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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终殇}]:第六十九章繁陌易老天难老·但为情故话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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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半湾、高悬隐在暗云后,愈来愈小、渐渐便不见了,只余留一抹鹅黄素的痕;九转玉径、华伟恢宏唐宫广院,淋淋淙淙浸铺淡玉色的清美光点。
伴一抹碧绿长袍流转过回廊,贤眉目深情一动。因为就在这着一身正装、碧绿官服搭配华美流苏的裴炎身后,袅袅娆妖曼走而出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辗转念念终也难忘的挚爱娇姝,李怜。
晚风拂晓,平沓时的天光,映女子一头苍白银莹的发、以及那如是苍白的面,淡妆浓抹总相宜。
“小怜!”
“贤!”
不约而同、两声焦灼弥漫的碎唤,迸发心底无限积压所有情愫;苦苦相爱的真挚恋人,己自沧桑、激动得紧紧抱在一起。
“王子殿下、公主殿下......”定身静立无边月色溶溶中,裴炎淡淡开口,平静不起波澜、好似一个尘世穿行的智者:“该,上路了吧!”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调,依旧从容。一句关乎神秘无知、生死存亡的宣判,就这样简约、干脆,出口诘定。
没有言语、没有惊诧,灼灼缱绻中沉沦的二人,却相视一笑。是的,该上路了,是该上路了......幽囚这些日子,从来没有得缘承恩彼此相见、以慰相思过;如今这一相见、必是死期。不过甚好,从此以后,永远也不会分开了......真好。
枉梦痕依稀、千古恨依依,此生此世、繁华陌上,不能再度为你一绾青丝;却是抱憾呵!但有你在我身旁,我却道,此生、无憾矣!
琉璃夜光莹盏雕镂精细、华美,好似揉入满天蹿彩的星子;盛了毒酒,荡漾微泛起一阵蛊惑心神的细小涟漪。
依旧没有言语、只是一笑,二人同时举起。
“贤,你还没有正式迎娶过我呢!”四目相对,汀齿残唇依依潋潋,小怜笑意璀然,左臂光洁、一点艳红朱砂痣携配满头流雪飞霜三千情丝,散射出鬼魅、妖冶的光,斩不断、缕还乱,不寻常的妖娆绝美。
“今生无缘做到这些,来世、来世我一定雇了大红花轿前来热热闹闹娶你!”来生,我们不做兄妹......俊眉略颤,贤心里定格一下,再舒展、淡淡还之一笑,朗着声腔开言:“好,那我们便来喝一杯交杯酒吧!”
两双腕子缠绵在一起,玉盏披光、合溶溶晶莹液体一捧暗红浅底,恰到好处凄迷、适宜间,将这致命的毒,亲手荼入爱人鲜活的口,然后胶合......
最后的时刻,小怜围绕着贤跳了一支绝美的舞,死亡之舞......
最后的一场起舞,一舞,风亦心寒、花亦泣碎;一舞,手腕、脚裸冰冷的温度触痛心房;一舞,凄怆的双眸便望穿了千年......迷离的眼神,飘飞的裙罗,悲凉中、告别鼎盛的流光岁月。
当沧海桑田、千年之后,信手翻开历史早已泛黄的书页,或许、还可以窥见斑斑点点支离着的美好吧!枯槁纸卷、终成蹉跎......
往事如风,往事,如风啊!
那些昔时的过往,还在耳畔回响......
“哎呀,欢怜草......你是谁呀?”
“我是小怜呀......”
“你是欢怜草?”
“什么欢怜草,我就是小怜......”
......
“春天就要过去,今年的春天太暖了,不好......春天太暖,到了夏日那本该炎热的时候,反倒显得有些清冷了。”
“却是很冷,但浪费了百般红紫斗芳菲......我想掬得一把被风使伎俩支离母体的凄凄落花,可惜了,什么都没有。”
......
“是么?既然如此,那么便在那之前,大唐帝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赐我一个孩子吧!你还没有子嗣呢!就要我为你生一个儿子吧!那么若你死了,我便可以带着皇长孙回到大唐宫阙,纵我不能亲身报得母仇,大唐帝室的万里锦绣江山,也会回到我们儿子的手里,一位有着同母亲一样尊贵的、南梁帝室血统的大唐皇族王者的手里......”
...
“贤,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一切一切我都可以放下,唯有你,我不可以没有你啊......”
............
舞尽、思绪止,回归现实,最后,再望对方一眼吧!
小怜:这些年来,不,一生一世,我都爱着你,那么深那么深的爱着你。纵时光荏苒,世事伦常磨洗转换,这爱也不曾改变、更不曾退却分毫。我也想过离你而去,再不招惹我们彼此的那片伤心之地,可是我退却了,我做不到,因为我、欺骗不了自己......你的内心像白莲那样干净、像湖水那样明澈、像空气那样通透......我爱你入骨。可是,我们终究不能好好活下去。
贤:我也爱你,从肉体到心灵、再到灵魂。可我不敢、亦不能、还不忍违背母后的意愿;并或许,我冲不破世上人间那样一分残忍的伦(隔离符号)常......所以,我怯懦过,伤害过你、我更从来都没有对你吐露过这爱之一字。如今,我终于要对你说——我爱你!爱,没有性灵可以避免,没有界限、便也没了伦(隔离符号)常,就算是佛——佛是什么?是普渡、是超脱。可那些冠冕堂皇,也都仅仅只是表面浮虚;衣冠不染纤尘的僧人,又有几个能够得以真正悟出佛语?只有历经真正的情爱,才可真正超脱。所以我们不要害怕,我们已然冲破了浮躁的世俗,须臾之后,佛,会接纳我们。
小怜迷离微笑,圣洁、却又冶丽的有如梦靥女神:“我要伴着这心跳去一个地方。”
冰冷暗暗地表,贤拼力抬袖、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拥住,眉宇间、含着深情与泪水:“我愿随你去任何一个地方。”
是无奈、颓然,还是解脱?
母妃为她取名时说,“就叫她,李怜吧!小怜,我的小怜,惟愿你一世长得贵人相怜,安稳普渡残生......”母妃却是错了,尊贵之人只是尊贵,孤苦之人终是孤苦,名字又怎能真的佑人吉祥、长得相怜?
只是如今,这已无妨。
躺下来,饮了荼毒,在冰冷的地。
身边,是他/她。
闭上眼,握他/她冰冷的手;没有悲哀,竟然心思澄明。
他们的泪不约而同的流了下来,交融在一起;他们相拥而死,他们都涅磐了。
他们历经一世的悲伤,他们历经一世的伦常;终于在这一刻,回到了生命与爱的源头。
似等了千千万万年,这刻开始,终于,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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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大殿宫廊、气势磅礴的浮生广漠,一湾至贵明黄灼灼凤袍映扯之下、趁得贵美威仪的武后愈发指点江山、逶迤婆娑。
直面正前,裴炎就那样站着,也不躬身、不避讳,一脸邀功献媚者的俯首姿态。只是他却未曾注意到,随着他那自以为是的浮虚智慧吐露渐趋完备,武后面目神情已经有了许多不易察觉的颤动,但又都被竭力压制下去,不作表露、不吐声息了。
“臣这样做,并不奢求可以得到娘娘什么褒奖;能为天后排除政敌、臣万死不辞矣!”一抬袖的时段,老成礼仪毕恭毕敬展现在眼帘,裴炎言的决绝。
冉冉檀香透过窗,一直一直,都是窗明几净、心事了然。
武后垂睑闭目,复又睁开、切肤的痛,瞳子里蒸涌了滚滚波涛般澎湃不止的凛冽寒光:“帮我?怕是在帮你自己吧!”讪讪凉薄、鄙夷不可方物。
裴炎一定,既而、冷汗便夹杂着流淌下来、一点一点滴落。
武后依旧颖悟绝人轻飘一瞥裴炎,启唇开齿、言出他那潜藏心底不愿诉出、便自以为是的认为旁人不会知道的小小晦暗心思;说他之所以除掉李贤,是因为王子旦。他见自从经年以前,贤离去之后,太子位便一直空着;他清楚的洞悉着武后念子心切的神思、知道贤太子在武后与高宗心目中的地位,怕武后对贤重新启用、是以危及到旦的前程......“当年那个言说贤儿非我所生的荒唐谣言,想必也是出自老先生之妙手吧!”幽幽缓缓,沉稳一句不容置疑的望似诘问。
是的,裴炎是旦的老师,一直一直都在瞒着安静无争、平淡不求凸显自己的王子李旦,而躬身秘密为其筹谋着一番极端大胆的争储大业。
她说裴炎你可知道,你瞒着我暗中逼死王子贤,犯下了一场怎样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过?假传圣旨、谋杀皇子、藐视权威、贬低皇后......任何一条,都足以治你罪、灭你口!
晓以利害一席决绝干练、不留余地的铁一般威仪之话,才一出口,便将裴炎骇住;再一落地,已经吓得瘫坐一团、匍匐了身而去。
武后一双绝姝嫣然的贵气凤眸,含浅浅一抹笑、也含着隐隐一丝对于贤儿死去,而天然悲恸的泪渍;裴炎呀裴炎,全且不论你大胆除掉的是一位世界最伟大帝国中,深得圣宠与民心的文武两全、优秀王子,单看武后,对于胆敢擅作主张、藐视己之权威颜面的臣民,她又如何可以大度放过?武后的性格,裴炎真的不懂。
裴炎当即被捕下狱,不久、以谋反罪名宣由左肃政大夫蹇味道、与侍御史鱼承晔审鞠,不假时日、罪名定型,诛之。
裴炎一案里,凡是为他有过申辩微词的官员,都皆数不漏受到惩处。
宰相刘景先贬吉州长史,后被酷吏陷害入狱,自缢而死;凤阁侍郎胡元范流琼州而死;郭侍举罢相后又贬岳州刺史;程务挺被诬“与裴炎、徐敬业潜相接应”,于军中处斩......
当大唐政治风云际会奔涌过经久连绵个年头,唐中宗复位、诸武仍掌权时,大赦天下;而裴炎亦被排在赦免之列以外。到唐睿宗时,裴炎一案才得到昭雪,并专门下制称赞:“文明之际,王室多虞,保义朕躬、实著诚节。”同时赠太尉,益州大都督,谥号“忠”,长子裴彦先为太子舍人。
《新唐书》中,从子裴伷先传在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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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一抹盛世唐宫大殿暗宇延伸出去的烛火幽幽,有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稚嫩女官,怀抱绫罗锦缎包裹、新生婴孩样玉雪可人的生命体,一足三聘、小心翼翼左右顾首探看间,沉沉稳稳将那纤细足颏步履进了凤仪宫正殿。
“婉儿......”极其细小的呼唤,武后提袂敛襟,轻轻飘飘一路顺着白玉石阶委行过来,低首抬睫,问的低低:“抱来了?”
曳曳的浮云,氤氲着月华湖水般澄澈的彩,倒映远方宫廊一簇一簇昏沉诡异的橘黄,婉儿点头。
许是天然缘份所滋生出的那样一份默契吧!对于眼前这个与自己有着不供盖天灭门之仇的、大唐最尊贵的女人,婉儿从来都是无所谓恨、亦无所谓怯的;偶然的时机,惊鸿的照面,奠定了她们注定纠缠一世、甚至性命终止方才能够得以终止的笃厚机缘。她们之间既是主仆、也是忘年知己之教。毕竟,性格的共鸣、文采的共同见地,可以让三千大世界中两个本不相干、亦或暗中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陌路人,排除其余一切介怀、俗世缔造飘渺牵绊,只是单纯又美好的走到一起,便是大同。
夜凉如水,隐隐泛着秋露白芬芳的一份干冷;纤指宛若白玉青松,媚娘低首舒袖,从上官婉儿手中接过那美如润玉的孩子,贤跟小怜留下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凝眸一望、清泪盈霜,悠悠荡荡、终于掉落下来,是滚烫的......
旦一直都是个安静的好孩子,这些年来,他一直一直没有什么哪怕微小的动静,只是一味安心读书、修养心性;若不是这一次裴炎之诛,武后几乎要将这个最小的孩子彻底遗忘了。
如今时局、却是凸显了来。
次日,天后秘密召集皇子李旦进殿议事,将贤所遗之子命旦收养之,将这个孩子的身世秘密永远压制、埋藏了下去;旦委身对天盟誓,定对其子视若己出,并为孩子取名“隆基”二字,意为,兴隆国运、造福社稷者。
同月,立旦为新太子,昭告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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