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地上最后一缕阳光消散,天空被无尽黑暗所笼罩,夜风微凉,吹动了几片落叶在飞舞,林府燃起油灯,长廊和凉亭皆被照亮。
月不缺但也不满,星不明也不淡,夜幕有些单调,因为光芒很稀疏。
顾珩将要在此时入虚,他此刻正在庭院里站着,萧甚、方独清、白晓星和叶痕并排站在长廊里,一齐望向院里的顾珩。
林府早该关闭的大门此刻正敞开着,不少修士已经挤了进来,他们不信顾珩能在今日入虚,特意在此等待,他们要等待顾珩的落井,然后再由他们下石。
而在顾珩一尘不染的房间里,有个女子正好奇的打量着其中的布置,看了几眼觉得很是无聊,便趴在香案上开始拨弄盆栽的叶片。女子带着一张花脸面具,面具的表情画的很夸张。
庭院里,顾珩在星空下席地而坐,看着满天星斗和那轮不圆满的明月开始悟道。
那漆黑的夜在顾珩的双眼里化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无数星斗就是天道所落下的棋子。棋子有黑就有白,白子能发出光亮,只需肉眼可见,顾珩要做的就是摆出黑子赢了这盘大棋。
与天博弈,悟道于天。
那么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观看白棋落尽之后的棋势。
白子镶嵌苍穹,闪亮的星辰正在移动,非常缓慢,但眨眼之间整颗星辰就已经变得很陌生。慢慢地所有星辰都随着夜深而显现。
棋盘上落下的子越来越多,构成的势也越来越强大,这是顾珩魂识中感觉到的,天空并没有丝毫变化。
棋盘就在心中,落子也在心中。
但不论棋盘是在星空还是在心底,顾珩依旧不会下这盘棋,就像他在山亭里看不懂棋盘世界一样。
很久之后,晚风微凉,在顾珩心中,只有白子的星空棋局已经完整,属于白子的棋势从那颗灿烂的紫薇星落下的瞬间开始展开。
星空还是那片星空,夜幕的星辰显得很稀疏,但少年心里的星空却不同了。
如何落子?自己的黑子在哪里?顾珩沉浸在棋局里有些困惑。
“他是在感悟天道吗?”府门内有修士忍不住嘀咕,语气轻佻,“观星象却不看天,闭上眼枯坐着,这是何道理?”
那人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不少人听见,包括站在长廊里的四人。
略显稚嫩的白晓星微微皱眉,有些担心的看向庭院中央的顾珩:“修士入虚,不管能不能成功都会有光芒从天空散落在身体周围,那道光被视为天道的馈赠。可表哥……怎么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必急躁,慢慢等就是了。”镇北侯林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长廊中,面色平静的看向自己的儿子,嘴角露出一抹不会被轻易察觉的微笑。
白晓星在见到镇北侯的那一刻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扯了扯嘴角向林策鞠一躬,轻声道:“舅舅,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林策闻言转身,细细打量着白晓星,半晌后眼神有些黯然的说道:“玉容有个好儿子,这些年我听到过不少关于你的事,你娘可还好?”
“我娘她很好,只是很想念舅舅你,我这次来也是受了我娘的吩咐,让我来替她看看您,看看表哥。”
晚风又起,是大风,府内灯火摇曳,长廊里再无人说话,全都将视线落在了顾珩的身上。
到底如何才能入虚,怎样才能让自己的魂识感应天道?顾珩对道则的了解虽然比这世界里其他人的了解更直观更清晰,但他终究不是修士,之前更没有尝试过感应天道这种事。
懂,并不代表会,会并不能做得到。
大概每一个世界都拥有属于它自己的夜空,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星辰。顾珩在无名山观星空无数日夜,但观的不是这片星空,这里的星斗和它们的排列位置对他来说很陌生。
顾珩突然有些明悟,每一个世界都在天道之中,每一片星空都是道则的一部分。
这片世界的星空与无名山上见到的星空其实并无差别,但又差别甚大。
“他周围的风不动了。”国教方独清扯平了被风吹皱的衣衫,眼中所看的是顾珩额前那一缕纹丝不动的长发。
白晓星点点头,有些欣喜的说:“表哥的气息不与之前相同了。”
“不过如此。”太皇殿叶痕发出一声冷哼。
而与之相处了三天的箫甚却显得有些平静,显然,在日月星辰论和马鞭事件之后,箫甚对其能够入虚已经觉得理所当然。
在平静的心底,顾珩仰望着璀璨的星空,那些星辰排列的很密,但在那之间有不少地方是没有星辰照亮的,那是一种等待,是天道在等到顾珩接招,在等待落下的子。
顾珩的魂识之海中出现了另一片星空,是无名山上的黑夜,他伸出手指,将无名山上的星一颗颗点进那些没有星辰的地方,这是星空与星空的碰撞。
禁地山上的棋盘世界多出黑白两子,自然不是凡棋,现在的星空棋盘全是闪耀的星辰,没有黑子,自然也不是凡棋。
他慢慢的将无名山上的星辰排列在异世的星空上,将节奏控制的和星辰由暗到明的时间相同步,这样的这节奏掌控他很多年前就可以做到了。
变化慢慢开始,一如他指间节奏。
而在顾珩的房间内,戴着花脸面具的女孩隔着窗望向天的至高处,莫名感觉到一种威严的气息在变化,像是漩涡在搅动水流。
“看来他真的是悟道于天,悟道于己,从未悟道于他人。”女孩自言自语,脑海里回荡起她来林府之前某个老人说过的话。
破障之机究竟在哪儿?长廊里,国教方独清紧盯着庭院里的顾珩,却看不见少年心中的变化,只好默默等待着。
林府里像他一样等待着的人有很多,大部分人希望等待到的是落井下石的机会,就像此时一脸不屑的叶痕。
“方兄,你如此认真,莫非真跟箫甚那个蠢货一样觉得他能入虚?”叶痕将折扇打开,余光扫过一旁的箫甚。
箫甚听到此话心中大怒,抽出腰间的马鞭指向叶痕道:“你敢挑衅我?我早就看你不太顺眼,真把自己当做人中龙凤了?有本事和我战一场!”
太皇宫叶痕也不是省油的灯,二人都是修道界的年轻天才,都有着自己的骄傲,一言不合便要出手。
但此时,灵虚宫的白晓星却不乐意了,瞪大了圆目大声道:“你们要打可以找别的时候打,我表哥正在入虚,你们敢打扰他我立刻斩了你们!”
国教方独清摇摇头,心说你这般说话,岂不是火上浇油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果然,叶痕听到白晓星的话后大怒,纸扇合起,一道光芒从他的指间飞出,直冲向白晓星的眉心。而叶痕本人手持纸扇跟在那道光芒之后。
“该死!要打的话我奉陪!”白晓星从长廊跃起躲开了那道光,一手拔出短剑对上了叶痕的纸扇。
观天境的两人自然出手不凡,顿时便吸引了府门中众多修士的目光。
长廊之上,白晓星将手中的短剑横在身前,一股淡淡的气势凝聚在其身体周围。
“听说你白晓星十一日入虚,在别人眼里你的名字向来排在我之前,我很久就想要和你打上一场,你可别让我失望!”叶痕冷笑,折扇打开,一道剑意出现在白晓星面前,气势惊人。
将剑意烙印在折扇之上,开扇就是剑招。
“宫主说我不适合用剑,赐我纸扇做兵刃,但我极爱用剑,所以便用扇使剑道。”
“你的剑虚软无力,徒有其表,你并非不适合使剑,而是不配使剑!”白晓星出剑,并没有像叶痕纸扇中所发出的剑一样声势浩大,但在短剑出窍的一刻,一声凛冽的剑吟声冲击到了所有人的心底。
“这道剑很干净。”国教方独清是唯一一个视线没有离开顾珩的,但此时也不禁微微侧目看向白晓星。
剑道之中,杀人的剑有噬杀剑道,救人的剑有慈悲剑道,但最难的是干净的剑,没有杀意也没有慈悲。
剑道本该就只有剑,杀意或者慈悲都只是剑的使用者的内心的想法,很多人将心意强加在剑上,便是限制了剑的道。
折扇中的那一剑在那声剑吟响起时就被冲散了,叶痕面对那干净的一剑有些心惊。他从没用过剑,但他喜欢剑的锋利和直,他没有杀人的心,更加没有救人的心,他爱剑,他的剑本该和白晓星的一样干净,但他从没想到过原来剑道只能寄托于剑。
叶痕合扇,他很想在剑道上被人肯定,但眼下的形式不被允许。
手持短剑的白晓星已经来到叶痕身前,他握住剑刺向叶痕,姿势很简单,就是随意的刺出,跟剑一样简单干净,却让叶痕感觉到一种来自道则的压力。
剑势已起,如积累千年的冰雪一瞬间融化,清澈而冰冷,让人汗毛顿时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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