶,主宰大地的人类,为什么总喜欢自相残杀呢?
没有人会关心鸟儿怎么想,吉特勒正与赵虎臣、蔡信战在一处,又一员东唐将领率军杀至,正是总兵时玉成。他手舞双刀,一连砍翻了数人,直抢至吉特勒马前,挥刀直砍斜劈,吉特勒招架不住,连忙引军后退。赵虎臣忙命:“追上去,不可教番贼走脱了。”蔡信、时玉成各领本军,追了上去。不一会,前方烟尘大起,图鞑左军都统莫赫敦带着人马接应了上来,拦住了去路,双方又开始了新的一场搏杀。激战了近一个时辰,图鞑军渐渐遮拦不住,又开始向后退却。时玉成对赵虎臣道:“将军,咱们不可冲得太前了,得收一收才好。”赵虎臣一心要抢头功,哪里肯听,只管连声催促队伍向前。
东唐前军和右军推进顺利,左军却战斗得异常艰苦,贺廷玉旗下巡检栾继宗率领人马三次冲阵,都未能撼动敌阵。眼看另两路人马都渐渐占了上风,贺廷玉焦躁起来,挺枪跃马,带着两千骑军亲自冲了上去。这一番冲击下来,图鞑军开始向后退却,贺廷玉心下大喜,正要领着人马乘胜前进,一员图鞑骁将挥刀冲了过来,正是图鞑右军参将郁力弗。几个回合下来,贺廷玉暗暗吃惊:“这员番将好本领。”两人尚未分出高低,黄寿的军队也加入了战阵,于是左翼也开始向前缓缓地推进。
掠阵的右军都统比粟特见此情形,大怒道:“咱们的儿郎竟是这样不中用么,拿刀来!”身旁的亲兵忙将长刀递与他。比粟特大喝道:“没有参战的,全都跟我冲上去。”第一个向前冲去,图鞑右军的第二梯队呼的一声,全都涌了上去。
东唐中军阵前,罗仕杰等人都在凝神观战,戴凤成装模作样地瞧了一会儿,对章朝恩道:“章相,看来咱们是胜劵在握啊,只是左路却是推进得很慢呢。”章朝恩点头道:“你瞧得很准。君彦兄,你看左翼可要加以增援么?”罗仕杰却皱着眉头对冯冲道:“情形有些不对,中路和东面的番军退得似乎太快了些。番贼素来勇悍能战,今日怎么这么不济了?”冯冲点头道:“不错,敌军或许有诈。”罗仕杰点点头,转头吩咐传令兵:“你们前去传本帅的命令,叫他们停止冲击,原地结阵待命。”
章朝恩一听他要中止进攻,忙道:“不可!眼看胜利在望,怎可纵虎归山,传本官的令,各军加速进击,不可教敌军走脱。”几个传令兵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谁的才好。罗仕杰急道:“元振,敌军或是诱敌之计,咱们须得谨慎才好。”章朝恩厉声道:“你可是老得昏聩了?气可鼓而不可泄,你这是乱吾军心!快快命中军前行,一鼓作气,以求全胜。”
正在莫衷一是,汤如龙道:“都帅,不如末将率本部人马前去援助贺总兵他们。左翼一旦压了上去,咱们阵形联结住了,就算敌军使诈,我军也不致败。”罗仕杰点点头:“这样也好。”汤如龙便向自己这一师人马喝道:“都随我来。”领着军马向左而去。
另一面的图鞑军中军阵前,伯昇瞧着战场态势,见前军和左军都已退了数里地,笑道:“大功即将告成了。”将手一挥,身后的士兵便吹响了号角:“呜——呜——”
号角声未落,从图鞑军正在且战且退的前军侧后方的斜坡之后,呼地涌出一片黑压压的队伍,最前面的弓手张弓一阵箭雨,东唐军阵中顿时惨呼连连。领军冲在最前面的燕州军总兵鞠盛被一箭射中脖颈,立即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当场陨命。罗光庭一见大惊,忙命:“停止前进,张盾。”
他话音未落,察合罗、呼赤斤等已是率军从两侧包抄了过来。左超打马赶到罗光庭身边道:“显荣,敌军设了埋伏,咱们不可后退,一退,就要败了。”罗光庭注目瞧了一会,点头道:“不错,咱们继续向前,直冲番贼中军。”左超道:“好,柴元烈,咱们向前。”说罢将刀一举,领着柴弘、陈山虎继续向图鞑军中军阵前杀去。陈山虎领着一团跳荡队突在最前,陌刀如墙推进,图鞑军阵前倒下一片又一片尸体。罗光庭则是一转马头,掉头敌住了察合罗,两人刀枪并举,激战了数十回合,竟未分出胜负,心下都是暗暗喝彩:“好武艺。”
眼见东唐军渐渐杀近,伯昇身旁的小将伏罗道:“元帅,请让我去抵挡一阵。”伯昇点点头,伏罗掣出刀,带着两个千人队冲了上去,迎头敌住了左超,战在一处,两人身旁不断有人倒下,却都是浑若不见,两把刀你来我往,酣战不已。这时一名传令兵拍马疾从东面赶来对伯昇道:“元帅,敌军来势凶猛,左翼损失很大,莫赫敦将军也已受伤了。”伯昇点点头:“是时候了。你速去后军传令,命郁罗将军带领他的人马从我的左侧冲过去,沿途都不要与敌接战,插入敌军右翼和中军之间的缺口,直捣敌军中军。”那传令兵道:“是。”打马向后军奔去。伯昇又转头命令中军参将特莫孤:“你带两个千人队去增援莫赫敦,一定要拦住敌军右翼人马,不可使其回援中军。”特莫孤点头道:“遵命。”带着人马向东去了。
伯昇看看身后仅剩的一支万人队,对中军都统赛钵罗道:“这是咱们最后的后备军了,咱俩各领一军,分头进击。”于是驾马绰枪,向前冲去,一万精兵跟随在后,大声呼喝,加入了战阵。
伯昇第一个冲入战阵,长枪起处,将正在与伏罗激战的左超一枪刺于马下,燕州军登时大乱。董岩一见左超战死,拍马赶来敌住伯昇,两杆大枪银蛇对舞,十余个回合过去,董岩暗暗心惊:“这厮使的竟是罗家的万胜神枪!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蛮子竟然会使我中原余杭的绝技?”
另一边赛钵罗率军与孙钺部也战在一处。右翼的赵虎臣等见中路前军遇阻,想要过来增援,却是被特莫孤率军拦住了去路。赵虎臣急道:“无论如何也要杀过去。”蔡信便命:“杨鹏,给我撕开敌阵!”杨鹏忙道:“是。”与文虎各率一团,从赵、蔡二人身边冲出,文虎一支钢鞭勇不可当,连杀两名敌军百户。第三个冲上来的是一名千户,大喝一声长矛直搠过来,文虎一侧身,夹住长矛,钢鞭迎头砸下,那名千户来不及躲闪,登时头盔碎裂,脑浆直流,从马上摔下。特莫孤吉特勒等见他勇悍如此,都是稍稍心惊。吴州军将士士气大振,个个奋勇向前,眼看就要渐渐杀透敌阵。
正在这时,一名游击打马赶来道:“将军,中军告急!”几人闻言都是一惊。时玉成忙道:“我带人杀回去。”说罢便带着两名巡检齐曜、段诚转身向南而去。特莫孤见东唐军阵后骚动,大喜道:“郁罗将军杀出去了,咱们一定要挡住。”图鞑军官兵闻言都是精神一振,复又奋勇向前,眼看要被撕开的缺口又给堵上了。
原来郁罗奉了伯昇之命,领着人马从东唐军前军和右翼之间的间隙杀了过去,直扑东唐军中军阵前。那郁罗亦有万夫不当之勇,拍马杀至东唐军中军前,冯冲帐下巡检苏崖、团练王彪等抵挡不住,眼看着郁罗等率军越冲越近,罗仕杰正要吩咐邵克昌军出击,那章朝恩戴凤成等人哪里见过这阵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眼看郁罗拍马杀来,章朝恩慌忙掉转马头,戴凤成也已是巴不得早点离去,连忙大声呵斥身后的军士:“快,快给监军大人让道!”那几个御前侍卫也是从未上过战场的,心下早已怯了,挥舞马鞭连声斥骂,阵后登时乱做一团。
罗仕杰正要喝止,一名敌军千户已挺着长矛直冲至他面前。冯冲大吃一惊,正要抽刀抵挡,斜刺里冲出一人一马,一枪将那千户刺于马下,却是邵克昌旗下巡检柯臻。冯冲忙命:“护住元帅。”这时章朝恩早已逃出了老远,几个侍卫迭声斥骂,中军阵形已是全乱了,郁罗见状大喜,连忙喝道:“敌军败了,孩儿们给我冲啊,莫要放跑了他们。”图鞑军鼓噪而进,中军顿时大溃。
殿后的楚州军几个主官梁国栋、胡应龙、彭玉枫等正在说话,却见前面的中军突然骚乱起来,梁国栋慌张道:“出了什么事?”彭玉枫皱眉道:“莫不是图鞑军掩杀过来了?末将带领人马过去瞧瞧。”
话音未落,只见章朝恩带着着随从仓惶退来,章朝恩一见到他们便急忙命道:“胡人杀来了,快护着本官撤回去。”梁国栋忙应道:“是,云翼、雪亭,咱们快护着监军大人后撤。”正说着,中军已是潮水般向后退来,胡应龙暗自冷笑,命道:“各部掉头,向后撤。”
罗仕杰眼见大势已去,长叹一声:“章元振坏吾大事!玄迈,这一战是败了,我身为统帅,无颜回去见皇上,今日就在此为国尽忠罢。”冯冲忙道:“元帅不可,末将护着你先退回东都,再做计较。”便吩咐左右:“护住元帅,咱们后撤。”又对柯臻道:“至盛,你赶去前军接应显荣,一定要护得他周全。”柯臻点头道:“是!”打马率军向前赶去,一名图鞑军千户抢上来拦住去路,柯臻抖起长枪,几个回合过后,一枪将其刺于马下,他也不停留,打马向北疾奔。
中军一溃,东唐军左、前、右三路军心登时全都乱了,前军中燕州军各部原本就是吃过败仗的,一听得中军溃败,纷纷向后逃去,鞠盛、左超两名主官又都已战死,孙钺柴弘等人哪里还挡得住这洪水一样的溃兵?董岩也已是渐渐招架不住伯昇那杆大枪,见败局已定,虚晃一枪退了下去。
伯昇也不追赶,驱马赶至罗光庭身前,罗光庭正与察合罗杀得难解难分,伯昇一枪刺到,罗光庭举枪拦住。又战了几个回合,心下不禁大骇:“万胜神枪!此人竟会使我罗家枪法,万胜神枪为昔年殷烈元帅所创,他收有两个徒弟,一个是祖父,另一个是肃郡王,莫非此人与当年的肃郡王有什么瓜葛么?”只是伯昇与察合罗都是本领高强之辈,这当口哪里还容得他细想,一以敌二,倾刻间便已是险象环生。
眼看他就要性命不保,南面冲来一员校尉,正是柯臻拍马杀到了,柯臻举枪敌住察合罗,对罗光庭叫道:“显荣兄,元帅命你速速后退。”二人也不恋战,领着军马向南退去。伯昇急命察合罗、伏罗二人分别支援左右两翼,自己带着赛钵罗、呼赤斤率军向南掩杀过去。
察合罗率军赶到东面,吴州军蔡信师正与莫赫敦的左军激战,察合罗部加入战团,吴州军渐渐吃紧,也开始向后退却。察合罗一箭射去,正中赵虎臣所骑的战马,那马吃痛摔倒,察合罗已是拍马赶上,一刀劈下,将赵虎臣杀死。蔡信一见,魂飞天外,弃军转身狂奔。吴州军登时大溃。
莫赫敦大喜,顾不得自己左臂受伤,忍痛大呼道:“大伙儿向南追击。”吉特勒道:“是!”领军紧追吴州军而去,察合罗打马赶至莫赫敦马前笑道:“将军,你的伤可要紧么?”莫赫敦笑道:“不碍事,你来得正好啊,哈哈。”察合罗得意地笑道:“咱们要在那东都城里痛痛快快喝酒啦。”
此时西侧的图鞑军也转入了反攻,并州军也开始渐渐败退。栾继宗浑身浴血冲至贺廷玉身边,喊道:“大人,这一战咱们败了,我护着你,快向南退却罢。”贺廷玉气愤地道:“中军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溃败了?”越州军总兵汤如龙在不远处驾马过来:“定国,咱们得撤了,不然被围住就糟了!”
贺廷玉点点头,只得下令:“且战且退,不可乱了阵形。”他旗下另一名巡检匡毅道:“大人先撤,我殿后。”说罢大声道:“陌刀队在何处,随我来!”一名团练应声道:“是,我等跟随大人。”
匡毅跳下马来,从那名团练手中夺过陌刀,返身向敌阵冲去。众官兵皆持陌刀随行于后,大砍大杀,图鞑军稍稍退却,匡毅冲在最前,见到黄寿旗下巡检依雷打马领人撤了下来,便大声问道:“依雷,你们总兵大人呢?”那依雷是室韦部族人,回答道:“人马都冲散啦,我也没找着他啊。”匡毅大怒:“那你就先撤下来了么?”依雷面上一红,转头吩咐团练吉达道:“你带着大伙儿跟着匡巡检一块作战。我回头去找黄大人。”说罢驾地一声,又打马向北冲去。
依雷向北寻找,尽是图鞑军正东一支西一路地向南追歼东唐军各部,他见到退下来的东唐军官兵就问:“黄总兵在哪里?”不是无人回答只顾自己逃命便是回答说不曾见着。向北寻出了老远都没有见到黄寿,反被一支图鞑军小部将他围住了,依雷也不含糊,手持横刀单人匹马就冲了过去,一连砍倒了数人,为首的百户见他勇猛,心下稍惧,正要命人将他围住,斜刺里又冲出一将,却是吴州军团练文虎,一鞭将其砸个正着,立时毙命,跟在文虎身后的官兵一通砍杀,这伙图鞑小股部队无一逃脱。
文虎便对依雷骂道:“你昏头了么,怎么还往北面跑?”依雷忙道:“我来寻找我们黄总兵。”文虎瞧他一眼道:“你是并州军的?你们黄总兵已是战死了,你别找啦,快向南撤罢。”见他发呆,一鞭捅在他的马臀之上:“快撤罢。”说罢带着人马向南而去,依雷回过神来,忙打马跟上他。
文虎、依雷领着人马向南退了二十来里,看看没了追兵。一名游击对文虎道:“文团练,这一战真是败得古怪。”文虎愤懑地道:“败就是败了,眼下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看看前面一个村庄,便命:“过去瞧瞧,若有村子里还有人,就去弄点吃的罢。”那游击答应一声,领着一队士兵过去了。文虎看看身后,只剩了一千来人,叹一口气道:“原地歇息,注意警戒。”见依雷沉默不语,便问道:“依雷巡检,你的部属呢。”依雷忙道:“我的人马都交付给匡巡检指挥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退到了哪里。”
正说着,那名游击急慌慌地跑了回来:“大人,里面有咱们这一旅的弟兄,杨巡检也在里面,他,他身受重伤,性命危急。”说着竟大哭起来。文虎一听,立即打马向那村庄奔去。依雷和众官兵连忙紧跟着他也向村庄而去。
村内居民闻知官兵败阵,已是四散逃空,文虎冲进村子,只见到从战场上败退下来的官兵东一群西一队的坐在地上,这都是杨鹏麾下的人马,文虎进来便大声喝问道:“图远兄在哪里?”一名队正忙起身道:“文团练,请随我来。”
那队正领着文虎、依雷等军官到了村西头的大槐树下,杨鹏属下的几名游击正围在那里,默默垂泪。文虎见此情景,跳下马来分开众人走了进去。只见杨鹏大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染红,双目紧闭躺在树下。文虎登时心中一凉,守护在杨鹏身旁的医官见到文虎忙站了起来,见文虎目视自己,忙道:“巡检大人前胸中了两箭。”文虎忙问道:“还有法子救么?”医官摇摇头不说话。文虎大怒:“你这医官是做什么吃的?”啪地就是一记耳光。医官身子摇晃了一下,眼中含泪,低下了头。依雷连忙拽住文虎:“文团练,你冷静些,且不要动怒。”
正在这时,杨鹏微微睁开双眼,声音极低地道:“是从风来了么?”文虎忙俯下身握住他手道:“图远兄,是我,你觉得怎样?”杨鹏面露微笑,气息微弱地道:“人马被冲散了,我没有寻到你。。。”
文虎心如刀割:“图远兄,你不可再说话,好好养伤。”杨鹏摇摇头:“兄弟,我知道,我的命到头了。蔡总兵弃军先逃,他,他是个懦夫,”说着气喘连连。文虎含泪道:“图远兄,你。。。”杨鹏手上突然用力,拽住他的手道:“从风,这一战败了,东都必定也是难保,你,你听我说,不要带着弟兄们去东都送死。你带着大家往南走,去,去楚州找任停云。如今形势,只有他才能够力挽狂澜。你一定要,要带着人马找到他。”文虎点头道:“是,我听哥哥的。”
杨鹏点点头,声音渐不可闻:“我家中老母妻儿,就,就托付给你和停云。。。”话未说完,头一歪,已是英魂归天。文虎一探脉息,不禁放声大哭:“图远兄!”围在身后的众军官见此情形,顿时泣声一片。
依雷见所有人都哭个不住,忙对文虎道:“文团练,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眼下形势危急,番军随时都可能杀来,杨巡检将大伙儿托付于你,咱们得赶紧南撤,渡过黄河去楚州寻任总兵。先将杨巡检焚化了罢。”劝了许久,文虎才止住悲声。吩咐将杨鹏的尸身焚了,众人寻来柴木,燃起火堆,众官兵向着火堆磕了几个头,起身向南出了村庄。
出村之后他们很快便遭遇到一支敌军,文虎大喝一声,第一个冲了上去,众官兵正是一腔悲愤,个个奋勇争先,很快便杀出一条血路,向大河而去。
战场东面十里之外的一处村落里,两个人正坐在一个石墩前对弈,身旁侍立着几个随从,两人中一个书生模样,二十五六岁年纪,极是俊俏的面容上沉静如水,另一个五十来岁,紫红面膛,皱着眉头苦思。这时一人急匆匆从村外跑进来:“总教习,东唐军败啦。”书生听得此言,微微点头,伸出左手指落下一粒黑子,更衬得他的手指白皙如玉。向对面那人笑道:“神君,投子认输罢。”
那被他称为神君的男子点点头:“总教习棋艺远胜于我,这一局不用下了。如今东唐军败了,咱们是否该回总坛去见教主?”那总教习呵呵一笑:“正是,咱们不必在此逗留了,过不了多久图鞑人就会杀过来的。咱们回去准备起事罢。眼见天下将乱,这花花江山么,也该改名换姓啦。”说罢起身道:“顾师弟眼高于顶,却做了刑部的阶下囚,那可不能怪别人,神君,你说是么?”赤火神君点头道:“不错,他做这总军师,实在是有些不称职。”
这总教习环顾众人,说道:“回去聚集教中兄弟,准备兵器,咱们要换乾坤,换日月啦。”众人齐声道:“是,换乾坤,换日月!”
却说章朝恩等在楚州军的护卫下一路向南狂奔,过了大河之后章朝恩便下令拆毁河阳桥。彭玉枫大惊道:“监军不可,其他各军尚未退下来啊。”章朝恩瞪着眼道:“留着这座桥难道让图鞑军追过来么,快快将它拆了!”梁国栋忙道:“是,末将这就命人拆了。”彭玉枫暗自摇头,叹息不已。胡应龙打马行至他身边,压低声音道:“雪亭,今日兵败,此人是罪魁祸首,老子决不容他活着回到西京去。”彭玉枫吓了一跳,忙道:“云翼兄,千万不可胡来。”胡应龙嘿嘿冷笑,却不作答。
东唐军在黄土岗大败,大河以北各府县的百姓纷纷南逃,大河两岸,一片兵荒马乱,哭声震天。冯冲等护送着罗仕杰退到大河边,自七里铺渡河之后,他检点人马,陈振战死在乱军中,苏崖背上中了一箭,一师人马折损近半。冯冲叹息一声,对罗仕杰道:“总帅,咱们先向西退回东都城再说罢。”罗仕杰自被他命人架着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一直神情呆滞,闻言点点头,却不答话。冯冲心中叫苦,便命斥候营四下打探其他各军位置。
冯冲部退到平乐,这才遇到了罗光庭、柯臻部,柯臻见到冯冲便问道:“邵大人呢?”冯冲叹了口气:“你们邵总兵战死了。”柯臻闻言不禁呆住,冯冲道:“别发呆了,赶紧退守东都城是要紧。”罗光庭道:“这图鞑军主帅的兵法武艺,真是令人惊惧。”罗仕杰见到长子平安无事,心下稍定,这才吩咐道:“退回东都,咱们赶紧在东都外围布防。”于是几人合兵一处,向东都退去。
威德二十九年三月二十八日,东唐、图鞑两军大战于黄土岗,章朝恩怯战奔逃,东唐军大败,五万余官兵战死,其中包括一位统领,四位总兵。伯昇麾军南进,四月四日,据荥阳,五日,陷汴梁府。七日,攻取虎牢关,孙钺部退至东都城下。伯昇遂遣右军都统比粟特率军四万西攻华荫关,自领精兵十万合围东都,开始拔除东都外围据点。
驻守华荫关的神武师总兵张铭贵闻知东唐军在汲县大败,图鞑军围困东都,遣师来攻,吓得面如土色,立时就要弃城而走。巡检骆承志见他如此不济,不禁大怒道:“大人身负守关重任,敌军未至就要将关城拱手让出么?华荫关若失,西京再无屏障,关中一失,我东唐岂有反击之力?”张铭贵怒道:“你要抗本官之命?十几万大军都抵挡不住胡人,咱们在这里白白等死么?反正如今局势已不可为,你们不逃就罢了,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巡检丘昂拔刀大声道:“世俊兄,跟他废话什么,来人,将他绑了!”几个亲兵一拥而上,便将张铭贵摁倒。张铭贵大叫道:“做什么,你们要造反了么?”丘昂冷笑道:“你弃城不守,依律当斩。且寄下人头,奏报皇上处置你。”便吩咐:“押下去看住了,不可教他走脱。”
骆承志便对另一名巡检于承斌道:“子彬,咱们三人齐心协力,一定要守住这里,不教胡马入关,你说怎样?”于承斌一直在发愣,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道:“是,唯骆兄马守是瞻。”骆承志点头道:“好,咱们上城楼去布置。”三人出衙直奔城楼而去。
中州往北三千里,一碧万顷的大草原上,一支旌旗飘扬的队伍正向平城方向前进。天地连接处,一人一马疾奔而来,到了队伍之前,那人滚鞍下马,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个羊皮卷,高高举起道:“大汗,前方有捷报送来。”
队伍停了下来,一名侍从赶过来接过羊皮卷,转身送至一人面前,那人四十余岁,衣饰华丽,皮盔之上两支长长的雀翎,双目中透露着精明与贪婪。正是图鞑国霍察汗,当下读过羊皮卷,转身对右边一人笑道:“大祭司,元帅在平原府击败了东唐军主力,汉人的江山,就快要变成图鞑人的牧场啦。”右边那中年人面容儒雅,气度雍容,闻言微笑道:“大汗将自己最精锐的中军都给了他,焉有不胜之理。”
左边的后军都统录利施笑道:“恭喜大汗很快就要成为天下的共主了。想必室韦部首领纳古思很快就会遣人来献降表啦。宋无咎将军在前方四十里处扎营等候着大汗,咱们要赶过去么?”霍察汗点头笑道:“好,就命他率军随我一道入平城。”
东唐军主力在中州平原府大败之际,西台汗王归利长荣也正率领十万大军向东而进。驻守于金城府内的雍州军统领高并闻知西台军攻入肃北关,立知大事不妙,肃北关内的敦煌、酒泉、武威和张掖四府他没有布置一兵一卒把守。本来范成仁出镇西路时曾严令他亲率精兵移防肃北关,不久范成仁被调离西路,前脚刚走,高并后脚就回到金城府内过起了舒坦日子。万没想到,西台人真的打进来了。朝廷严令他在西凉四府拒敌,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不等自己出金城,西凉四府已是落入了归利长荣手中了。
眼见西台胡军杀来,高并便想退守安定、平凉。架不住雍州行省总督方义朝苦苦劝说,从西平府入援的总兵桑熠也力主不可再退,他这才领着军马出击,两军战于武威土门镇,野利绂率军直捣高并中军,高并抵挡不住,败退下来,总兵张镐、桑熠负伤,高并马不停蹄奔逃至平凉府。总兵向伯玉退入金城府据守。归利也不围城攻打,率军直入陇西,过陇山,沿途掳掠奔关中而去。
东、西两路败报传入京中,官员百姓都是大为震恐,人心惶惶。威德帝坐在勤政殿上,案前摊开着两份急报,心内一片茫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盘旋,怎么也赶不走:“难道,真的要亡国了么?”阶下一群朝廷大员见他面目呆滞,老半天没有出声,都是面面相觑,心下忐忑不已。
终于,威德帝抬起头来,望着太子和海青峰二人道:“你们力谏朕不可遣监军出关催促罗君彦出战,这事的确是朕错了。贤松,你拒绝在诏书上副署,是你刚直为国,朕不该罔顾你的意见,向你陪个不是。”
海青峰道:“依东唐律,朝廷政令非经御史台审查不得颁行,陛下此举实违国法,今后当引为自警才是。只是眼下形势。。。”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署理兵部侍郎时章法开口道:“陛下,西台大军已到了关中凤翔府,距京城不过三百五十里地,城中天策师不过一万余人,实是难以抵挡。依微臣之见,陛下当南狩蜀州,以避其锋才是。”
殿中诸大臣一听此言,不禁都失声道:“啊,弃城?”
时章法瞧瞧众人,战战兢兢接着说道:“城中兵少,大军又在中州吃了败战,东都尚自危急,已是无处有兵可来勤王。陛下弃城别走,犹如龙入大海,尚可重整社稷。不然困守城内,外无援军,将何以为计?还请陛下思之。”太子皱眉道:“蜀州军统领严孝武至今未调一兵入援京城,此人骄横跋扈,或是有了异心?父皇弃城南走,恐非上策。”天策师总兵金镗道:“移防延安府的龙武师正星夜兼程,赶赴京城。”姚景道:“就怕他们还未赶到,西台胡人已是先杀过来了。”
威德帝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听着殿内诸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知听谁的才是。羽林军统领甄雄道:“还是弃城南走的好,臣等护驾,先退至蜀州锦城,再命各府征发曾入役壮男从军,赶赴两京作战,”
他话音未落,一人大踏步走上殿来,大声道:“此妇孺愚见,万万不可!”
众人都吃了一惊,忙转头瞧去,一员二十二三岁的年轻校尉,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却是虎贲旅巡检程羽进了殿。甄雄怒道:“皇上召各位大臣商议军情,并未宣你入殿,何敢擅闯?”程羽瞧他一眼,慨然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官居四品,已有直奏之权?”
这时又有一人一身甲胄跟在程羽身后走入殿内,口中说道:“是孤命云飞前来面圣的,甄将军觉得不可么?”甄雄一见来人竟是晟郡王,忙行礼道:“末将不敢。”
程羽也不再去理会甄雄,行至陛前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道:“陛下不可离京。陛下一旦弃城别走,则天下失望,人心立散,就会是胡虏盘据中原,各处心怀异心之辈也会趁机起事的局面,到了那时,我东唐就要亡国,九州百姓就要陷于水深火热之中。陛下,蜀中天险不足恃,天下可恃者,惟有民心而已!请陛下坐镇京中,臣等依城坚守。只要守上一二月,必有勤王义师来援,则京城之围立解。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威德帝听得这番掷地作金石声的话语,心下稍定,说道:“卿之忠勇可嘉,只是如今城中兵少,阿斯兰的龙武师尚未赶到,若是在他们赶来之前胡人杀到了城下,又怎么守得住呢?”程羽呵呵一笑,起身道:“臣连日遣斥候打探敌情,眼下西台军前部已过了扶风县,距西京不过百里地了,阿斯兰总兵的龙武师,如今亦在百余里外,两军赶到城下的时辰,大体上相差不远。”“啊?!”殿内又是响起一片惊慌之声。
程羽环视诸人,大声道:“时间是可以争取的!臣请出战,攻其侧翼,只要小挫其锋,归利远来不知我军底细,必然见疑。这就可以为龙武师赶入京城赢得时间。”甄雄道:“且不要说大话,高并三万人马在归利面前都不堪一击,你有何能耐,就敢说能胜?”
程羽转身瞧着甄雄道:“兵法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归利知道城内兵少,必然是率军疾进,急于破城,他料不到咱们会有胆量出城反击于他。至于高统领,胡人未至,他自己先就吓破了胆,焉能不败?甄统领,末将请你率一团人马出城,至渭水边多插旗帜故布疑阵,却不要与敌接战。末将自带本部人马自定武门出城,攻其北路。”
甄雄疑惑道:“你只留两个团的人马守城?”程羽笑道:“番军深入我境二千里,心下必有怯意,未知我方虚实之际,断不会贸然突进。”甄雄瞪眼瞧着他,心下骇然:“这人莫不是疯了?”他身旁的天策师总兵金镗却点头道:“好一条疑兵之计,我看使得。”
太子点头道:“不错,正当如此行事。”说罢向威德帝行礼道:“父皇,儿臣请与甄统领一道出城赶去渭水边,会一会那归利长荣。”陛前所有人一听这话都是大惊失色:“殿下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