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熠,字明耀。蜀中人氏,威德十三年应武举,中保义郎。雍州军中第一骁将。
————《国朝史鉴》卷第六十八
来的两人正是晟郡王和依雷,两人自三合原大捷后也不及返京,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这里。城门外的队正上前正要盘问,一眼瞧见两人左袖臂章上的将军和校尉标识,慌忙行礼道:“见过二位大人。”
晟郡王勒住战马,瞧他一眼道:“驻于此地的都是桑熠总兵的麾下罢,你去把他叫来。”桑熠闻言已是上前行礼道:“末将在此,敢问这位将军大人有何指教?”心中却暗想,你瞧来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怎么就做到将军了?
晟郡王闻言喜道:“原来明耀兄就在这里,这可是太好了。”说罢将他细细打量一回,见他三十六七岁,蜂腰虎躯,一张国字脸上双目有神,唇上一字胡须,心下先喝了一声彩:“好一条大汉。”于是开口道:“正有要紧军务要与桑总兵说知,孤是晟郡王李嘉烈。咱们借一步说话。”说罢和依雷都下了马走到僻静处。桑熠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跟了过去。
二刻工夫之后,一名传令兵走入雍州军统领高并设于平凉城内的临时军衙,禀道:“大人,朝廷遣使来了。”高并心下一惊,忙命:“快请进来。”不一会儿,桑熠陪着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是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将军,英武挺拔。另一个身穿校尉军袍,三十出头,长着一张室韦人的脸。两人都戴着头盔,身披着明光甲,一身风尘仆仆。
高并定睛一瞧,不禁讶道:“这不是晟郡王么,殿下怎么到了这里?”晟郡王微微一笑:“闻说高统领征战辛苦,朝廷特遣本王前来探望。”这话说得太过奇怪,高并一时也捉摸不出他的来意,忙行礼道:“殿下这样说,末将万万担当不起。不知殿下可曾用过了午膳?若是还没有,末将这就吩咐他们备膳去。”
晟郡王笑道:“午饭呆会再吃也不迟。高统领,你见了本王,怎么也不问问京城形势如何了?”高并忙笑道:“正是,见到郡王末将高兴得昏了头,竟把这个给忘了。圣上安好?”晟郡王皮笑肉不笑地道:“圣躬安好,有你这样忠悃勤国的大将,父皇怎么不会安好?”
高并心中一跳:“兴师问罪来了!”赶紧说道:“是卑职无能,抵挡不住西台番军,以致失了西凉四府,让胡贼长驱入了关中。不过,那归利氏实是兵马众多,勇悍难敌。我雍州军人马不及番军一半,所以败退到了此处。还请殿下明察。”说着抬头望了望晟郡王身后的桑熠。桑熠极轻微地将头一点。高并登时心下稍安。
晟郡王冷笑道:“土门镇之败,原是不能怪你,那西台番军的确来势汹汹。不过,番军既已是杀到了京城之下,围城每日攻打不歇至今已有一月,你身为一军统领,怎么敢坐视圣上陷于险境,却拥兵不救,莫不是你心中其实巴望着番军早日破城么?”
高并听到这番诛心之论,连忙道:“殿下说这样的话,卑职真是百口莫辩了。我军从土门镇上败退下来,虽是有心勤王,无奈实在是缺兵少粮,有心无力啊。”晟郡王怒道:“什么缺兵少粮,你根本是心怀异心图谋不轨,只想着西京城破天下无主,你便可以拥兵自立!孤告诉你,你打错主意了。各路军马赶赴关内勤王,我大军已经一举击溃番军,正逐马赶入雍州追殄残贼呢,孤是奉旨前来撤换你这个不称职的统领的。你的失职之罪,自会有三司详细勘谳。现在,请你交出统兵印信!”
高并闻言,立即面露凶狠之色,后退一步锵地拔出横刀:“想剥我的兵权,那是连门都没有。桑明耀,将这人除了!”桑熠立即应声道:“是!”随即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侍立于晟郡王身后的依雷眼明手快,也立即拔刀在手,抢先出手向桑熠砍去:“做什么,你们真要造反不成?”桑熠并不答话,侧身避过,回手一剑,两人顿时乒乒乓乓地斗了起来。晟郡王也拔出横刀,架住高并迎头劈下的一刀,冷笑道:“就知道你居心叵测。”高并也不答话,手上招式催动,一刀接一刀地向晟郡王劈去。
晟郡王且战且退,退至正在交手的桑熠依雷二人身边,那二人却突然将身一停,接着一刀一剑同时向高并袭来。
高并大吃一惊,慌忙后退。晟郡王等三人同时进招,战不了数合,高并已是险象环生,不一会,依雷一刀将他兵器挑飞,桑熠觑准破绽一剑刺出,正抵在了高并的咽喉之上。高并登时面如死灰,喃喃地道:“桑明耀,你竟敢背叛本官。”晟郡王冷笑道:“是你先叛朝廷,难道想叫麾下的将士们都跟着你作乱送死么?”
正说着,堂外值哨的亲兵听得里面动静都已赶了进来,见到这情景都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几个大官打作一团。晟郡王回头瞧瞧他们,命道:“来人,将他押下去,看起来。”几个士兵犹豫着,又瞧瞧桑熠,桑熠点头道:“这位是当今晟郡王,朝廷新任的统领大人,以后大伙儿都要听郡王的军令。快照郡王的吩咐,将此人押下去。”几个士兵方才应声道:“是。”上前将高并绑了个结实,押了下去。
晟郡王这才转头对桑熠笑道:“肚皮早就饿瘪了,可有什么吃的么?”桑熠忙道:“属下这就命人去备饭。”晟郡王又笑道:“还有,孤和依雷两个这几日都不曾脱得战甲,早就脏得象是在泥地里打滚出来的一般。这平凉府城中可有上好的浴池么?”
桑熠知道京城中的达官贵人都有爱去泡汤池洗温泉的风尚,于是回道:“自然是有的,只是却比不得京中的浴池富丽舒坦。”晟郡王喜道:“有汤池就好,这当儿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一会儿咱们三个都去沐浴一番。”
晟郡王匆匆用过饭,由桑熠依雷二人陪着又去城中一处浴池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直到申时将过才回到临时军衙。此时平凉刺史袁璨闻得晟郡王驾临,早已在节堂外守候了多时。见到三人回来,连忙上前给晟郡王行礼,口中说道:“下官平凉刺史袁璨,见过晟郡王殿下。”
晟郡王见到他,也不与他多话,直命道:“不用多礼了,孤已将高并锁拿。你赶紧遣府中都头快手将他拿至你府牢中去。明日你就用囚车将他送至京城交与刑部罢。”袁璨作揖道:“是,下官知道了。如今天色已暗,还请殿下和桑大人到下官府衙中去用晚膳。下官略备了几样小菜,还请殿下赏光。”晟郡王摇头道:“不去吃你的饭了,你先回罢。本王和明耀兄还有军情要议呢。”说罢便不再理会他,径直入了节堂。
到得节堂之上,晟郡王开口问道:“明耀兄这一师有多少人?”桑熠答道:“从土门镇上退下来,卑职麾下尚有八千余人。”晟郡王点点头:“传令下去,明日人马拔营向金城府进发。另外,你再点两个传令兵连夜赶往金城府,知会向伯玉、张镐二人。”桑熠点头道:“是。”
晟郡王赶往平凉整肃雍州军之际,任停云程羽等率军过武功、扶风、凤翔,沿途只见城野皆空,当真是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将士们心中悲愤,一路向西,马不停蹄继续追敌。
五月十三日,雍州行省首府金城府南面八十里处的大石铺,归利长荣带着退却下来的西台军撤到了这里。他沿着西京城向西的大道后撤,途中五次结营,五次被任停云率军击破,丝毫不给他以喘息之机,一路败退到了此地。归利长荣愤怒地勒住战马,面色铁青地向东面望去,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个年轻的黑袍将军就会率领他的玄甲精骑紧追而来了。
归利长荣挥了挥手,霍那打马赶至他身边问道:“大王,您有什么命令?”归利长荣咬着牙,孤注一掷地道:“将我的二万中军集结起来,在此地列阵。我不能老被那个汉将在后面追着。现在,我要反击了!”霍那吃了一惊,却是不敢违抗,只得道:“是。”转身下令:“中军停止前进,向后转。”
野利绂、乌古斯也驾马来到了长荣身旁,长荣转头问道:“野利将军,现在咱们还有多少人马?”野利绂答道:“骑兵步兵一共有五万来人。”长荣点点头:“还可一战。左右军向两翼展开。”乌古斯点头道:“是,我这就命人去给雅里赫、撒马特两位将军传令。”归利长荣转头望着野利绂,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我的中军交由你指挥!”野利绂明知这一战毫无把握,但仍然面无惧色地应道:“是,请大王掠阵观战。”
大石铺以东二十里外,楚州骑军师一线展开,静静等待着后面的步军部队。阵中一片肃静,一声咳嗽不闻。不一会儿程羽率领自己的三千余骑从南面赶了过来汇合,看到这支部队石雕铁铸一般威严肃整的军容,心下暗暗喝彩:“停云治军,真是无懈可击。”于是迎上去对任停云道:“停云兄,为何在此处停下了?”
任停云答道:“斥候来报,归利氏在前面大石铺返军列阵,期与我再战。骑军追得太快,所以稍作停留,等一等振飞升材他们。”话音才落,卢思翔、丘昂、文虎等已是率领步军赶到了。丘昂打马直至任停云面前道:“停云大人,那归利长荣不再西逃了么?”任停云点点头:“敌大酋在前方大石铺列阵七里,期与我等再决一雌雄。”
卢思翔道:“停云,咱们连续追敌,至今已是第七日了,军士们都是疲惫得很。况且敌军人数还是多过了咱们。此处离金城府已经很近,咱们不如在此稍作休整,待晟郡王他们赶来后,兵聚粮集,再行出战,亦为时不晚。这样咱们的胜算也要更大一些。”
任停云摇摇头,意态极为坚决:“夫功难成而易败,机难得而易失。咱们是很疲惫,可是前面的西台军比咱们只有更疲惫。归利返身搦战,这是咱们彻底击垮他的天赐良机!如今东都局势一天危似一天,咱们不可在此淹留过久。倘若在此休整,一旦归利改变主意转身西逃,咱们不能一直这么追下去,难道眼睁睁瞧着西台军主力撤入庭州么?”
卢思翔点头道:“那好,就请停云大人下令罢。”文虎也慨然道:“请停云大人下令。”任停云望一眼众将,说道:“好,兵分两路,云飞率本部骑军攻其南路,升材兄和从风兄领军攻其北路。振飞兄,你的蜀州军中路列阵,等我的将令。”众将官听多了他这种稀奇古怪的布置,都已是不以为异,各自领命而去。
程羽的骑军马快,首先赶到了西台军阵前,他掣出血炼宝刀,喝声:“冲阵。”便第一个打马向西台军的右翼扑去。罗耀祖苏尼特各领本部人马紧随在后,冲在前面的数百人同时张弓搭箭,向敌阵射去。
雅里赫见东唐军冲了过来,便吩咐阑木道:“骑兵接战。”阑木应了一声,领着四千骑兵迎了上去,雅里赫便自领步兵紧随在后。
南端的战斗打响后不久,北端也响起了喊杀声。巡检丘昂跃马扬刀,大声喝道:“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贵,正在今日!”他身后的战锋队齐声应道:“是,我等跟随大人!”他便率领部队向着撒马特和伊列克率领的西台军左翼杀了过去。文虎的一团人马手持长枪,迈步随后而行。
见两翼都已接战,任停云才吩咐卢思翔道:“你领军向归利的中军出击。敌军中军人数既多,又最为精锐,你不必硬撑,且战且退即可。”卢思翔点点头,向聂霈、辛璜道:“随我出击。”说罢抽出那柄布满龙纹的昇龙剑,驾地一声率军而出。
乌古斯左瞧右望,对野利绂道:“野利将军,右翼那一边的敌军全是骑兵,很是勇猛。雅里赫将军很吃紧,咱们是否应该分兵去增援?”野利绂一直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两翼的战事,闻言说道:“中军不能轻动,咱们等着再瞧瞧东唐军还有什么行动。”他话音刚落,就见卢思翔手持华丽的宝剑引军从正面杀了出来。
野利绂这才对霍那、乌古斯道:“咱们向前突击,击破他们的中军,这一战也就立于不败之地了。别看南面的敌人冲得很凶,他们毕竟人少,时间一长攻势就会弱下去的。”霍那点点头,他知道野利绂看似粗豪,其实粗中有细,在西台军诸将中是最有幍略的。于是说道:“中军出击,准备作战!”两万精兵便呼喝着向卢思翔的蜀州军压了上去。野利绂心中却只想着:“任停云的骑军呢,难道他又要侧袭么?”
任停云、杜屹、南若云等人骑马立于骑军军阵之前,都是不动声色地瞧着卢思翔的部队在西台中军的强大攻势下且战且退。关若飞忍不住道:“停云大人,咱们可以出击了么?”杜屹喝道:“乘风,稍安勿躁。”关若飞面上一红:“是。”南若云却摇了摇头:“三合原和今日之战,咱们的步军伤亡都在不小啊。”杜屹答道:“没有办法,谁叫咱们兵少呢。夫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要想大胜,咱们只能多出奇兵。”
又过了一刻工夫,任停云才转过他那张俊秀的脸,命道:“分兵两翼,包抄过去。俊龙兄领军从南面出击,我和寒峰兄从北面出击。务必围歼番贼中军!”两人都领命道:“是。”舒海这才将手中将军大旆高高擎起。两名传令兵立即吹响了画角。
野利绂等人一见东唐中军阵后亮出将旗,心下都有突然坠入深渊之感。紧接着画角声响,两支玄甲骑军从东唐军阵后飞出,纵马疾奔,向西台中军阵后风驰电掣而去。骑兵们一面打马奔驰,一面弯弓放箭,立时乱箭如雨,射向西台中军侧翼。瞬间就有许多士兵闷哼着仆倒在地。
野利绂一下子就明白了任停云的意图,立即命道:“中军停止突击,交替后退,张大盾!”西台军稍稍退却,已经杀红了眼的卢思翔纵马疾冲,扑到了野利绂面前,刷地一剑向他咽喉刺到。
野利绂正是一腔恚闷,眼见宝剑刺到,忍不住暴喝一声,举刀一横,叮的一声架住卢思翔这迅猛的一剑。而后呼地一刀,顿如黄沙滚滚,卷向对手,两员骁将刀劈剑刺,登时杀得难解难分。
任停云眼见霍那乌古斯等率领着西台中军急急忙忙地向后退却,便对杜屹道:“敌军意欲脱逃。”杜屹正要答话,关若飞已是策马抢出,直向着敌阵奔去。另一边南若云王玄翼狄蛟的四千骑军已经从南面猛扑了过来,来回冲阵,这几个骁将都是身先士卒,勇不可当。霍那坐镇中军核心,调动人马交替出战,层层阻击。在他指挥下,西台军伤亡虽大,却是阵形未乱,且战且退。
任停云见此情形,从胡禄中取出一支箭,一面纵马疾奔,一面觑准霍那张弓射去。霍那正忙着调度人马,忽然听得箭风骤响,连忙下意识将身一避,一箭嗖地飞来,接着左肩上一阵剧痛,几欲从马上摔倒。乌古斯大惊失色,慌忙一把扶住了他:“将军,你受伤了!你们几个,快护送将军退回大王那里。”霍那疼得面色惨白,冷汗直冒:“叫大伙儿不可乱了队形。”乌古斯忙道:“我知道,你不用管了,快下去上药罢。”
任停云收弓回鞘,拔出魔剑驾地一声,打马向敌阵中心冲去。
西台军阵之后,归利长荣与年轻的新任近卫军主将咄罗正驻马观战,咄罗眼见得中军阵被任停云的骑军冲得渐渐散乱,转头正要向长荣请战,却见这草原上杰出的君王面上一片灰败之色,那份桀骜睥睨的神采已是荡然无存,不由吃惊地道:“大王?”
归利长荣眼中一片悲哀之色:“我不该打这一仗。既然命运之神并不允许我做这中土的皇帝,我就应该甘心接受上神的安排才对。可是我不服气,自以为天之骄子,可以攫取一切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会一败涂地。”他摇了摇头:“咄罗,你带领人马去支援他们,叫他们都撤下来罢。”咄罗低声道:“遵命,大王。”
他话音刚落,北面画角声响,烟尘大起。两人忙向北望,只见一支军马涌来,一面赤色大旆,上书:“东唐雍州”。归利长荣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全军撤退!”
在西台中军开始崩溃之际,晟郡王领着雍州军出现在了地平线上。瞧瞧战场上的态势,他皱眉道:“只剩了残羹冷炙。”便下令:“出击。”桑熠应声:“是。”抽出长剑,率本部人马向着西台军北端冲去。总兵张镐、向伯玉,巡检依雷和雍州行省总督方义朝都骑马跟在晟郡王身旁,张镐对向伯玉道:“子瑜,你陪着殿下。”说罢挺起长枪,领军直向归利长荣的白毛大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