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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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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部{一梦}]:第五十二章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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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许哀黄的阳光,斑斑驳驳,筛落入这座残破死寂的冷酷囚房;已是初秋时节,昆黄华叶衰,三四一点、随风零落,犹似女子委坠于地的迤迤长裙。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把我骗到这里来?”紧紧揪抓皑皑锈迹零落的腐蚀铁栏,身不染尘的白衣公子焦声高喊;净白倜傥的面上浸点忿忿极端,“我要见武后,我要见武后!”白袍袖角合着揪栏基调,有节奏的左右、上下摇摆翻飞;连连的抱喊诉怨,致使原本温文如玉的嗓音变得嘶哑不堪。

    只可惜,一任他竭尽周身所有精力幻化成的极端冤念怨喊,残酷的总是现实;这座民间荒野设立的秘密囚房,好似一座被世上性灵遗忘、泯灭的角隅空间,就是不闻丝缕烟火人声。

    但那一排一排身着百姓便服,轮番林立、换岗的肃穆兵丁,虽不出声息,可严守死看的气势早便昭著;一切一切,使得洞宾所处境况蜕变的愈为苍白无力、残酷不堪。

    寥落林花草前损,不见盛世合香泪一柱;空留西楼朱颜旧,命予牵机酒。天纵风流枉为主,奈何错生乱配帝王府!一切一切,缘不知道,只这“情”之一字,竟然使得自己席卷入了一场原本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关乎权势、猜忌、欲望的争斗!

    又见清秋,寂寥孤凄,漠漠清寒;西风无力,落叶昆黄成阵。

    声嘶力竭一阵叫喊焦唤,洞宾终于无可奈何的重新安静下来;白衣流转,身子一股无力,斜转过去,靠在了颓颓的锈铁栏杆。

    半盏秋光轻摇弋,空樽对影几思忆。隔过一层有些残破的窗纸之间间隙,往远处错落眺望,临空怅远,银河浅、天无畔;坚砖厚瓦围拢起的庭院幽径里,清秋冷韵使得目之所及处的景致,蒙上一层淡淡的烟霭,带着独有的迷离,蒸腾入梦境几重重。缠绵的往事被寒风浸染,温婉成一片恍惚的水色。

    每逢孤寂之时,便会想到身在长安的她——新城公主,美丽的月牙、多姿的奇葩。洞宾啊洞宾,你枉为了风流!从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牵绊自己的一切吧!

    因为念她、忆她、爱她......他当日虽然离开,却也并未回到华山专注修道。就那样漫无目的的于大千世界间游走、徒步而行,携一缕清风、捧一片落红,抚箫而唱;尘埃己尽、硝烟无影,直至去得那温婉新奇、六朝金粉的烟雨朦胧江南。

    那里小桥流水、素墙黛瓦,黑得彻底、白得坦然。

    广袖长梳、斜织清愁,本想就在那里作长久的停靠,暗埋几缕情殇,点点都是清清冷冷的心绪。半盏秋光,轻摇弋,遥想昔日,是谁曾说“江南的烟雨,彻底洗刷掉了我骨子里的狂傲......”江南这个地方,当真会是一个静默治疗情爱伤痛的好地方。

    却到底自幼便上华山、离俗世,采菊东篱、悠然不羁过得惯了,便免不得单纯自负。涉世未深、万未曾想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红尘俗世、万丈软红无常,醒里、梦里、醉里的相思,月时圆、梦难全!当地官员钦点他入府址,便是另外几人翘首相候,言说武后有请、固百里条条相追而来,亲请李公子回都。

    一时惊诧,却不太长久。心中忐忑成阵,怀揣几许多情的柔丝;莫不是长孙一脉零落倒台、新城公主择婿另嫁,固而盘查自己去向踪迹,宴请自己回还长安?是的,一定是的,武后对待公主亦姐亦母,疼惜昭著、掌上明珠,风雨谋略过后,怎会忍心不加倍奉还她一片万顷无瑕的彩虹晴空?

    一路深想、一路春心荡漾,恨不能腋下生双翼,愈早时刻回还到长安、那一座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愈发美丽的城池......谁知,谁知;才一抵达长安地界,便被告知武后于这里亲见。心头霎时笼罩惶惑,可境况到此,纵有丝丝疑虑,也再由不得自己;只好跟着来此,便被幽囚、禁锢。

    一切一切,都显得无比顺势。“武后......武后......”薄唇微启,开一条细缝喃喃。洞宾是聪明人,感情激昂是人之常情,可他向来不会被感情的所向而长久的左右。

    斜倚半晌,身子重新直起,正面转过向里,一步一步稳沉往深处走入。长脖略抬,细致入微的打量着目之所及的四野。

    这是一座外表看似残破零落,实质内质完好、除却铁栏紧闭的一道细长狭门,连个窗子都再寻觅不到的四方屋舍。雕廊画柱、木床白被,一切用度就好像帝宫幽处那两座关押获罪皇室成员的南北禁苑。

    眉头缓缓聚拢,豁然之时,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间......

    多少回,泪漫心海,愁万里;多少回,悲雁南归,声声泣!望断天涯无觅处,试问红颜,知否相思意?

    作别于她这些日子,总在夜晚开窗,折一缕清柔的月色为笔,写水流云散、写缱绻如海、悄把,幽怀细捻......

    新城啊新城,落寞红尘,流水空荡,一寸牵思千万绪;寄语诗笺,远山重水,化做唏嘘句!一个空守孤月轮换的人儿,在深深浅浅的忧愁里,丈量着山长水阔间的红尘距离;思念不止,情不断......于尘埃铺就的心径,燃心灯千盏,固执的遥遥相望那亭立水之湄、芳草碧云天间的佳人......

    只是令月,我一早便提醒着你,莫将自己的一生交付于旁人一颗心的沉浮;可是,你却从来不曾听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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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长的甬道蜿蜒,道路崎岖,直直通向庭院深僻处。

    琉璃碧宇、镂空轩窗,女子仰面错落、微探望着天上的某处。似在望断南飞雁,又似无所事事随心游移;一头乌发恍若腰间的绫罗,于寒风中颤颤飘扬。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相邀殿下前往御花园欢宴。”错乱的吴钩被传旨的女官挑起,敛襟行礼,虽不似宫娥女婢那般怯怯畏惧,却也只是适时落落、并不敢过分梳礼。

    远飞的雁儿于苍冥里排列着它们的队伍,团结成城,没有一只掉队。大雁,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终身飞翔是宿命,却还能将飞翔演绎出如此这般诸多入骨的深意。神思作想,眸光没有移开、依旧望天,不答话、也不看那女官。

    大唐嫡长公主,当然该存有几分脾气的。女官没敢支声,这样想着,只得静静等待。

    不多时,那排大雁飞得远了、去了、望不到了,新城细细的凤眼半眯、成一条缝,适才侧目,只蔑扫女官一眼,并不开腔答话,很自然的从容迈步,径自一人向府门外挪移而去。

    女官反应过来,亦无从支言开腔,只得慌忙将身跟上、一并行去了。

    对于媚娘的相邀,新城其实并没有诸多介怀,也不是看那传旨女官不太入眼;良久消磨,只是不想过多踏入那座阴云缭绕的巍峨帝宫。那个地方,繁杂的让她不舒服。媚娘地位得保、大仇已报,生活已经渐趋步入正轨,那么自己这个伴在左右的保护伞,是不是也该考虑尽量疏远、全身而退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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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欢宴么?怎么,难道姐姐邀我前来,是为赏花?”一挑眉的距离,带些点点滴滴的戏虞色彩。

    石凳圆桌,武后摆手唤退左右宫娥,再斜侧目,对于新城的不敬,并没有放到心上去:“说笑了,落寞秋景、焜黄华叶衰的,更何曾得有赏花之说?”语尽,唇畔冷然笑笑。

    聪明如丝,新城瞬息之间便洞察到武后的话中有话,也不搭言,径自将身落座,素指拈了圆桌之上陈年的桂花酒,举琉璃盏,点了几点,于唇。

    “嫂嫂这里,有件东西想要送给妹妹......欣赏它,想必比欣赏春花要好得多吧!”朱红含丹般的唇瓣,似乎飘着一抹淡淡的魅惑、蒸然的邪意。正说话时,一色明黄凤袍宽袖已经抬起,玉指探入,拈出一支点缀春桃粉瓣的油纸纤伞一角,紫竹柄屑,当为八十四根龙骨质地、散射点点檀香。

    唇边的酒盏顷然坠地,琉璃的内质使得整个器皿囫囵跌得粉碎,一如脆弱的水晶,片片都是晶莹的泪、透明的心......新城怔住。

    “这伞叶的主人,就在我手里。”没有停顿,夹带一股冷风,媚娘俯身开言;不加情态,冷酷却胜似天池底部万年不见日头的幽幽寒冰。

    四野静谧,静得甚至连一片叶子的颤抖都可以清晰洞察到;这油纸伞,新城怎能不识得......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信物,这些年来,莫非他一直一直都带在身?洞宾,洞宾,这一切,多么荒唐可笑;却原是我,害了你!

    “姐姐,你不信我?”天昏地旋,不只是为洞宾的安危,为得更是这一份天上人间难以寻觅的亲情,就要、破碎了吧!良久无语,新城豁然大笑,无征兆的笑声,令威严亭立的武后也似有了瞬息间的颤抖,“所以,你扣下洞宾是以牵制于我?还是......”一字一字清晰吐露的语声,被窘迫的气氛扯得悠长;新城缓缓起身,含笑凝看过面前武后那张美丽威严的脸。这张脸,曾经多么熟悉、熟悉胜过对自己生命前景的洞悉......而如今,顷刻便陌生得令她不敢认:“还是已经被皇上钦定主政的你尝到了权利果实的滋味,从而想到消解我这个对你政治手段太过了解的首要敌人了么!”接连串出,几乎不加停顿;新城顷刻便哭了,后半句话,喉头哽咽伴随语气忿忿、一并流泻潺潺。

    “是又怎么样!”一改往昔那般既定的温婉柔顺,媚娘紧紧临过新城尾句;语罢,意识到声腔过高,酥胸起伏连连,侧转过身,闭一下美目,有意压低声音、徐徐:“皇上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似喃喃,更似对诉于身旁之人。

    如此大逆不道的语句,新城入耳廓,却没有了想象中的惊诧;恰相反,止笑缄绪,也将嗓音压下,尚带几分试探、几分挑衅的迎合问去:“呵,难不成皇后娘娘,想到了取而代之?”一句一顿,并不肯定;这样诉出去时,面眸间丝缕枯槁不减,向深忖度、针扎般灼痛。

    初秋时节,原来便已经足够冷到骨髓里去了;伴随武后一个华丽的转身,一抹秋风不偏不移,正于这同时弥漫过来,撩起她额前几许凄迷的发丝:“一个伟大帝国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被一个于世俗眼光滋生缔结中,堪称完美的好人统治!”只此一句,语速不快、不高,但有力,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神秘威严,“就如同一个人,一生下来便给他灌溉一种毒素,虽然不会致命、甚至毫无察觉,但最终会不知不觉地遍体鳞伤、再没有挽救的可能!难道我们便要这样下去,亲眼目睹那些不可挽回的一败涂地,眼睁睁看着大唐朝局沦陷为和事佬的会堂,从而丧失掉对这世界所有的信心和感情么!”

    “这也是你所谓的复仇大业中的一部分?”秋韵冷然,新城笑得凄苦,“如果您伟大的复仇一定要经历这样一个步骤,我是否一开始、在帮着你解决李君羡的时候,就应该把眼睛挖出来......”语气渐趋低沉,这样的场景,二人不约而同遥想起了当年,袁天罡所示警的那个天象诅咒。

    “为了他,也为了我.......还为了大唐!”久而久之的对答,无法开口的阴霾已经升华成为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无缝理由,“帮他实现毕生所不能够达成的唯一愿望,是我的责任......毕竟为了这样一个愿望,流了太多的血,牺牲掉了太多、太多的人......”凤眸微微闭合,一滴清泪合着秋风凄凄然滑落,璀璨更胜天界遥远的流星。

    “时至今日,我才不得不残酷的相信,洞宾是对的......”新城还是笑,明澈的泪波滴落在干涩的口唇,微苦、涩咸:“呵......”这笑靥,化作冷凝,“帮他实现毕生所不能够达成的梦想......根本就是在为你自己潜移默化间膨胀出来的权利、野心,找到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我们已经分不清你我!为了他、也是为了我;为了我也是为了他!”声嘶力竭的争辩,媚娘泪波四散,不知究竟是要说服新城、亦或灵魂里面那个高深莫测的连自己都读不懂的自己?

    “如果没有三哥,你也会这样做!”

    “是,也许我确实在自欺欺人......可如果没有他我也断不会是如今这样的近况,又谈何怎样去做!”

    一口气的言出,新城被定格在当地里;口唇微张,再也措辞不得。

    早已泪水飞扬的女子急急凑过近前,额首一顾,纤指攀附玉腕,语气温良恳挚,“新城,你明白的,你明白我的.....”眉目蹙颦,寸寸无力苍白,钢铁般坚毅威仪的武后,一瞬息间,孱弱的好似一枝寒风中枯槁依依的白牡丹。

    冷风萎靡,新城扬了眉目,明眸灼泪,还是笑着,笑靥变得苦涩:“我明白,我明白你,我会让你安心,永远的安心......”萎顿的唇,泛漾起难以消泯的痛,一颗心碎了,又该如何弥补呢......“但我也不会再帮着你、奉劝你,路怎么走在你,这锦绣河山、毕竟属于我们李家......”无骨一般的指,错落开媚娘指尖,一个转身,再忍不住回头,眸子依旧含泪,语声,却是平静的:“从此以后,若非难以推辞的重要典仪,我不会再踏进这座让我伤透了心的唐宫半步......也不会,再来见你......”

    恒古的风,细细卷起一些沙粒,扑打在媚娘亦是心碎的面,也不觉得痛了。因为心碎了,心没有了,何曾还会有痛楚的感觉......

    昔时,十六岁的自己,娇憨的婴孩、任谁抱着都只哭闹不停;直到自己把她抱在怀里,只一瞬,她便再不哭不闹,对着自己勾唇、无邪一笑......

    往事如烟,点点滴滴,都还那么清晰的流转在脑海间;回首相看,一一捡拾而起,媚娘突忽而笑、久违的单纯明媚;伴随一抹不及消散的泪渍,美得凄迷、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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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为大唐最尊贵的嫡长公主、正当青春的明媚时节,新城公主没有理由就此寡居。很自然的,令觅夫婿之事,被提上了议程。

    太宗皇帝九女东阳公主,家宴之时随口推荐了一人,名韦正矩。

    韦正矩出身士家大族,相配新城公主当还说得过去。心高气大、志向高远的韦正矩,无意间得闻公主择婿,脑中灵光闪现,认为不失一个平步青云的绝好机遇,固而走了东阳公主的门路,希望自己得以雀屏中选。

    出乎意料,新城竟然答应的如此爽快。心如死灰的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尽快远离永徽政权争执漩涡的核心,与以往生活划清界限,甚至,彻底遗忘。

    就这样,又是一色大红,镶金滚银花轿,说不尽的雍荣、道不完的华贵。

    新城公主与草率倔强的决定间,开始了她生命里第二次的婚姻生活;可曾想过,当那火红花轿抬入韦府、过去与现在的交错瞬息,便已经入得了一个极近荒唐的巨大坟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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