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丞相章朝恩蛮横的指挥使得杰出将领们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中国军队在黄土岗会战中遭遇了惨败。图鞑汗国幸运地拥有伯昇这样一位优秀的统帅,在击败东唐军后,伯昇从容不迫地继续他征讨东唐王朝的计划。在威德二十九年的四月,图鞑人开始围攻另一座伟大的中国城市——东都。在这场历时一个月的围攻战中,图鞑人最终采用开掘地道的战术粉碎了守军的抵抗。大约有两万名中国军人在这场战役中牺牲,其中包括一位郡王和一位元帅。
————《草原诸帝国的兴亡》
罗光庭手持大枪,身先士卒冲在最头里,渐渐杀透重围,回头一瞧,父帅并没能跟着杀出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忙又返身杀了回去。
他一路冲杀,连挑了几员图鞑军官复入阵中,只见罗仕杰坐于地上,坐骑已经毙命。数百名官兵护在他身边正与敌苦战。罗光庭慌忙挺枪冲上前去助战,杀散敌人赶至父亲身旁:“爹爹,你怎么了啦?”
罗仕杰手撑着腰道:“马受伤摔倒,压伤了我的腿,走动不得了。”罗光庭心下一凉,跳下马来道:“爹爹,你骑我这匹马罢。孩儿杀开血路,救爹爹出去。”罗仕杰摇了摇头:“你既已杀透重围,为何不赶紧西撤,如今父子同陷于此,岂不遭敌两擒?”罗光庭含泪道:“爹爹身陷险境,孩儿怎忍独自逃生?”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杀声大起,图鞑军又如潮水涌了上来。此时天色已亮,但见四面无数敌军,再瞧瞧身边,不过数百名官兵。罗光庭的一颗心登时直沉下去。
罗仕杰手驻长枪,咬牙站起身来对部下道:“老夫领兵出关拒敌,未有尺寸之功报国,反而将身陷于此地,突围无望。老夫纵然一死,亦不能为敌所擒,受莫大之辱。诸位家有妻小,想要留得一命的,可以降敌,老夫断不怪罪。”众官兵含泪道:“老元帅忠于王事,我等岂敢偷生,惟誓死追随!”
一枪将冲过来的一名敌军伙长刺倒,罗光庭瞧瞧自己已被鲜血浸透了征袍,正要返身赶至父亲身边,不知何处飞来一箭,他久战力竭,躲闪不开,那箭正中了他的前胸。
他哆嗦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剧痛使他弯起了身躯,他持枪撑地,竭力不让自己倒下去。这时他想起了在京城里的妻子,心下忽然觉得有些歉疚,真是对不住,我就这样先走啦,你可千万,千万不要怨我啊。
他仰面倒了下去,那双已失去神采的眼睛,凝视着无垠的天空。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战阵中央剩余的几十个士兵围在他们的元帅身旁,不知道是谁开了头,大家渐渐都在唱道:“操吴戈兮被犀甲,兵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枢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图鞑军官兵不出声地瞧着,静静地望着这群永不屈服的敌人。
罗仕杰木然地看了一眼长子的尸体,挥剑向自己脖子上抹去。
东都洛阳宫内,伯昇领着一群将领围在明堂之前,瞧着这东唐帝国最高的宫廷建筑。那明堂建于台基之上,分三层,方三十丈,高达二十九丈余,中、上二层均为圆顶,顶上立着一只高达一丈的铁凤。众将都被这峻伟的建筑所震慑住,没有一个人出声。
伯昇收回目光,注视着明堂之后鳞次栉比的殿宇,心中滋味复杂。
当年父亲在世之时,时常借酒浇愁。一边喝着酒,一边长声吟着一首古老的中原歌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常常是喝着喝着,便醉得不醒人事。他上前扶起父亲之时,父亲的嘴里还在喃喃地道:“西京,西京。。。”东都已是如此的壮丽繁华,那个西京就更不用说是怎样富丽温柔的地方了。
难怪父亲心中念念不忘。是的,他始终不曾忘记自己是个汉人。
伯昇抬起头望着明堂,汉人竟然造出了这么了不起的建筑!可是我身上也流着汉人的血液,说到底,我还是东唐的王族啊。
他转过身吩咐道:“将那东都府尹乔守敬带上来。”
不一会几个士兵押着一个四十余岁的东唐官员走了过来,那人身上的紫色官袍早已被撕扯得稀烂,头上的幞头也早已不见,披头散发,颇为狼狈。却是傲岸不屈地瞪视着伯昇。一个士兵喝道:“跪下!”乔守敬冷哼一声,巍然不动。那士兵朝他一脚踹去,乔守敬站立不稳登时跪了下去。他甫一跪下便想站起,两个士兵立即死死摁住了他肩头。
郁罗走上前瞧着乔守敬,得意地笑道:“一个俘官还这么强横,你们十几万大军都被咱们杀得落花流水东奔西逃,连国家的都城都守不住。你一个文官,现在来逞什么英雄好汉?”乔守敬盯着他并不答话,突然呸的一声,将一口唾沫啐到了他脸上。
郁罗躲避不及,心中勃然大怒,立即锵地拔出刀来。正要一刀结果了这个强项不屈的汉人,却听得伯昇喝道:“住手。”声音并不响亮,却是无比威严。郁罗一怔:“元帅,这个汉狗当面羞辱于我,我岂能容他活着?”乔守敬却大笑道:“死有何惧?汝可速速杀我!”
伯昇走到郁罗面前逼视着他:“我叫你住手。”郁罗见他面目狰狞凶狠,浑身戾气逼人,登时气馁,讪讪地收了刀,后退一步道:“是。”
伯昇环视一眼诸将,命令道:“各军从洛阳宫中掳掠的财物,限三日内全部归还。由这个乔守敬负责清点,造册登记。”诸将一听都吃了一惊:“啊?”乔守敬也讶异地瞧着这个番军元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伯昇又道:“待到日后咱们将汉人的江山全都打了下来,这东都必定也会成为咱们图鞑的陪都。到那时诸位之中自然会有人就住在这里,既然会在此处安家,那么怎么可以在自己的家里大肆糟蹋?传令下去,约束各军,不得在城中滋事抢掠。大军就地休整。”诸将明白过来,都点头道:“遵命,还是元帅想得长远。”
乔守敬却大叫道:“想长据我东唐江山,你做梦!王师不日就会杀回,将你们这群膻腥胡虏杀个片甲不留。乔某留此待罪之身,一定会亲眼瞧见你们覆亡的那一日!到那时,乔某自当一死,以谢天下。”
伯昇冷冷地瞧着他:“你们的大军早已被我击垮,就连你们的元帅、郡王也都被杀死了,我不知道你们的皇帝还有什么力量来与我作战?白日做梦的是你!”便吩咐:“押下去看起来,你们每日押着他到洛阳宫来清点交还的财物。”说罢也不再理会众将,径直去了。祭司雅鲁古瞧着他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深思的神色。
女祭司珊墨走入已被伯昇设为帅帐的东安郡王府,伯昇却并不在银安殿上,她便问殿前的两个亲兵:“你们的元帅呢?”一个亲兵答道:“元帅在后面的内厅之上呢。”珊墨点点头,出了银安殿自游廊向后而去,进去以后又是三进院落,屋宇阔大,廊房周接。她心下不禁感叹:“这么宏大华丽的住所,东唐的王爷真会享福。”
她走入后院推开正房,见伯昇一人正在自斟自饮,便笑道:“看来打下了东都城,元帅很高兴啊,一个人在这里喝起酒来了。怎么不叫那些将军们陪你喝呢。再叫那些东唐的舞姬来献舞,大家开开心心热闹一场不好么。”
伯昇闻言抬起头来瞧着她,说道:“珊墨,你也陪我喝一点。”珊墨微微一笑:“好。”便在他身侧坐了下来。伯昇四下瞧了瞧,取来一个茶盅替她斟上:“你就拿这个喝罢。”珊墨笑道:“正好,我就爱喝大杯。”说罢端起一饮而尽。她放下茶盅却见伯昇一眼不眨地注视自己,不禁面色微红:“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伯昇并不答话,端起酒盅自饮了一杯,却问道:“珊墨,你觉得是草原好呢,还是这东都好?”珊墨想了想答道:“我还是喜欢草原。”伯昇点点头:“天苍苍,野芒芒,风吹草低见牛羊。大草原才是咱们图鞑人的家园。那你说,为什么有人就偏偏对中土念念不忘呢?”珊墨闻言一怔,不知他何以说出这番话来。瞧他脸上的神色,竟有些迷茫,有些痛苦。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道:“腊烛快完了,我去换上一支。”说罢站了起来。
她正要向烛台走去,伯昇却伸手拽住了她,一把将她拖入自己怀中。珊墨惊慌地望着他,伯昇面上的神色有些痴狂,又带着些许绝望,她心下不禁一软。伯昇将她抱起,向后屋走去。
西京城外,一个中年男子在西面的金光门外摆起了茶摊。如今城禁已解,四面城门大开,驿道之上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了来往客商的身影。张五郎一面往茶炉里添炭,一面听着两位客人在聊天:“战事一起,这买卖就难做啦。自从去年西台人占了庭州,往西面去的朋友大多改做吐蕃的买卖了,大家都来与咱们抢这碗饭吃,这买卖日后如何还做得?如今关外的形势也艰难起来了。眼下华荫关外交通断绝,燕州商会的几位朋友,日日都只在会馆里唉声叹气,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另一人点头道:“楚州越州的官道还是畅通的。只是如今图鞑人既已破了东都,料想他们很快就会南下楚州罢?到那时,唉。”说着连连摇头,又瞧瞧张五郎:“茶老板,给我再来份胡饼罢。”
“好嘞。”张五郎口里应着,一面将热气腾腾的胡饼端了过去,“二位客官不必如此忧心。如今官军在西面打了大胜仗,闻说西凉四府都已经光复了。朝廷新任命的任将军,端的是厉害无比,还有那虎贲旅巡检程都尉,守在城墙上面对着番贼的千军万马竟是毫不变色!他们既是赶跑了西台番军,想必很快就会领着大军出关去剿灭图鞑人的了。”
那先前说话的客人闻言道:“都说这任停云任将军乃是一代奇才,率军千里入关勤王,七战七捷打得那西台大汗仓惶而逃,前几日里每日都只见信使飞马入城,口中大呼西路报捷!可惜他在京中也没呆几天,咱们都没见着他是怎样一个人物。”
张五郎笑道:“任将军破敌解围那天,我也随着大伙儿到芳林门去睹军容了的,还真让我见着了他一面。任将军怎么瞧着都是个文弱书生,打起仗来却是亚胜古之韩信白起。人人都说他乃是我东唐第二个卫公爷。程都尉可是平日里常见的,一瞧就是个少年英雄!有他们领军出关,想来这战事很快就可以平定了。”正说着他向西面驿道上一指:“这不是王师返回京城了?”
那两名客商也已听得官道之上蹄声如雷,忙都回头瞧去,但见大旆领头,千军万马如疾风般席卷而来,马上军士清一色黑衣玄甲,威势逼人,正是人矫健,马雄骏,驰骋万里净胡沙。人马行至不远处,呼地一声,齐齐掉头向北而去。两人不禁赞道:“这般气势,难怪所向无敌的了。”
张五郎却疑惑地道:“怎么没见任将军呢?”
征战雍州的各军次第赶回京城,晟郡王心急,抛下桑熠的兵马与杜屹南若云等第一批返回。骑军师从驿道向北赶至禁苑之外新建的军营,晟郡王一进军营就见任停云程羽和李樊生三人正要出营,不由笑道:“你们还真是快,这是要入宫去么?”李樊生忙行礼道:“下官李樊生,见过郡王殿下。”晟郡王瞧他一眼,点了点头。
任停云简洁地道:“太子在兵部,咱们先去兵部见见太子殿下。”晟郡王道:“我与你们同去。”任停云点点头,吩咐杜屹等安置部队歇息,四人遂一道出了辕门。
四人走入兵部尚书衙署,只听得虞文俊正与太子说话:“。。。罗君彦、徐玉纲、陆靖之都已为国捐躯,俞文钊又是病成那副模样,我东唐如今实是名将凋零。任停云程云飞二人虽是年轻,却是军略非凡,皇上和殿下正该多多倚重才是。”
正说着,瞧见四人进来,太子面色严峻地道:“可算是回来了,西路大捷,孤先给几位道贺。只是眼下东都失陷,那伯昇随时都会领军前来攻打华荫关。此外图鞑大汗霍察已经进驻了平城,遣降将宋无咎等率五万人马猛攻晋阳,总兵耿慎敏遣书告急。还有一事,先天邪教趁外敌入侵之际,在吴州淮南一带作乱,从者逾万。俞文钊已遣粟志珍部前往征剿。军情如火,诸位虽是鞍马劳顿,征战辛苦,却还不能就此解甲。此刻父皇正在勤政殿里召见贺定国和东安王妃等人,咱们先入宫觐见罢。”
三人都道:“是。”虞文俊却瞧见了李樊生:“云溪也来了,你如今被停云征为参军,军旅之中可还过得惯么?”李樊川道:“多谢秀成兄问询,其实小弟并不曾随停云大人赶赴雍州,因此倒也没经历什么。”任停云却对太子道:“末将不日出关逐贼,想让云溪兄跟在末将身边,襄赞兵务,殿下觉得如何?”太子点头道:“好,就让他随你赶赴军中办事罢。云溪,你留在这里,先跟着允文熟悉一下兵务。”说罢起身领着任停云等人出了尚书衙署。
四人离开后,李樊生将手里拿着的花名册交与虞文俊道:“秀成兄,这是任大人与下官合拟的军功册,可是交与你么?”虞文俊笑道:“勋册要交至职方司,另造一副册留与太子过目就是了。”李樊生点点头:“原来如此,下官这就再誊写一份。”
太子等人穿过横街自永安门入了太极宫,直至勤政殿外。候在殿外的内侍署副都管邢裕一见到诸人,顿时脸上笑开了花,迎上来先对太子和晟郡王道:“小的见过太子殿下,晟郡王殿下,给二位殿下见礼了。”说罢又对任停云笑道:“停云大人可算是赶回来了,圣上可是日日都念着呢。”晟郡王催促道:“别废话啦,快去禀报父皇罢。”邢裕忙道:“是,是,小的这就去。”说罢转身上了殿。
勤政殿内,威德帝瞧着案上的领军大都督金印,面色沉痛。郑啸天、阎德仁二人侍立帝侧,贺廷玉默不作声俯首立在陛前,东安王妃和瑞仙郡主坐在一张杌子上低声啜泣,李嘉显侍在一旁,这三人都是一身孝服。姚景、申载言、海青峰也都在殿上,殿内的气氛显得颇为压抑。
威德帝开口言道:“朕不该遣章元振出关监军,既害了元振自己,也害了二弟和君彦兄。东都陷落,罪实在朕,朕当下罪己诏,深陈既往之悔,命诸臣宣谕各行省,召示万民。”
姚景心道:“章元振自请出关,身死城破,实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东都告破,此人当负首责。”于是出班言道:“陛下。。。”
威德帝摆摆手:“朕意已决,卿不必再劝了。”说罢转头问海青峰道:“贤松,嘉显已回京城,当授何职为好?”海青峰奏道:“依东唐律,吐蕃赞普世袭西海郡王之爵,皇族封王爵者世袭递降,大臣以功勋授爵者仅能止身。因此嘉显当册封为公爵。至于该授何职,还请陛下酌情赐予。”威德帝的意思本是想让嘉显再袭东安郡王爵,见海青峰如此说,知道不可为,想了想只得道:“既是如此,嘉显可暂为御前侍卫,宿卫宫中。弟妹,朕的意思,你们先在宫中住着,待到公爵宅第建造已毕,再搬出去住,如何?”东安王妃忙拭了泪道:“是,全凭陛下处置。”
嘉显闻言却叫道:“陛下,请让侄儿从军,随大军出关作战,为父亲报仇!”威德帝瞧瞧他,面容慈和地道:“军中自有大将,你嘉烈兄长如今已在军中。你也从军出征,你母亲和妹妹却叫谁来照应?你还是留在宫城当值。”东安王妃生怕儿子执意要从军,连忙道:“显儿,你年纪还小,不要说从军的话,快快谢过皇上。”嘉显只得悻悻地道:“是,侄儿听陛下的。”
威德帝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再勉励几句,邢裕走上殿来禀道:“陛下,太子和晟郡王二位殿下,任停云大人和程云飞大人等在殿外求见。”威德帝此时对任停云已是倚若长城,听得他率军返回,心中大喜:“停云回来了,快快宣他们进殿。”瑞仙郡主虽是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悲伤之中,听得程羽也到了殿外,心中不禁砰砰乱跳起来。贺廷玉却想着:“任停云来了,这人威名鹊起,倒要瞧瞧是怎样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