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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旧梦不须记
    舒乔,男,27岁,未婚,无职。目前单身。

    为各类文学网站和杂志撰稿算是他的工作——虽然这也算不得正经工作。

    自从24岁那年因病辞职在家中休养后,由于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写稿子的缘故,这份工作也由兼职正式转为他赖以糊口的一门技艺。虽然家人和女友都持不坚定的反对态度,劝他不要做这种没有前途的工作,最好正正经经找门差事,至少把五险一金缴齐年限以免未来孩子连幼儿园都没得读。但架不住一票死党的鼓励和接济,混到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作者,至少不愁饭吃。

    曾有过一个女友,现在国外留学。既然前头有个“曾”字,就说明恋爱关系已经是过去式。交往七年,期间大大小小的分分合合无数次,本以为经过了那样的考验,无论再怎样的困难都能携手闯过去,却没想到败给了最简单的理由。

    舒乔叼着根烟,走到窗边猛地拉开帘子,都会城市的夜景映入眼帘。从八层楼的高处俯瞰车水马龙,白色的车前灯和红色的车后灯,远远地汇成两条灯火巨龙。舒乔静静地盯着这无聊的景象,一边舒缓眼睛的疲劳肿胀,一边漫无目的地神游太虚。

    旧的一本书写完,新的一本书还未开始,这是一个作者最彷徨无依的时刻。曾经陪伴自己五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故事就这样完结,无论这个故事是否失去了控制没有按大纲完成,烂尾也好,成绩不尽如人意也好,对一心一意扑在上面的作者来说,实在没有比这更难过更困惑的时候。

    是继续写下去,还是不要浪费自己的青春,“正正经经”地找份有五险一金的平庸工作,从此日日以上司的唾沫洗面累得跟条狗似的熬夜写方案再被一枪毙了?对舒乔来说,这种工作不会比在快餐店当服务员被客人一杯可乐砸在胸前再骂你是头猪要好多少。

    “是不是猪哇,连个菜都点不好,我有说要点这道清炒芦荟吗?妈逼的快把老子的清蒸鲈鱼端上来!”

    “你看你蠢得跟猪似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市场策划你丫恩格尔系数写得很畅快是不是?扯,你给我扯,腮帮子鼓足了,我真是瞎了狗眼把你招了进来!”

    是的,这绝逼不是舒乔想要的生活,但扣工资挨喷这种事谁要做不来,满腹牢骚却无钱买粮这种事比之腰缠万贯却嫖妓被抓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要碰上生活谁都得软。

    也曾想过天降横财灵魂附体到一个富二代的身上,不,别说是公子哥,就算是个妞舒乔也愿意啊,去一趟泰国回来又是一条18cm的好男儿对不。

    “别傻了你,小说写多了脑袋迷糊了是不是?来来来,喝酒喝酒!”一个暴粟加一瓶啤酒,这就是顾飞给他的回答。

    这是舒乔作品完结出关后参加的第一个聚会,身边正坐着的这个彪形大汉就是舒乔的死党顾飞,你现在看到的是他的完全形态。这混球妙就妙在能屈能伸,肥瘦自如,堪比克里斯蒂安·贝尔。从五十公斤到一百公斤,对于他将近1米8的身高来说,应当算是天使与恶魔的区别了。看来在舒乔闭门完成小说结局的时间里他没少胡吃海塞,居然能把自己放纵到这般地步。

    每一次舒乔问他会否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一胖不可收拾,成为一个跳楼都能砸中六车道上的三个行人的死胖子从此再瘦不回来时,顾飞都会摸摸他的头顶,说乖,到时候我肯定不会忘了给你一个泰山压顶,来,让我们一起念出你的身高:一、米、六、四。

    一米六四啊一米六四,假如以此作为天空与地面间的高度,舒乔相信绝大多数人都将缺氧而死。面对现实的无情嘲讽,舒乔只能默默地举起酒杯故作洒脱地说,来呀壮士,干了这碗热翔。

    难得的是今天顾飞没有再说这个老套的笑话来打击他,舒乔抽空一看,只见顾飞正大着舌头满嘴喷口水地说着自己如何如何在高中时扒了学习委员的裤子,舒乔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我擦这学习委员明明是个男的今天在这厮嘴里怎么就成了个漂亮妹子了?敢情这家伙已经醉得分不出雌雄乱喷一气了啊!

    再这样下去他今晚绝对会被隔席那个满脸幽怨的死基佬爆了菊还直喊痛快,思及此,舒乔冲着门口的两个小西装挥了挥手,招呼着将这混球抬回了房间。

    刚才说到这是完全体的顾飞,就好比数码宝贝进化都是往大里整一样,这会儿顾飞这身板能有八十多公斤,才搬进电梯就让舒乔差点累得腰间盘突出。一路上这混球还不停地喊着别拉我咱们再战三百回合,让舒乔顶着保安暧-昧的眼神笑得一脸尴尬。

    于是舒乔一边把顾飞丢在床上脱鞋子一边数落那俩小西装:“妈蛋你俩没看见他喝醉了?跟木头桩子似的,要有人趁机拿把西瓜刀把他劈了指不定你俩还不知道啊?”

    其中一个小西装忙点头答应:“是是是,乔哥教训得是,下回一定多加小心。”

    另一个小西装画蛇添足地加了这么一句:“还是乔哥跟咱飞哥相好多年了解他的脾性,我们真比不上。”说着露出了个“您别说我都懂”的暧-昧眼神。

    舒乔手一滑,差点没把顾飞的臭皮鞋甩到丫脸上!

    “我艹你大爷一脸……小兔崽子都给我停下别跑!”

    公平地说句,这真的不能怪小西装想歪,一米六四的袖珍身高,堪比妙龄姑娘的细巧骨架,加上24岁那年大病以来就没长胖过的体格,小脸小手小脚走路能被风刮跑,好死不死这老文青还留着一条马尾辫子,光从背影看上去啊……啧啧啧,没得说!

    至于那张脸不提也罢,你见过长年熬夜赶稿子的人还能有一张光滑细嫩的脸吗?反正舒乔是没见过。所以这厮是不折不扣的背影杀手。从后面看能让直男一秒变弯,绕到正脸又能让弯男瞬间回直的矛盾综合体。

    顾飞就曾调侃过他腰身手感甚好,对此舒乔只能摇头奉劝一句:“说了叫你不要找那些夜店里质量不达标的鸡你就是不听,一个一个啤酒肚水桶腰,真亏你下得去手。”

    顾飞则喷着酒气地说:“千金难买我乐意啊!”

    这种生活态度实在有问题,作为这混球最好的朋友,舒乔不能不为他操心头疼。这一刻看到顾飞把一身横肉瘫在床上压得床脚直呻-吟,活像一头待宰的猪,那头也就越发地疼起来。

    艹,书都已经写完了,按理说休息了两三天应该舒缓了才是,怎么这头反倒越发疼起来了?身体健康这种东西果然不能超前消费。

    看到俩小西装还远远地躲在门边往这里探头探脑,舒乔捏着眉心,没来由地一阵烦躁,扯开嗓子就吼道:“妈逼还不过来看着你们老大,真想我劈了你们不成!”

    两个小兔崽子立马如释重负地跑了回来又是倒水又是揉腿地忙活上了,舒乔叹了口气,顾自离开了房间。

    再次也是两个敢拿刀砍人的混混,敢捞偏门饭的,鲜少会有孬种。自己充其量也就是顾飞的朋友,再怎么样也不该由自己这个外人去呵斥,传开去对顾飞没有好处。

    可是最近不知道是心里不舒坦还是怎么的,原本自诩高冷的自己经常会忍不住情绪失控,喷人的事情做多了,舒乔开始反省自己。

    顾飞已醉倒,聂子俊和郭俊伟也不在旁,舒乔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致。他出了鹏江酒店,信步走去。晚九点过后的街上行人不多,一天的工作结束,人们正需要一点休息的时间好继续开始更加精彩的夜生活。他沿着鹏江慢慢走着,行不多远,一段忽远忽近的歌声飘进了他耳中。

    那是鹏江边上,正有个乞讨的女孩在卖唱。

    鹏城街头时常可见类似情景,一个满面沧桑的乞讨者拉着音箱,放着震耳欲聋恨不得响彻整条街的音乐,拿支不插电的麦克风对着嘴假唱。这种一眼即可看穿的伎俩竟也骗了不少人,引得同情心大发的路人纷纷慷慨解囊。

    这种连乞讨都没有一点专业精神的家伙,若是以前,舒乔会非常干脆地路过当作听不见,何况那些震天价响的音乐总是吵得他头疼加剧。可这一次有些例外,让他愿意停下脚步来听一会儿。

    站在一旁仔细观察了一阵,舒乔终于可以确定了,这个女孩是在真唱。

    更难得的是,她唱得还真不赖。

    鹏江边上行人不多,她半眯着眼忘我地唱着一支周华健的《让我欢喜让我忧》,却也没有吸引到几个人。这首经典情歌,比之其他乞讨者常播放的声嘶力竭的凄惨歌曲效果大减,没法引起菩萨们的共鸣,这从她那只旧书包上零零散散的几张一元钞票就可看出来。

    一曲终了,几个餐后散步的围观者一哄而散。一对小情侣掏出零钱,相依相偎着离去。

    舒乔掏出十块钱放在书包上。女孩点头说了声谢谢,接着抬手撩起遮住脸蛋的头发。舒乔意外地发现,她长得竟然挺好看。

    舒乔从顾飞口中听过一些传闻,大概意思是这些乞讨者都有一个团体,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一般都会被挑去做一些需要“性格开放”、来钱更快的事情,拿来卖唱纯粹是浪费资源。

    刚才唱破了几个音,女孩正在调试麦克风。舒乔趁机跟她聊起了天。

    “你唱歌不累么?”舒乔问。

    女孩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有录音机啊。”她说,倒是坦诚得很。

    “你喜欢唱老歌?”

    “是啊。”女孩说,“老歌有意思。”

    而且年纪大的人喜欢,也更容易因此心软掏钱,这是舒乔替她说出来的话。大概是平日在街头碰到类似的搭讪太多,女孩显得有些戒备。

    舒乔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弯腰放在书包上。

    “唱一首吧。”他说。

    “别用录音机。”接着又补充道。

    见到可爱的钞票,女孩总算来了点兴趣。

    “你想听哪首?”

    “随便你吧。”舒乔耸肩,“唱首你喜欢的。我想你的碟片里应该也没有太多可以给我挑选的。”

    “现在都是用mp3了。”女孩说。

    因为刚才唱破了音,这次女孩非常谨慎地选了一首曲调平缓的老歌。乐声响起,她手指轻轻地在麦克风上打着拍子,朱唇一启,轻声吟唱:

    “旧梦不须记,逝去种种昨日已死

    从前人渺随梦境失掉,莫忆风里泪流怨别离

    旧事也不须记,事过境迁以后不再提起

    从前恨爱何用多等待,万千恩怨让我尽还你

    ……

    ……”

    歌声乘着阳春三月的晚风,飘飘忽忽地升到树梢顶上,趁着余音飘到远处,像纸屑一般洒在了鹏江那泛着泡沫的肮脏的水里。

    舒乔静静听了片刻,摇头一笑,双手插着裤袋转身走远。

    该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