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南市郊某个别墅小区里,一间典雅别致的客厅里,舒乔抿着嘴唇坐在沙发上。断了一边鞋带的她看起来有些狼狈,而本应陪着她的舒云和惠芸却没有出现在她身边。
书房中传来几声交谈,不一会儿两个衣着得体的男人走了出来。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烁的中年男子眉眼间跟舒庆丰有些相像,正是叔父舒庆余。只是现在,他俩并不是叔父和侄女的关系——至少表面如此。
虽然有舒云在场,动了刀子的事终究比较严重,舒乔和顾飞免不了要跟民-警走一趟。好在舒云及时请动了叔父舒庆余打点,两人只是象征性地回答了几个问题,很快就被放出来了。
至于邱东方和那几个混混……替他们祈祷吧。
“小娆,这是你马叔叔,快过来打个招呼。”舒庆余指了指身旁站着的一位男子对舒乔道。
舒乔依旧闭着嘴唇,连头也不抬。
“你这孩子,没听到我说的话吗?刚回来就给我闯祸,连累马叔叔专门跑这一趟,还不快过来道声谢。”舒庆余斥道。
马沈忙摆手道:“不必啦不必啦,贤侄女刚从国外回来,对国内的情况有些不了解实属当然。年轻人嘛,性格跳脱才可爱些,我看贤侄女十分不错嘛。”
这时舒乔终于慢腾腾地站起来,双手十分淑女地放在裙子上,面无表情地躬了躬身子道:“麻烦马叔叔了,您受累跑这一趟,小娆实在过意不去。”
“你看你看,这孩子,真是漂亮又知礼。”马沈拍手笑道。
“总还是劳烦你了。”舒庆余叹了口气。
“说什么话呢这是?”马沈不乐意了,“按交情我该叫你一声大哥,按辈分您还是我的老局长,跟我还说什么见外话?下次有事直接叫我过来——你看我这张嘴,又说错话了,该打该打。”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又寒暄了几句,舒庆余吩咐养女安妮准备晚饭,马沈便借机告辞。舒庆余挽留了几句。
“您知道我家那婆娘的脾气,我可不敢不奉诏就私自在外用餐啊。要不然,回去搓衣板有得跪喽。”马沈开玩笑似地说道。
见马沈执意要走,舒庆余将他送出门外。等把人送走后,舒庆余折回身在客厅里踱了几步,说道:“出来吧。”
小书房的门应声打开,舒云和惠芸走了出来。惠芸跑过来拉着舒乔的手,舒云则走到博古架边,将一尊青花花鸟纹瓶挪回了原处,挡住了墙上的细孔。
“这就是马沈,市委副书记兼市局局长,都看到了?”舒庆余扭头问舒云。
“是的,叔父。”舒云点头道。
舒庆余沉吟片刻,缓缓道:“这人我也拿不透,最好不要跟他接触。他明年可能就调莞城市委书记了,这可是个烫手山芋,说不好就栽个跟头。”
“我明白了。”
“最近水南局势不好,有许多老伙计都落了马。不单马沈,吴家和苏家你最好也不要投资,这两个人在位子上估计待不长了。”
“多谢叔父提醒。”
舒云的生意都在羊城,没打算回水南发展,本来就没有什么跟本地官员套交情的必要。叔父这么发话,他自然是悉数遵从。倒是一旁的舒乔听见此话,以为叔父不愿与马沈来往,却因自己不得不虚与委蛇,心中顿时颇有些歉疚。
“对不起,叔父,给您添麻烦了。”舒乔歉然道。跟方才面对马沈时不同,这回她脸上可都是真诚的表情。
舒庆余脸色缓和了下来,他上上下下反复打量了舒乔几遍,半晌叹道:“像,真是太像了……”
“像什么?”舒乔不解。
“像娆儿。”舒庆余老眼一阵泛红,抬手擦了擦眼泪。这时候舒乔才看到他身为普通老人的脆弱一面,再想到韶华而逝的堂妹舒娆,不禁也鼻子微酸。
这时安妮敲门道:“爸,有人找您。”说着身子一让,正是舒庆丰来了。
舒庆丰听说女儿跟人打架打到派出所了,虽然知道自家兄弟能够保她无事,但还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爸,您怎么来了。”舒云忙迎上前去,拉住自家老子一旁说话。
舒庆余指了指安妮道:“这就是安妮,叔父从小当女儿抚养的,你大概有三四年没跟她见过面了吧。平日外人不当面的时候,叫她妹妹就好。”
“得叫姐姐!虽然你以前是比我大上几岁,不过我现在可是你姐姐了哦,舒乔。”安妮吹了个口哨开心地说道,舒乔有些茫然地看向叔父。
“安妮是自家人,没关系。”舒庆余说,“不过你的身份终究是个问题,正好你爸来了,现在就把它商议解决了吧。”
其实这件事说出来很简单,但真要实施起来,却能够完美地伪造舒乔的身份,并且丝毫不会让人找出庇漏。
因为某些隐晦的原因,舒庆丰和舒庆余二人的兄弟关系一直都对外人隐瞒,族谱上也不曾列有舒庆余的名字;尤其是舒庆余进入官场之后,两家就再不曾公开来往了。
舒庆丰今年63岁,可谓早婚多子:长男舒云32岁,长媳上官惠芸28岁;女儿舒菁29岁,前年刚结婚;次男舒乔27岁,未婚(现在恐怕要准备登记死亡了);最后是幼女15岁,续弦刘敏秀所出。
而舒庆余婚结得晚,到了36岁才有了一个女儿舒娆。
两家都有同一个不幸——舒庆丰的妻子在舒乔两岁大的时候去世,而舒庆余的妻子由于是高龄产妇,在生下舒娆的时候也难产而死,算算竟是同一年。弟弟舒庆余此后再未续弦,独自将女儿和养女安妮拉扯大。
舒庆余为人还算正派,但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在如今的体制下当官的要独善其身几乎不可能,因此舒庆余常常也得违背本意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为此他心中自责不已,总觉得妻子的死是他做了太多错事的报应。当女儿舒娆猝死之后,舒庆余更是一蹶不振,几乎跌进了人生的低谷。
而舒乔将要交换的,正是舒娆的身份。幸运的是舒庆余并未将女儿的死亡登记,更不曾对外公布这一消息。哪怕是他从前亲近的下属和老朋友,也都以为舒娆仍在国外留学未归。原本舒庆余只是无法接受女儿离世的消息,没想到却会在今天派上了用场,也许这就是是冥冥中自有注定。
两兄弟原本打算等到准备齐全时再帮舒乔改变身份,但是这次在三中遭遇混混的意外让她在人前露了脸,这事就不得不提前操办了。
“乔,从今以后你就是娆儿。你将不能再使用原来的名字,生活中的朋友也最好不要再接触,一切过去都要断掉。否则一旦身份泄露,不单你要丢掉小命,连大家都要受到牵连,你明白吗?”舒庆余告诫道。
伪造身份有一个根本原因,那就是舒乔性别改变这件事绝对不能公开,一公开就是惊世骇俗的大-麻烦,否则大可不必如此费事。
“我明白了,叔父。”
舒乔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这么快,她甚至还无法完全接受这件事,转眼又要适应身份的改变。
“嗯?”舒庆余花白的眉头一皱,神情严肃地看着她。
“对……对不起,爸……”
舒乔——现在该叫她舒娆了,她双唇轻颤着,终于吐出了这个字,两行清泪从她洁白细嫩的脸上滑落。强忍却忍不住后,她终于扑到父亲舒庆余怀里无声痛哭。
从今往后,她再不是从前的舒乔。那个意气风发却又历遍坎坷,自甘平庸地挥霍着自己的才华,念念不忘着离去的爱情,痛苦而又阴悒,心性骄纵脾气恶劣醉生梦死的贱痞-子舒乔,从此与她无干。她曾经十分厌恶那样的自己,恨不得一死了之。但如今灵魂终于被剥离那具曾经厌弃的躯壳,她所能保留的却仅仅剩下痛苦的忧郁,那是最适合女孩子的情绪,即使她表露出来也不会惹人怀疑。
“快别哭了,傻孩子,又不是生离死别。”舒庆丰抚摸着她的长发,忍不住也老泪纵横。身为女人的惠芸更是泪流满面地倒在舒云的怀里。
“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东西都备齐了。”眼见这一幕,舒庆余叹了口气,起身离去。
都是血肉相连的至亲,何况这本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也不指望能马上就被接受。每次夜深人静时,他独自站在舒娆曾经住过的房间里,又何尝不是泪眼朦胧呢。也只有当安妮牵着他的手的时候才会让他感到些许安慰。
然而现实的残酷之处就在于此,大多数改变不为人的情绪所转移,流再多的泪也于事无补。哭过以后再多么艰难,舒娆也还是要一一习惯;改口的习惯练到最后,舒娆已经是一脸麻木。
当她将自己彻底代入,完美的身份互换就已大功告成。只要没有人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去戳破,真相就将永远沉入海底。只是,她真的能完全抛弃从前吗?
……
……
书房的办公桌上摊着一堆材料,都是舒娆从小到大留下的各种纪录。众人围坐着分门别类,务求不留下一丝疑点,连舒菁也特地跑来帮忙了。
这一段时间里,他们每天都埋首在这繁琐的工作中,连门都没出过半步。
“有一个问题,娆儿出国前后模样差别太多,这样可以吗?”惠芸提出疑问。
“她们有两三分相像,证件照这种东西本来就跟本人有些差距,况且我们也可以解释这是因为出国三年时间,女孩子长开了。”舒云说。
这简直就是胡扯,瞎子都能看出护照和本人的差别,也就是舒庆余太过思念女儿才一时没看出偏差。也许唯一的附和之处就是两人都是容貌出众的美女,这么一来舒云说的“两三分相像”倒也有了一点容得扯皮的地方。
“身高方面如何?”
舒菁拿起两份材料对比了一下:“出国前最近一次体检测得168公分,现在是176公分,真是让人嫉妒啊……”语气中不无羡慕。
“jesus,居然比我还高,有没有天理啊。”安妮酸溜溜地道。
“实现了某人的夙愿。”舒菁窃笑。
接着傲然一挺胸脯:“就是不知道三围怎么样?”舒娆虽然容貌出众,但或许是因为新生的缘故,胸部还略有些平坦。
惠芸也笑了起来。舒云轻咳,皱眉道:“你们几个,注意一下形象。”
“身份证——这照片简直太惨不忍睹了。”众所周知国内身份证的证件照简直就是灵异照片,能够把苏菲玛索拍成苏珊大妈。不过也正因如此,这个问题更好糊弄。
“明天让娆儿去局里一趟,我会跟马沈打个招呼,直接走补办程序,一个月内应该就能下来。”舒庆余道。
“爸,不用这么麻烦了,太心急了反而让人怀疑。”舒娆端着茶盘轻声说。
她今天穿一身干净简便的贴身衣服,愈衬出她高挑婀娜的身材。这世上果然最主要还是得看脸,就因脸蛋长得漂亮,哪怕是家居常服,也能让她穿出高雅的味道来。
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星期,如今的舒娆已经逐渐适应,不再像刚开始那么痛苦煎熬了。至少这声“爸”她就叫得很自然。而在惠芸和安妮手把手的教导下,她的举手投足也开始带着那么点淑女的味道了。
“无妨,这个是惯例,一个月已经够久了。我要是不发话缓上一缓,马沈说不定当天就会办妥。”舒庆余摆了摆手。
所谓惯例,指的自然是官员在条件方便的情况下,会约定俗成地为同僚谋取一些便利。这些事情一般都是钻了人情的空子,并不算违反纪律。
这时舒云突然道:“娆儿,你的心脏不好,以后就不要忙活这些端茶送水的杂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