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积雪覆盖,远方雾影深重。
唯有一座小竹园青翠欲滴。
在那清香的寒风中,顾珩坐在竹木长凳上,聆听着最寂静的喧哗,遗忘着曾熟悉的世界。
远方似乎有钟声在轻响,愀然空灵。
盲眼之时,大道之音清澈。
顾珩纹丝不动,闻声而静,渐渐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他双眼暗淡,但神色轻松,就好像打坐的老僧突然入定。
古人曾曰: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
大智慧者即使在最喧闹的地方,也能沉浸在静默之中。
现在的静默不是世界的静默,而是属于顾珩一个人的静默。
然后天地万物都静了下来,山道上的雪不再融化,高崖上将要坠落的土石悬在了崖边,寒风被束缚在了竹林之内安息。
只有钟声像是穿越了洪荒传来,轻微却震耳,那并非古庙中的洪荒钟声,那是顾珩内心中的声音。
万籁此俱寂,但余钟磬音。
顾珩并不知道他的静默使得周围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寒风不再呼啸,而竹叶不再沙沙响动。
他很惊讶地站了起来,侧耳听着周围的声音,但一切都没有改变,寒风依然强劲,竹叶响动不已,没有什么钟声回荡,之前的一切就好像是他在做梦一般。
难道真的睡着了?顾珩有些懊恼,现在的他什么都看不到,对于现实和虚幻只能靠其他感知能力来区分。
“都那么久了,怎么饭菜还没做好?”
“这才刚刚下锅好不好,哪有熟的这么快的饭菜,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
刚下锅?可自己明明已经坐了一炷香的时间了?不但听到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吹了许久的冷风,还听到了钟声回荡,怎么饭菜才刚刚下锅?
他摇摇头,以为自己真的做了个看不见的梦。
小竹园仰视着山巅古庙,那屋檐上垂挂着的冰锥还在滴水,被压趴下的灌木丛渐渐露出雪面,山雾淡淡。
顾珩傻傻地坐在凳子上,吹着风,嗅着空气中的冰冷,但再也进入不到那种万籁此俱寂的状态。
半晌之后,苏弄影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喊道:“走吧,进屋吃饭。”
“好香啊!”顾珩惊讶地站起来,靠着空气中弥漫的饭香找到了苏弄影的位置,“没想到你的厨艺这么好。”
“那当然,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没人给我做饭,我只好自己学。”
顾珩点点头,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无名山:“我以前的时候有个菜园子,自己种自己吃。”
“你不是林家大少爷嘛,还在自己种菜?”
“种菜是我喜欢做的事,每日除草浇水也是我喜欢做的事。”
苏弄影拉着他走进竹屋,将饭菜摆在竹木桌子上,有些困惑地说道:“你看不见饭菜怎么办,我喂你?”
顾珩闻声脸红了起来,他的意识被封进识海的那段日子里虽然不能控制身体,但依旧拥有感觉,每次苏弄影给他喂饭时他都要心跳加速好久。
他从未与女子这般亲密。
“你端着碗,我给你夹菜好了。”
顾珩连忙点头,手摸索着将筷子与碗拿了起来,微微伸向前面。
二人对面而坐,认真吃饭,苏弄影每吃一口都要给顾珩夹一次菜,而顾珩也会在最恰当的时候伸出碗,二人几位默契,就像一起生活了好久一样。
这样的沉默让顾珩很不习惯,因为他现在很依赖自己的听力。
“你现在把面具摘了吧?真想看看是怎样的倾国倾城。”
苏弄影俏脸一红,差点被嘴里的饭菜噎着,怒斥道:“看什么看,吃饭啊还是说话啊?!”
“呃……我只是好奇。”
“你一说好奇我就来气,要不是你对国教山钟好奇,至于这样嘛,还要我伺候你。”
顾珩沉默,他知道苏弄影说的对,要不是他执意要去山巅看山钟,也不至于双目失明,虽然他在无名山长大养成了宠辱不惊的性子,但看不见这个世界对任何人都是难以接受的,他也一样。
“你以后要怎么办,还会继续修道么?”
“我想治好眼睛,然后爬到天道之上去看看,我好奇……”
“我也想去看看。”苏弄影抬起头,看着云雾深重的天空,隐隐期待,“天道之上是不是也有和我们一样的人?”
“等我能去了就带你看,算是报答你照顾了我那么久。”
“我干嘛要你带我去,我也是修士好不好!”
顾珩点点头:“那你带我去。”
“好。”
饭菜不是很多,三两下就被他们吃了个干净,此时,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零零碎碎的雪花,悠扬地落在积雪之上,粉刷着新的洁白。
苏弄影端着碗筷去了厨房,只剩下了顾珩一个人,他站起身来,走在竹木地板上踩的吱吱作响,然后摸索着走出竹屋,小心翼翼地从台阶上迈下来,走进了漫天飘扬的雪中。
他踩在松软的雪地中,冰凉刺骨的风刮过他的脸庞,雪花落在他凌乱的长发之上。
他试图去想象那些自己看不到的画面,小竹园、背景是高大的国教山、漫天飞舞的白雪……
在他的想象之中,遥远的地方又传来似有若无的钟声,天地悄然静谧,雪花停在了半空中,就像被黏在了空气里,而寒冷似乎也早退却。
“原来,人的想象早已高于天道。”
“你又在想什么?”
耳畔传来了苏弄影的声音,顾珩侧身用看不到的双眼望向他的位置,笑着道:“我在想像如果世界不再受到天道束缚,人们冲破了鸡蛋壳会是怎样的画面。”
苏弄影轻笑:“多数人修道是为了力量,为了得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控制他人生死的权利,怎么你却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呢?”
“因为好奇,所以人们才会在大陆上开拓、探索着,寻找上古的踪迹,让世界在不断向前,这是我们唯一不肯甘心服从于天道的地方。”
“你真的觉得人能够登上苍穹?”
“我曾见到过一男一女站在天道之上,站在黎明的曙光之中,俯视天道。”顾珩想起了林府秋雨的那一幕,那样震撼着他的景色。
“什么样子的男女?”苏弄影惊讶地望着他,不知道何时她已经习惯顾珩所说。
“那个男子一袭白袍,脚下是翻腾滚动的云海,为一位抚琴的女子撑着伞。”
苏弄影顿时瞪大了眼睛,惊问道:“你说……云海之上男子撑伞罩住了抚琴的女子!?”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我见过!”
苏弄影一句话让顾珩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她见过?那这么说当日之景不是他所臆想出来的。
“在起源峰下的一处废墟里,我见过这样的壁画,而且关于那个撑伞的男子,我还在另一个地方见到过!”
顾珩连忙追问:“另一个地方,在哪儿?”
“在国教山上的庙宇中,山钟之后立着他的塑像。”
“带我再去看看!”
苏弄影见他情绪有些激动,毫不迟疑地上去抓起了顾珩的手要带他上山,在接触到他的一刹那她突然脸上一红,冰蓝的眸子流露出一丝羞恼。
而顾珩丝毫没有觉得不妥,紧紧握着了手中温软的玉手,忘记了作为一个读书人应该的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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