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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围魏救赵 二
    汤和又道:“若非急着赶去汴梁,定与四位兄弟择日再饮!”阿浪笑道:“可惜汤大哥在营中任职,公务缠身,不然还可寻暇到少林一游,那时少室山下,阿浪必然盛情款待!”汤和“哦”的一声,略诧异问道:“莫非阿浪你是少林派的人?”阿浪道:“不瞒汤大哥,小弟从小在少林寺长大,来到濠州,尚属首次出远门!”汤和赞道:“难怪阿浪你武功高强!原是来自少林……”恍然之间,脑中闪过一处关节,“咦”的一声道:“说起少林弟子,汤大哥我昨日就见着一位!你既然在少林长大,与那个少林小和尚自然相识。”阿浪忙为汤和倒满一杯酒,敬道:“来,汤大哥,这一杯敬你!”饮到尽处,阿浪才道:“只要是少林弟子,就没我不认识的……哈哈哈,汤大哥可知那个小和尚的法号?”汤和道:“他的法号我倒是不知,汤大哥不过是顺路听着一段。此前营中分配任务,我负责押送几车宝物到汴梁总管府,交给一个叫拔木都的统领,任务即告完成,此行共有一百零八人,领队你们也认识,便是那百夫长腾慕,而随行的还有六个喇嘛和三个中原和尚,我听其中一个喇嘛说,‘这少林和尚慧根确深,难怪师父决意收在门下。’又说,‘你们两个就只知念经,唯唯诺诺,毫无见地,如何能做我教弟子?’,后来的话我就没听清楚了……”

    常遇春接着道:“难道喇嘛教的人想招收弟子?看少林和尚慧根匪浅,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徐达道:“藏传佛教随着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开始盛行,到如今已有五六十年光景,加上朝廷大力助推,蒙古皇帝又宠信喇嘛僧,在天下已有许多信徒,何必找少林的和尚,这其中似乎另有蹊跷?”阿浪右眼一眨,似是凶兆,忽的想起昆生,忙问汤和道:“汤大哥可记得那个少林和尚长得怎样?有多大年纪?”汤和尽力回忆,缓缓说道:“汤大哥我那时只是粗略一瞥,并没记得多少。那三个中原和尚都戴着僧帽,穿的衣服大致相同,我只知其中一个年岁尚轻,似乎不到十八岁,面色白净,双目炯炯……”

    阿浪听着听着,只觉心神俱震,当下握紧酒杯,要与汤和、朱重八、徐达、常遇春四个痛饮一巡,这汤和纵然只是零碎模糊地形容了那少林和尚的外貌、年纪,却足以让阿浪相信昆生就在眼前。从洛阳到濠州,一路上均没昆生的消息,阿浪已打定主意,若然实无良策,便送信至少林求助,教方丈亲自处理,那时虽免不了被明善、弘靖等大肆责罚,但少林人多势众,在武林中广交朋友,俗家弟子遍及天南地北,合力找到昆生绝非难事,大惩小惩无关痛痒。即使目下情形颇不明朗,想来昆生是在洛阳郊外树林走失的,好端端怎会被六个喇嘛“挟持”?而少林十六、七岁,白白净净的弟子非止昆生一个,阖独其人也?

    阿浪当下把昆生的事告诉了在座四人:两个从小如何相扶相持,昆生如何悉心照顾自己,他心底又是怎的善良慈仁,一面说着,徐、常两个一面感慨,一个道:“昆生小师父待阿浪真有千般万般的好,当务之急,是尽力打听他的行踪!”一个道:“莫不如告知少林,让少林出动天下间的弟子寻找,定能事半功倍!”阿浪摇了摇头,想到与昆生过往种种,不禁黯然神伤,一时间不知从何做起。

    汤和酒入心脾,豪情骤生,拍了拍稍显低落的阿浪,笑道:“阿浪你看开些,凡事总有峰回路转的一天,如今没有昆生的消息,说不准汤大哥此前见过的那白净和尚正是你要找的昆生师父……”汤和不过随口一说,想来天下间凑巧的事总是数之不尽,俗语有云,有缘千里相会,若得上天恩赐,不定那昆生就在卫兵营队伍中……

    朱重八道:“眼下也算稍有线索,不如乘汤兄和那几个和尚没去汴梁之前,咱们来个夜探卫兵营!”徐达与常遇春齐道:“好主意!去探个究竟……”阿浪知道朱重八与徐、常衷心为自己着想,却想那卫兵营兵强马壮,贸然闯入,恐无异于飞蛾扑火,怎能因此连累了三个至交?当下一口回绝,常遇春顿了顿长枪,厉声道:“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少林和尚究竟是不是昆生师父?”阿浪抚之笑道:“几位好意,阿浪心领了……”话音甫出,汤和却道:“若要夜探卫兵营,实在是危险重重,绝非上选之策,我倒有个法子,只是须得四位兄弟随我长途跋涉一番……”说到“长途跋涉”四个字,在座霎时即已会意,纷纷凑陇,听汤和续道:“本想让你们扮作随队押送宝物的卫兵,只是领队的百夫长与你们交过手,他为人心细多疑,途中一定会时常清点人数,到时候认出四位兄弟可就遭了,事情仓促,明早便须启程,唯今之计,即是你们一路尾随大队人马,待进入汴梁之后,队伍会在总管府停留一朝,到时候我安排你们进入总管府那也不是甚么难事……”徐达接着道:“只须阿浪瞧上一眼,便知那少林和尚是不是昆生师父了?”常遇春问道:“我们何不在去汴梁的路上寻找机会?到时汴梁人多,恐怕极易败露。”常遇春逢疑必问,从不委之于心。阿浪笑道:“那胖子百夫长既受命押送宝物,自然深得那扎尔巴赏识,加上之前没能为扎尔巴取得玉璧佛像,这一次是立功的大好时机,他自然会加倍小心,路上怎容出了岔子?我们很难接近!”常遇春道:“原来如此,那咱们兄弟几个只好去一趟汴梁了!”阿浪瞧着朱重八、徐达、常遇春三个,隐有涕零之样,徐达忙劝:“好了好了!阿浪你不必多说,咱们本来打算去大都,如今绕道汴梁,也是为了寻找昆生师父这件要事,他既然与你识于微时,自然是大家的好兄弟,你又何须诸多见外!”

    朱重八与阿浪碰杯同饮,说道:“说起汴梁,四哥我也许久没去过了!托阿浪你的福,如今又能与之见面,何乐而不为!”徐、常两个哈哈大笑,阿浪感动到了极处,说道:“可是四哥你们难得回一趟家乡,竟都没回去看看,阿浪实在于心不忍。”朱重八笑道:“四哥我早已无牵无挂,如今又寻得天德、伯仁,更有幸结识了阿浪,还在此与汤兄重逢,实在大慰平生,回不回家乡又有何妨?”徐、常憨笑半晌,汤和道:“总之路上若有异动,我立马会留下讯号,四位兄弟随机应变即可!”阿浪连连点头,举酒敬向四人,饮得一干二净,两眼刹那含泪,权衡诸事,既有一丝有关昆生的线索,自要竭力追查下去,才不枉“手足”之名。

    汤和又低声向四人透露了此行大致路线,以供布置,看着徐达手里的月牙锏,决定一路上以“月牙”为号,但有变故,可作联络之用,说得两三刻,那蒙古巡检库鲁竟带了十来个卫兵营小卒赶到客栈,想是担心汤和有甚不测,汤和立时起身与库鲁耳语一阵,故意留下钢刀,说服库鲁携众撤离客栈之后,乘重拾钢刀之际,告诉四人明早队伍出发的时辰以及起点云云,阿浪悄声搭谢,以“后会有期”收尾。

    后来吩咐店小二一早买来马匹,循着汤和给的消息,在辰时一刻,果然有一队人马用车辆运送物件,为首的正是那百夫长腾慕,只是身旁人面全非,队伍浩浩汤汤,沿路通向汴梁官道。四人原本只有一匹黄骠马,店小二在马铺子新买三匹,收拾好行李后,就在两三里外紧紧跟随,途中有汤和留下的月牙记号。汴梁乃是江南江北行省治地首府,亦作汴梁路,领汴梁等路十二,荆门州一,属州三十四,统署各地,从濠州一路北上,过黄河以南,经庐州、颍水等十八州县,道路通于四面八方。常遇春纵马在前,不让队伍离开自己的视线,顺道查验月牙记号。朱重八、阿浪、徐达也分作三拨,尾随黄骠马。一行忽走忽停,心恒不懈,誓要追随队伍到汴梁,而后探知昆生的下落,过山丘、涉平原,路途茫茫,终于在九月十五这一天傍晚时分到达汴梁城。

    汴梁曾经是北宋王朝的京城,那时称作开封,当年后周世宗柴荣知人善任,使太祖皇帝赵匡胤为开封府马直军使,后来太祖在陈桥镇发动兵变,黄袍加身,建立北宋,定都开封,传到徽宗赵佶、钦宗赵构手里,金人乘雪南下,开封沦陷,徽宗第九子康王赵构克承父兄基业,避祸南方,终于迁都临安城,是以开封不再是全国政治文化中心,复作汴梁,然而大元既设总管府于此,自然看重其历史地位,数十年来经济略有复苏,加上蒙古人已长居城内,当四人初至汴梁,城阙、街巷虽无名家张择端笔下的《清明上河图》当年的繁盛景象,行人熙攘,软红十丈,古楼、新楼在夕阳照耀之下,煜煜生辉,八街九陌,亦属昌隆。

    阿浪坐在黄骠马身上,望着古老的汴梁城墙,城门口几个蒙古士兵手持兵戟呼喝着过往的汉家百姓,心想当年赵宋的先祖们就是生活在这座城里,如今却被这群蒙古人占据,一时感触良深,就与朱重八、徐达、常遇春三人会于城门口,纷纷按辔下马,常遇春手握长枪,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极远之处的押送队伍,徐达道:“这汴梁比濠州可繁华多了,不过比起洛阳嘛,尚有几分落寞!”阿浪道:“说起洛阳,也不知林少近况如何。”转首对朱重八道:“四哥啊,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咱们四个一道去山西白莲教看看,你瞧如何?”想起良酒阁豪饮的场面,甚是怀念,遂不再为前朝旧事神伤。

    朱重八道:“韩兄弟对大伙有恩,来日定当登门拜谢,也顺道探望韩教主大驾!”徐达道:“到时再与韩兄弟大醉一场。”四人赫然大笑。常遇春一面听着三人的话语,一面盯着队伍的行踪,汤和行事周到,月牙记号隔远必留,只都藏在隐蔽之处,常遇春顷刻之间甚难找出。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一条偏僻的街面,常遇春正在纳闷,忽见那队伍逶迤走向转角,朝旁边的院落去了。四人均想:为何不直接送到总管府去,偏生在此耽搁?

    瞧得那是一座朱红墙砌的深宅大院,门前几株枯萎的老树,树叶跌落了一地,门头上有四个银漆大字,歪歪斜斜,未免打草惊蛇,四人只好将四匹马暂且安置在附近的树旁,才可贴身靠近,见是“芫绣山庄”四个字,山庄的风格布局均属汉家所有。常遇春叫嚣道:“如今那胖子百夫长领着队伍进了这芫绣山庄,汤大哥又没指示,事不宜迟,咱们不如偷偷去探?”徐达按住常遇春,低声道:“常大哥不必着急,如今我们并不知里边的详情,贸然进去恐非上策,不如静侯在外,一面等候汤大哥的指示,一面等到有人落单出来,再将那人抓来问话。”常遇春点头应允道:“此间无要事,我去这山庄四周转转,看有无别的出口,否则咱们在这等了半天,那胖子带大家从别处走了,汤大哥来不及提示,咱们岂不吃了大亏了?”阿浪知他性情淳实,目下口急心切,也是想早些为自己找到昆生,连声笑道:“常大哥你多加小心。”

    常遇春绕着芫绣山庄奔了一圈,并没发现其他出口,但听得里边的人嚷嚷叫唤,说的大都是蒙古语。常遇春心道:“阿浪说那昆生身高七尺五,身材瘦小,眉清目秀,若真在里边,与其他三个和尚站在一齐,恐怕也能很好区分开来。”他急着想为阿浪做些事,看了看四下环境,瞧见一株老树的盘根居然伸到了围墙的顶端,他用长枪一撑,“咚”的一声腾到了树根与围墙之间,未免身体悬空,就以单脚垫在錾金枪的枪头上,如此一来,虽可纵观山庄里的场景,稍有不慎,却极易被枪头刺破鞋底。常遇春一心只顾打听,瞧见山庄的院子里站了四列人马,每一列有二十四五个,而汤和正侍从于百夫长腾慕身侧,听他们互相说着蒙古话,哪里听得懂?寻思要先瞅瞅昆生的踪影,尽力支撑了半柱香的时候,脚底已经开始发麻,始终没看见描述中的少林小和尚昆生,在他眼中,这院子里除了汤和,其他一百来人尽是蒙古鞑子。

    常遇春倍感失望,正要提劲收脚,蓦地瞥见六个喇嘛带着三个和尚从房中走出,其中一个喇嘛迎面同腾慕倾述许时,常遇春极目远眺,只盼能瞧清楚三个和尚究是何种面貌,稍后便告知阿浪,自语道;“再等等,兴许他们三个一会就抬起头来了……”本要纵身下跃,因此势必用足力道附于脚底,这时却须在半途收力,只好将力道全卸在了脚踝之上,好似整个脚底戳向枪头,他穿的是薄底的长靴,脚下的枪头锋利异常,两相一触,皮肉顿开,阵痛之感即刻通穿全身,常遇春眉心一皱,忍住剧痛,关键之刻,听得其中一个中原和尚合十道:“小僧师从少林,纵然见了乌乐大师,也不会背叛师门的……”后面是一段经文,这声音稚嫩中正气十足,常遇春纵然并没看清他的面貌,已知他身形确然有些瘦弱,还是个忠于少林的弟子,那腾慕站在队伍前端,似正部署安排,那几车宝物早被卸在房中。常遇春轻轻一掌拍在墙面上,由此借力,便不再从枪头上腾出,一瞬单脚落地,赶紧拿起长枪,跛着脚朝阿浪等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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