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护的是我,李重延,而非是太子!我需要一个全心全意护卫我周身的人,无论我是不是太子!”
李重延终于说出了一句完完全全的心里话。
无论我是不是太子,都希望你能帮我护我……这样的人我现在除了你,还能指望有谁?
就连你爹,那样的谦卑恭敬惟命是从,又没什么坏心思,我都不知道万一他知道了我不是太子会不会立刻翻脸,何况是其他人?
曹习文分明能感到李重延的话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他想了想:“李兄……呃……殿下?”
李重延立刻伸手止言道:“你我独处时,便只称你我,不要称殿下。”
“好,李兄。我护你,是因为你是我朋友。只要你不行违反道义之事,我便都会一直护着你,你是不是太子都是一样的。”
李重延一喜:“你可愿意与我击掌?”
“来!”曹习文伸出手来。
李重延刚要击掌,忽然想起件事:“还有一个人,我希望你像护我一样地护着她,我日后为君,若国事缠身,难保不会顾此失彼。有你看着,我才放心!”
“谁?”
“等下你就会见到,太子妃。”
曹习文一口应承道:“李兄放心,嫂嫂的事,我一定尽心!”
两人伸手互击,亭中响了清脆的三声。
李重延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舒缓不少,当下笑道:“现在我有件事要问你了。”
“什么事?”
“那一晚我与你提的那件事……就是有人挡道儿的那件。你是不是与你爹说了?”
曹习文不明所有,奇道:“没有啊。那天你走了以后我就回房睡觉去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李重延心下暗忖,他没和他爹说?那曹飞虎和叶知秋是怎么知道的?又或者是他说了,却不好意思承认?毕竟当初他说这事儿是违了他习武的初衷。难道他是两边为难最后还是选了帮我?
既然如此,我也不要去戳穿他得好。
他当下笑道:“无事无事,过去的就不提了。哦,对了,那叶知秋还真是婆妈得很,他备了两样东西要我回头席间送你,好让你爹高兴。”
“什么东西?”
李重延从袖中掏出两方墨,“喏,你最讨厌的东西,不过你爹喜欢。”
“呃……”曹习文尴尬一笑。
“回头我给你你就收着,算是哄你爹开心。”
“行。”曹习文又问:“你不是说有两样么?”
“噢,他说还备了盘好肉。”
“这个好!”曹习文笑道:“回头我涮了分你一半儿。”
“我要吃烤的。”
“去你的!老子给你涮你还不乐意呢?”两人说笑间,曹习文一时说顺了嘴,一句“老子”脱口而出,不觉讪讪。
李重延却毫不在意,点头道:“没错,咱们俩人以后就是这样。没人的时候,怎么都成!”
“好勒。”
两人搭肩相视一笑。
“咱赶紧去前面吧,那堆人还傻坐着呢。”
“哦,也是。”
“哎,说起来你爹都咋瞒着你的?”
“他就说你是一县令啊,还有,不让我叫你名字。还不让我说你媳妇漂亮。”
“哈哈哈。”
“你媳妇果然很漂亮么?”
“那当然,等会儿你自己看。”
“好嘞。”
“但不许盯着看个没完!”
“你以为我是你啊?江边盯着那个女刺客连眼珠子都不转了!”
“不许提那个女刺客!”
“是怕嫂子吃醋么?”
俩人口无遮拦地说说笑笑,自往前厅去了。
花园廊下拐角处,叶茵轻轻地现了身影。
她望着曹习文的那个方向,暗想:想不到他是这样有趣的一个人,性情又真,见了太子也没什么奴相,果然是个伟丈夫。
* * * * * *
宴。
杯觥交错,谈笑往来。
喝的酒里带着话,挂的笑里掩着锋。
没有一个人会只带个胃来赴宴,哪怕是曹习文,知道了李重延的身份,心里也多了几分别样忐忑。
因为就算私下他可以勉强做到和原来一样与李重延相处,但在人前,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爹从来没教过。
两人在后花园里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但走到前厅当李重延把手从他肩上拿开的那一瞬间,曹习文清楚地感觉到他好像变了一个人。
神色、姿态、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听着有些陌生。
李重延一出现,所有人都纷纷起身恭迎,除了太子妃只是象征性地欠了欠身便坐了回去。
他理所当然地轻抬一手,示意了一下,同时转头朝曹习文笑了笑,好像在说:“看,我没有骗你吧?”
老曹看着儿子不安的神色,琢磨着大约太子终于与他说了身份,他也说不出是该轻松还是紧张。
太子身份的秘密他藏得甚是费劲,总算到了真相大白的一天,却不料太子又变成了假的。
难道秘密就没个尽头么?还让不让人活了?
老曹其实比儿子心里更愁,心里只暗暗祝祷一件事。
希望不要提赏赐的事。
这时朱芷洁也瞧见了曹习文,细细打量了一番。
虽然没有观心之术,但她能感觉到这是个性子淳善之人,也难怪丈夫会对他刮目相看,毕竟丈夫身边肯真心以待的人实在太少了,人人都是戴着面具阿谀奉承,哪里会露半分心迹。
有曹习文这般无欲无求的人护卫在他身边,倒是好得很。
朱芷洁已经开始思索,自己回头也该赏赐些什么才好。于是悄悄于李重延耳边低声道:“我瞧他也是个稳妥的,不如让我赏赐他一些东西,也好让他对殿下多尽尽心。”
“你倒是仔细。”
“只是这匆忙间也没带什么东西,若是女子我还可将随身的簪钗摘一两样赏了,可他是男子……”
李重延想了想,笑道:“这可巧了,叶知秋方才替我备了两方墨,劝我赏他,那不如这事儿就由你来。现下人多,回头我悄悄把墨递给你。”
“叶大人倒是周全,那我就借花献佛了。”朱芷洁说完,顺势转向曹习文投去一笑。
曹习文见到朱芷洁朝他笑,顿时觉得被钉在了原地一样。
妈呀,这天底下居然有这样好看的女人!太好看了!
曹习文这一瞬间甚至有些后悔没多读点书,脑中除了“好看”二字,连想要形容她美貌的词儿都搜刮不出来。
难怪李重延数次夸耀他媳妇……
呃,还是赶紧别看了。这是太子妃!
曹习文忽然惊觉过来,忙低了头。
叶知秋是主人,众宾客既然皆已齐聚,自然得上前说话作引。
他先是朝李重延与朱芷洁行了一礼,再朝众人朗声道:“圣上仁德,河清海晏。如今殿下监国辛劳,还不忘在这大雪天亲自出宫安抚我等阶下之臣,实是感恩肺腑。”
众人纷纷点头。
“今日诸位大人各种机缘巧合,共聚于此,怎奈寒舍狭促,还望各位多多海涵。内人已将小宴设于院中雪庐,请二位殿下与各位大人随我一同移步庐中吧。”
叶夫人十分默契地朝前一引,仪态优雅。
陈麒与郑崙与叶知秋近在咫尺,却毫无交谈。在旁人看来,文官和武官,且又不相熟,能聊什么?老曹倒是注意到俩人的神色很有些紧张。
他们是在紧张什么?怕太子心狠手辣来害我?还是怕自己的阴谋诡计不能得逞?
忠奸难辨……
老曹见郑崙紧紧地盯着前方,便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意外的是,郑崙盯着的似乎并不是太子,而是叶知秋。
为何是盯着他?
老曹越发狐疑。
只见叶知秋边走边与太子说笑,两手背在身后。
一般人将手背在后面,多半是站立之时,边走边背着手,除非是来回踱步,不然极少。
然而老曹即便看到了,也不会有所深思这会有何含义。
毕竟他头脑有限。
很快,已转过院门,便是雪庐。
众人都觉得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半亭半舍的建筑赫然而立。
朱芷洁出身帝裔,自幼身居巍峨太液,什么样的亭台楼阁没有见过,但饶是如此仍忍不住赞了一声“好一番野趣”。
那庐顶曲线柔美,古朴风雅,其风格既不像樟仁宫中的楼阁棱角分明,更不像太液城中讲究左右对称,前后成双。
那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反而有种异族风情。
李重延在旁同样瞧得惊喜,都说叶知秋是个风雅之人,只道是说他的笔墨,不料连家中的一个亭子都设计得如此匠心。
只有曹飞虎夹在众人中,颇有些失望。
他起初听叶知秋提到雪庐时还觉得定是金碧辉煌气派得很,没想到素净得好像一块白豆腐,庐前的池塘也小得很,还有几堆乡下随处可见的茅草堆,草堆边上还有几只秃了吧唧的野鸭子。
这什么玩意儿啊?你们要是喜欢这调调,去咱泾州啊,我给你们撸一大把来。
然而曹飞虎终究还是谄笑了几声,跟着鼓掌夸赞道:“好美啊!”
别的词儿他也想不出来。
曹习文则忍不住东张西望,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她……不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