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国都有座酒楼叫山人饮,酒楼的大堂里有个掌柜,每日只会算账,从不与客人聊天。
没人知道掌柜的身份,因为来山人饮的酒客习惯性的忽略他,他是个无趣的人。
但在今日,所有人都被掌柜惊住了,因为他是个修士,可以用自己的势压的重华宫知命境强者不能喘息。
在这个世界有很多修士,他们感受天道修行,但很少有人能够突破至怀虚境,入圣者更少,因为这两个境界都是大关卡,就连九宫十二殿和国教中坏虚境之上的修士都是凤毛麟角。
山人饮的掌柜是个坏虚境的强者,这件事没人知道,即使是常来的酒客都不了解。
酒楼存在的岁月已经数不清了,它屹立国都经历了多少春秋无人知晓,但在酒客的印象中那个默默无闻的掌柜一直都站在那里,脚下像是生了根,成为了这座酒楼的一部分。
虚怀若谷,这就是山人饮的掌柜。
“道友请手下留情,我们这就走!”那戴着斗笠的女子从黑色的纱幔里吐出一言,语气有几分不甘,有几分无可奈何。
掌柜淡淡的扫过堂内的三人,被举起的那只手掌缓缓落在了算盘上面,然后他低下头,算盘里的节奏再一次传出,节奏依然。
先前被压迫的老头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压力消失的那一瞬间他就再也站不住跌坐在了地上,然后旁边的那个老头上前拉起他来,跟着女子走出了山人饮。
重华宫的三人走后,大堂里的气氛才再一次活跃起来,但酒客们看向掌柜的眼神却变得充满了敬畏。
此前见过有人上二楼的那位微胖的酒客站了起来,端着两只酒杯迈步走到了柜前,低头弯腰显得十分恭敬的将酒杯放在了掌柜的面前。
“这酒有问题?”掌柜头也不抬,语气很平静。
那酒客连忙摇头道:“没问题。”
“喝不完想退?山人饮可没这样的规矩。”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酒客的头上出现的汗珠,他知道掌柜如此是在故意逗他,想来他的猜测是对的。
“没事就去喝你的酒,为何到这儿来站着,我的帐还没算完,老板不给工钱你负责?”
酒客的头垂的更低了,毕恭毕敬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开口道:“敢问……您是不是传闻中东岳国那个震碎了太极宫宫门的寒江雪前辈?”
其他的酒客们顿时坐不住了,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掌柜。
太极宫,位于东岳国的中心,属于九宫之一,即使是其他与其并肩的大势力都不敢招惹太极宫,因为他不但是修士界的超级势力,同时也掌握着东岳国的皇权,是唯一一个染指世俗界的门派。而掌柜竟然震碎过太极宫的宫门,这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在打太极宫的脸啊,这样的人竟然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掌柜手里的算盘又一次停下,在微胖酒客说出“寒江雪”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停了下来,然后站在原地开始出神,那个酒客也不敢打扰,只好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脚尖。
在遥远的东岳国有一条大江名叫寒江,江面的水流很湍急。在寒江边居住的东岳人口口相传着一个很美丽的故事。
很久以前,寒江之上有个年轻的摆渡人,他的父亲也是个摆渡人,临死前将船桨和船交给了他,让他接班渡人。他是一个孤独的摆渡人,他很年轻,只有十七岁,他没有名字,因为东岳国有一个传统是孩子到了十八岁才能被父亲赐名。
他是寒江唯一的摆渡人,喜欢穿着他父亲摆渡时穿的蓑衣,没有见过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他那个死去的父亲。没有生意的时候他就坐在船上垂钓,也钓不上什么鱼,但他喜欢。
后来,他在摆渡时遇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她就住在江边,经常要去对岸卖青菜。一个摆渡人和一个卖青菜的姑娘,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话题,但摆渡人很喜欢跟那个姑娘聊天,每日他都在东岸等着渡她去西岸卖菜,然后傍晚去西岸渡她回来。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渡姑娘去了西岸,然后在夕阳的余辉里等待姑娘回来的身影,那一日的夕阳特别灿烂,映照的湖水都红了一大半,微风轻轻拂过那些细长的芦苇,远处的坡道一片翠绿。
只是这一次他却没能等到她回来,因为那个卖青菜的姑娘被一个太极宫的弟子看上了,然后将其抓住在小巷里凌辱至死。
那一日等待许久,夕阳慢慢消失,月亮在天空若隐若现,他有些担心姑娘的安全,所以放下了船桨上了西岸,沿着路走到了姑娘卖青菜的地方,这地方他偷偷来过,来看姑娘。
他在那条隐蔽的小巷里看见了姑娘的尸体,姑娘的手里攥着那个太极宫弟子的腰牌。
一个摆渡人,爱上了一个卖青菜的姑娘,然而他还没做好表白的准备,他就再也不用表白了,他的姑娘死了。
从那一天起寒江上再也没有了摆渡人,只剩下一条渡船停在岸边,芦苇间竖着只船桨,想去对岸的人已经没有船可以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穿蓑衣的摆渡人又出现了,想要渡江的人纷纷聚到岸边求他送他们渡江,那个年轻的摆渡人朝着寒江轻轻吹了口气,江水就变成了镜子一样光滑的冰原。
人们踩着冰面来往于寒江的两岸,他都会对那些渡江的人说一句,他为自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寒江雪。
在很多年前,有个卖青菜的姑娘她的名字里就有一个雪字。
然后第二日,太极宫在外历练的弟子都死在了一条隐蔽的小巷里,那条小巷曾近也躺过一个漂亮的姑娘。东岳国举国震惊,但没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第三日的时候,太极宫的宫门被人震碎了,震碎那扇高大雄伟的宫门的人叫做寒江雪。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掌柜的眼角有些湿润。
他曾是摆渡人,是寒江雪,他曾有个心爱的卖菜姑娘,现在他是山人饮的掌柜。
“前辈,您为何在这里当了掌柜?”
掌柜笑了笑,但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看向二楼喃喃道:“当年我被太极宫和其他八宫连手追杀,在这里打烂了几张桌子,就被二楼那个老混蛋扣住了,让我在这儿当掌柜一直干到他不生气。”
“谁是老混蛋?!”二楼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语气很不好,显得十分恼怒,“我让你在这儿干活,还不是怕太极宫抓到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那你为何把我变成个老头模样?!”掌柜不知为何突然大怒,大声冲着二楼嚷嚷着,“我都在这干了不知多少年头,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不生气?”
“我把你变成个老头不是觉得老人实诚,能够招揽生意嘛,你也不用这么恨我啊。”二楼的传来的声音里带着心虚,然后那声音又响起,语气很平淡,“你当年来我山人饮的时候已经不再是摆渡人,也不是寒江雪,你不是为你的姑娘而活,你活着是为了你自己的仇恨。”
掌柜闻声沉默,双眸暗淡下来。老混蛋说的没错,那一年他杀了很多九宫的弟子,其中有恶人也有无辜的人,他一直以为他杀那么多人是为了让他的姑娘安息,但事实上那只是让他得到了很短暂的解脱,他杀人不是为了他的姑娘,是为了自己,为了那句迟迟没说出口的喜欢。
在掌柜沉默之际,一股清风从二楼吹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白发开始变黑,皱纹被抹平,老人斑不见了,肤色也渐渐白皙。
掌柜变成了一个年轻人的模样,长相很普通,扔在人堆里基本就再也认不出来。
二楼的声音此时又响起来:“现在,你是寒江雪了,你在这里呆了那么多年,终于在刚才变回了寒江雪,你见九宫之人已经记不起当初的仇恨。”
年轻的掌柜是寒江雪了,这样的话有些奇怪,但当他听到最后一句事,眼眶却渐渐发红。
“你抓那女孩,就是想看我是不是放下了执念?”寒江雪此刻才想明白,原来二楼那个不靠谱的老混蛋是真混蛋,他抓人家姑娘就是为了看他还记仇不记仇。
“我不生气了,你可以走了。”二楼上,信风游一边悠哉悠哉地饮酒,一边对着空气说话,“那把算盘就给你了,当作这几年的工钱。”
顾珩闻声瞪起眼,他刚才走进山人饮就注意到了那个掌柜,同时也注意到了掌柜手里的算盘。此刻,他开始猜测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千卷里记载过一个算盘,能推演大道,算破虚无,名为天机算盘,只有九科珠子,而掌柜手里的算盘上的珠子刚好九课。
“我给你干活干了这么多年,你就给我个算盘当工钱?”寒江雪拨动这算盘上那几颗乌漆墨黑的珠子有些哭笑不得。他当然知道这算盘的不凡,他只是习惯用一副不屑的表情面对那个老混蛋,谁让他当年打了自己的屁股,还让自己做了那么多年的免费工人。
“滚蛋吧,趁着你还是寒江雪,趁着你还年轻,趁着我还能多活几年替你挡着九宫那些老不死的。”信风游将酒杯端起凑到了嘴边,眼神飘向了楼外,看着很高很高的天,听着长街北边嘈杂的叫卖声。
山人饮在这一天没有掌柜,从山人饮离开的掌柜成了个年轻人,他为自己取的名字很好听,叫做寒江雪,他曾经有个心爱的卖菜姑娘,他曾经有过解不开的执念。
在山人饮算账很多年后,寒江雪的心恢复如初,又成了孤舟上的那个蓑笠翁般宠辱不惊的人,又成了那个喜欢独自垂钓的寒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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