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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终殇}]:第六十七章泣绝红尘终不悔·天上人间誓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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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是真的太冷了,冷到甚至听得不到院落进深里、放置的那只华美瑞脑之中,熏香噼啪作响的热切声音。推断来去,不难看出,许是,结冰了吧!
着了七色彩虹霓裳羽衣的绝色丽人,眼角眉梢垂悬着的,依旧是一湾没有生气的死气低沉;躺得有些疲乏,略略转身换了姿势,有如一朵天边轻盈的雨云。
多么想要走进你的梦里,告诉你我不再是万人膜拜的公主,我只是想念你......在弥漫着清露鱼肚的平沓里想念你;在迷醉垂彩的夕阳里想念你;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暗夜里想念你......你翩翩白衣流转出的倜傥;你完美唇间温暖真挚的气悉;你天风里出尘空灵的素指......
可曾记得,你我对唱的那曲《莺莺传》?我们曾经傻傻的答应彼此,说要经久弹唱,直到柳映残阳、满头银发之时,唱给对方听......
可是,命运涉水如此无情,一点一点褪(隔离符号)去红衣,幻作一团滚烫的火,燃尽了我的心,也燃尽了你眼中的清明......我不愿离去,你远走时的那一次回眸,还铭记在心;我将化成一阵清风,永生永世守在这里、我们相遇的地方弹奏,弹奏、埋葬于这深宫之中,我们卑微的爱情。
浓郁酒气熏醉而过进深,一点一点,幽幽颤颤、直逼床榻这边过来。
新城知道,定是已经喝得大醉的韦正矩回来了。
绝姝的凤眼十分厌倦这萎靡、粗俗的男人,眼不见为净,干脆闭上。
“怎么,睡去了?”跌跌撞撞,韦正矩已经走过床榻这边新城的近前;因为酒力的缘故,含糊开口,带些挑衅的问诉而出。
床榻之上久病的女子,倦怠理会这酒醉的着劣汉子,依旧闭目、气定神闲的未曾开口迎合毫厘。
却不曾想,烂醉一坛的男子突忽一跨上榻,有力的劲指一把死捏女子宛似玉削的暂白下颚,那没轻没重的力道、已经把新城擱出一阵钻心的生疼:“大唐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再启口的话语,轻慢的蔑视、锋锐的恶毒。
被那个搁置经年的尊号称呼刺痛,新城触电般睁目,枯槁孱弱的空虚眸子中、陡然升起一阵凛冽的恨意。
身为皇女的骄傲、病中的她,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当此时此刻,因为经年无力亦无心抵御、便一次一次变本加厉尽情辱骂、蔑视于她的韦正矩,再一次极端玩味出言不逊、肆意不堪污辱的时候,心魂血液、骨骼、发肤那个封印许久的神的印记、身为大唐最尊贵的公主的尊严,终于迸发了:“滚开......”淡淡两字,无需太高的语音,沉沉稳落凛凛至贵的天然淀积威仪,足以起到一股无须言明的天然威慑。
驸马怔住,面对如此经年的低调沉默、近日突然爆发,即便再为铁石心肠的粗俗汉子、也或多或少会存须臾间的懵懵失神吧!
趁韦正矩彻底愣怔的这个空当,新城公主自出生入世起始便早已经溶于三万六千个毛孔、每一寸血肉肌体中的一身骄傲,尽数复找了回来,不加停歇、同韦正矩针锋相对地争吵起来。
她指责他虽口口声声自命清高,却是因攀龙附凤才得到如今富贵荣耀;倘使不是因为自己这桩婚事,官职微小的他,又怎能如愿成为奉冕大夫、成为皇亲国戚?并,更忘恩负义、廉耻毫无!
近十年来,一直在新城公主面前为所欲为、肆意使横的韦正矩,早已忘却了面前这个竟日沉默、默默忍受一切污言秽语的病怏怏的女人,乃是堂堂皇家至高无上的嫡长公主;更从未想过,这个一向低眉顺目、不敢略大支声的女人,居然也有敢于反抗的这样一天。
新城公主字字句句都直中他的要害,除却瞠目结舌之外,竟张口无言以对、是心虚么?
“尊贵的公主殿下、最高高在上的嫡长公主!”勃然大怒的驸马,沾染、飘散酒气的浓厚残唇,蒸腾一阵万分鄙夷、挑衅的邪笑:“无论如何,你都已经彻彻底底的属于了我,沦为我的奴婢!”边说话时,不等新城反应,韦正矩早一把卸去了外身御寒的长袍,惊雷霹雳的决绝速度,向着枯槁萎顿卧于病榻的新城狠狠覆下来、霸道激昂将她汀唇吻住。
“滚开,滚!”就这样一个瞬息,新城终于声嘶力竭的喊出了这样些年以来,经久掩埋在虚脱、沉寂外表之下,那样一腔对于故人极为爱痛交织的怨、及对于枕边这个挂名驸马不堪辱没的恨;激烈无比、拼尽全力做着平生历经最为彻底的一次反抗,十指纤纤中、近十年从不离手的那片柔柔伞叶,已经飘飘悠悠委落在蒸凉的地表。
韦正矩没有停歇,毫不怜惜的一把紧扼女子手足,企图抑制住她一切徒劳的挣扎。
这一场力量悬殊的无烟战斗,好似很快便要结束;胜负已分、只余下重重帷幕,还在进深灌入的固结寒风中,不甘心的颤颤挣扎、飘抖着。
突然间,慌乱的征服与反抗里,新城美丽的尖长指甲于他赤(隔离符号)裸的宽背之上、零零散散抓出了道道绵连的血痕。
猛一吃痛的缘故,烈酒醉泥中的男子,乌黑的瞳眸陡然而至一道伶俐的寒光;有力的厚掌下意识做了反抗、一把将瘫在榻央奋力直拢了身子的新城公主猛狠推倒。
长年抑郁所致成疾,心力交瘁、萎靡堪比风中衰草的女子,柔柔纤额一头磕在枕沿上。身心俱疲、体质虚弱,只这瞬息的错落,眼前发黑、晕厥过去。
眼睁睁看着公主晕厥而去、不省人事,韦正矩烂醉的酒劲儿已经全然大醒。
回想起自己方才种种粗野举动,冷汗夹流、心中不禁阵阵后怕,下意识的左右张望起来。
好在由于公主长年卧病静养,随身侍女早已不忍打扰、皆数退开。
怯怯的神思毫无征兆、陡然一转,源于凡人骨血之中与生便俱来的、匿藏在灵魂深处的一辙罪恶唆使,一个念头油然升腾在乱心惶茫的男子心里......眼前这个场面、不正是自己脱离惧怕因为公主牵连而朝不保夕的生命牵绊苦海,期待已久的良机么......
罪恶的念头才一迫不及待的跳出,紧紧临着、韦正矩不加思索地提笼起近在身侧那床锦被,紧攥在手、死死捂住新城风中残花零零美丽,贵仪的俏面......
地表冷凝,那片委身而去的油纸伞叶,借助微缕灌溉而入的严冬冷风,于地心处飘悠、张弛而起;只须臾,复再重新支离而去,卧在冷颤铁凝般的地表中央,发出瑟瑟的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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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真的只有当一个人去了,才可以记起她所有的好来?
巍峨大明宫,已经阑珊入夜了;今晚的夜分外清冷、死寂铁凝的勾勒不去一抹完满凄清......纵是不见,只要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同自己处在一处星空之下,这便是一件非常完美的事了;可如今的故人,又该在哪一处星空之下?是在,天外天么......
“令月,我的令月......”朦胧的目光透过洞开的窗,武后细长纤狭的美丽眸子、倒映那一轮孤月,被古人咏叹、凝望了亿亿无数次的月,泪水氤氲、袅绕一派雾影阑珊:“令月,月儿......姐姐会为你报仇。”姣好的薄唇并无支出一言半语,果敢、敏锐心底不断图腾着这样一个声音,“报仇......”坚韧、且无奈。
武华姑啊武华姑,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你的一生永远都是活在别人的仇恨之下,利用对于别人的仇恨,来导演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就在方才,有侍从呈报说太医晌午过后会诊新城长公主,却连公主之面都无会到,便听驸马含悲而言一个不幸消息,言说公主病情急剧恶化、已在晨曦之际,不治身亡。
表面来看,驸马所言应当属实、并无十分异样;只太医到底也为医药行家、又多年问诊公主,对于公主身体状况不妥之处,早已了如指掌、铭刻入骨入心甚久了。
遗容检点、婢女问询,种种迹象得以分析,公主之死并非自然病态、定有蹊跷存留!并驸马韦正矩一向与公主失和,公主伤逝、怎竟这般悲恸难耐?定是作势而出的。
接下来的故事,武后急急将此疑虑呈言于高宗,高宗闻讯大惊。到底是自己存在于世的唯一胞妹,如今不明不白殇陨而去,心中悲郁之气自难平息;旋即,即传旨意,命三司会审、彻查公主死因。
及快捷的速度,所有证据与指证结果,皆数对向一人:驸马都尉韦正矩。
自以为天地不知、深鬼不觉的韦正矩,万万没有料到,弑杀公主的凶嫌罪名,竟会如此快捷便落得自己身上;更未曾想到,早已被自己看在眼里、认定皇宠淡漠的新城公主,竟在二圣心中仍死死把持不动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面对俱为全面的人证物证,韦正矩哑口无言。六六三年正月乙亥日,高宗下旨,驸马韦正矩斩首示众;举族流徙荒蛮。
这位心志奇巧、颖悟绝人的姝丽公主,终于以这样一种凄惨哀怨的方式,得到了最后的解脱。
新城离去,武后恍若梦境初醒......她们之间这样一场源自至亲之情的倔强赌气,归根结底,还是因着一个死字而一切云散烟消。
百般懊悔、但为时已晚;只要知道,这场温柔的固执,由始至终、二人双双谁都没有真正记恨过谁,这、就足够了。
为寻得心灵深处空虚的那一点安慰,武后同高宗商议下诏,以皇后礼仪,为新城公主举殡。出殡的这一天,所有在京文武与命妇,皆需身着丧服,随于公主棺椁之后加以相送,并,服丧百日;地方官员不能亲临举丧者,也须服丧;民间禁屠宰、停音乐祭祀、停嫁娶。
这般大张旗鼓的奢侈典礼、这般浩浩荡荡的如流人群、这般或真或假的滂沱泪雨......硕大、雕琢极近华丽的楠木棺椁中,静静躺着的,只是新城公主孤单、枯槁的残躯。
—后记—
新城公主之墓安在昭陵东南方、唐太宗李世民的墓葬之旁;所有陪葬墓中,新城的墓地距离昭陵玄宫最近。唐高宗这位多情善感、后知后觉的兄长,希望妹妹死后能够回到父母的身边,时时拥有她在世之时、显得那样稀少的一点温情。
巨大的悲痛所滋生出无尽的盛怒,武后一气之下迁怒公主身边服侍之用宫娥女婢,认为公主之死、全然为她们疏离职守所酿之过。除却将侍从一并流放之外,亦唆高宗下旨,将公主墓内壁画、所有侍女面部统统毁去;她们保护公主不力,没有脸面面见自己主人于地下。
举荐韦正矩为驸马的东阳公主,被武后斥徙集州、举家被逐;与此同时,远在洪州任上的高履行,再次被贬往湖南永州为刺史,不久、死在任上。
武后一直惦记着东阳公主为长孙无忌表弟、高履行的妻子。垂拱(六八五至六八八)年间,已经形同平民农妇的东阳公主、再次遭到贬谪,垂垂老矣的她连同自己两个儿子一并流徙于巫州;偏偏不让她在丈夫去世时的地方落脚、连个上坟的机会都不给她。
七零五年的十一月初二,八十二岁的武则天死于上阳宫,临终前,赦免了自己生前所有的冤家,将他们与后人皆召回京师。
但是东阳公主没有等到这一天。
新城即便死去,都在潜移默化的助着武后,实行了那样一番彻底的报复。
后,公元二千年后,考古人员发掘了新城公主墓。墓道打开,人们终于看见了那幕盛唐奇景:墓室壁画中,所有被铁器挖得残缺不全的侍女脸面。
这一年,新城公主已在空旷的墓室里,静静卧了一千三百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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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愿与君生生世世长厮守。
他生未卜此生休,望君自珍重。
若于红尘紫阡陌,见女子怀抱箜篌轻弹《莺莺曲》,即是余来寻君矣......
月华如洗,近十年的萧瑟、岁月流光,翩翩白衣的潇洒倜傥、已经辗磨成暗灰旧布。沉重的心事、郁郁的哀伤,使得眼前的洞宾再舞不起白衣。不变的,只是眼角眉梢那样一泓吸引星辰日日月、甘之如饴坠陷其中的空灵出尘、潋潋深情。
武后到底还是将他解除幽囚,也到底还是没有要他得愿,见一见已经潸然逝去、再不复返的新城;不过没关系,他的爱情、他的所有寸寸心绪,也一并随着她的一去不返、而再不复返了。
临离帝宫之际,武后要他忘记李姓、自此离去,改姓为“吕”;以避有朝一日,对于李姓皇族不可避免的一场诛杀。只是如今、这已无妨。
回首令月,已茶扉......开到茶扉的花,永远永远、都是最美丽的吧!
从此以后,他不再寻仙问道、也不再风流倜傥的流离烟花;他只是喝酒吟诗,竟日使得自己昏昏沉沉,赚得一身酒、色、才气之仙的名声。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独自一人走在夜晚街道,一壶浊酒仰脖饮下肚,耳畔突忽传来一声九曲回旋的幽叹。
那是......
“师傅?”电光火石,洞宾蓦然转身。
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道长,就站在他的后面,用十分玩味的心情,迎他淡淡一笑、低睑顾他。
“师傅......师傅!”酒气萦索在完满的薄唇畔,俊逸倜傥的公子、在那样浩然出尘的一代宗师面前,终于失去了支撑躯壳的一点气力,双膝猛地委跪在了地上。
“洞宾啊......”道长开口,不大的声音,很沧桑、也很睿淡,眼仁深处是一层无尽的微疼怜惜:“为师还记得,经年,你在遇到新城公主之前,三戏歌姬白牡丹时的那样一份风流多情!如今的样子,让师傅心疼......相比起来,为师倒宁愿你回到从前的流离道法与浊世、陶醉红尘中去!”夜风浩劫,吹乱了老人花白的长发。
迎那冷月一缕荧光,洞宾抬眸,对看师傅深邃的老目。不需多言,深邃的道理与佛性,从来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月缘风语已违背,伤吻几回......情愁琐事、如鱼戏水,鸳与鸯、看破这是与非......
历尽世间事,惟有相思苦。也想不相思,免得相思苦。仔细自思量,情愿相思苦。
“不忘今生,不修来世,不畏人言,不羁天命,不弃红尘,不堕轮回......”完美的薄唇不由自主缓缓吟念,经久之后,混沌的清眸散射出一阵明澈的清光:“多谢师傅加以点化,师傅,徒儿懂了!”黯然的语音变得高阔,薄唇一笑,并合着将身起来,“从此之后,徒儿一定一心悟道!”完满的笑意、坚定的担保,再不存了方才时的红尘萎靡;道的深意,他是真的懂了。
这是一个怎样旷古绝世的痴情者啊!他分明是要带着这刻骨铭心的爱、与相思,去到另外一处婆娑的、不染世俗尘寰的世界里去,将爱溶入于对道的信仰、溶入于自己一切肌体、发肤、血肉,合二为一。悟道的同时、也是悟着爱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惊鸿一瞥的伊人,已同一个“道”字合为一体、同他自己合为一体,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分离!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相思、长相守,相思相守与生命一样长!
道长微微额首点头,沧桑的老目之中,荡漾如许渊博的智慧、与欣慰......
笙歌尽处千行泪,情天离难魂魄飞。
梦断巫山云不舍,恨别沧海珠含悲。
痴心难忍竟成灰,相思不死绕千回。
泣绝红尘终不悔,天上人间誓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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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色才气吕洞宾”,不知什么时候起,于人间销声匿迹;太过匆匆、匆匆的一如他经年的出现。
据民间传说,他于华山修道中、偶遇仙人点拨,逐拜其为师,终成正果、羽化登仙而去。
曰为,“东华真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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