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恢复意识时,耳边萦绕着熟悉的声音,是父亲。
她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先做了个深呼吸才猛的睁眼,熟悉的天花板。
“小柔,你醒了!”甄华声音都在发颤,几步跨到床边。
甄柔反握住父亲的手,温热宽厚,她的心瞬间就被真实感包裹住。
她侧头,眼中噙着的泪瞬间僵住,因为,她看见了那个女人,那个父亲低声下气哄着的女人。
怎么回事,这才多久就把人领回家了?!
“爸,妈妈呢?”甄柔本来是要用质问的语气,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很嘶哑。
攻击力霎时降为负数。
甄华自然不知道女儿的异样与震惊,笑了笑,“她昨晚又守了你一夜,早晨我好不容易才将她哄睡下。她啊,总说要让小柔醒过来第一眼就能看见妈妈,太犟了。”
他看似责备自己的妻子,实则暗含无奈的宠溺。
甄柔有些迷糊了,难道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爸爸,这位姐姐和爷爷是……”家里突然多了两个陌生人,她对自己的疑惑毫不掩饰,任谁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怀疑什么。
“这位是蒋舟一医生,这位是他的徒弟,高娅雯。两位都是著名的脑科医生,刚刚准备给你做检查,你就醒了。”甄华坦荡地为她介绍屋内的两个人。
著名脑科医生,并且姓蒋,她心中大致有谱了。再想到父亲那些真诚的语气和低姿态,一切就说得通,想必是求高娅雯做中间人请这位蒋舟一。
“爸爸……”甄柔突然扑进父亲的怀里,鼻头发酸,眼眶中浸出雾气。
原来所有的低声下气都是为了自己。
甄华愣怔,因为自己的严厉,女儿成年之后很少这样抱住他了。大约是鬼门关走一趟害怕了吧,他想。
“没事了,没事了,这么大还撒娇,也不怕别人笑话。”男人口上取笑着她,手掌却轻拍女儿的背脊,给予安抚。
甄柔也是一时激动,平复心情之后便放开父亲,对蒋舟一和高娅雯道了谢。
然后,在甄华的要求下,蒋舟一为她检查了身体指标。确定没事后,甄华才嘱咐她好好休息,将房中的人带出去。
可能是身体沉睡太久的缘故,甄柔下床准备找备用手机时,竟有些乏力,脚一软蹲在了地上。
“不是让好好休息么,转眼就蹦跶到地上了?”高娅雯突然扶着门,出现在她眼前。
想到这个女人那样高冷地对待自己的父亲,甄柔皱眉,“高医生进来前不应该敲门吗?”
高娅雯却是一笑,“你果然对我有敌意,刚才你看我的惊讶也是真的,甄小姐,我们认识吗?”
甄柔心惊,她怎么会知道?
“哦,甄小姐,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高娅雯,不仅对脑科有研究,对心理学犯罪学也很有研究。”她脸上的笑耐人寻味,显然是专门解释自己如何看出来的。
她抬头望着这个女人,一时语塞。总不能告诉她说,抱歉,我附身到狗身上时以为你是我父亲的小蜜吧……
高娅雯摇摇头,走近,将她扶起来。
“甄小姐,我都能放下父辈的恩怨,难不成你这个后辈还要端着吗?若不是看在你父亲的态度上,我师父蒋舟一可不是你甄家能请得动的人。”
原来是两家有旧怨,难怪父亲姿态放得那样低。
甄柔干笑,“高姐姐言重了,我哪里敢,只是我从来不喜欢别人不敲门就进屋,你别介意。”
“我是来告诉你有什么不舒服随时联系我,”高娅雯松开她,从兜里摸出张纸条,“这是我的号码,其实吧,你这病我们也帮上什么忙,叫你父亲不必太客气。”
讲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高姐姐,谢谢你!还有,对不起。”甄柔忽视她的交代,仍是道了谢。
高娅雯无声勾唇,合上门离开了。
甄柔将自己摔进羽绒被套里,轻柔软和,像是躺在云端,没有一点真实感。
这几个月像是一场梦,知道了很多,误会了很多。她如今深刻明白了两件事:光鲜的背后大多隐藏着巨大的艰辛或者浮华的泡沫,以及眼见不一定为实。
·
彼时,阮承泽的情况就没那么乐观了。
病房里,男人侧身躺着,双目痴痴地望着远方,一动不动。
梁琨轻轻带上门,沉声问身边的医生:“贺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情况不怎么乐观,已经转换成重度抑郁,最好随时有人陪在他身边。因为,病人曾出现过幻觉,恐怕是精神分裂前兆。”
“恩,好的,谢谢你。”梁琨透过门框的玻璃看进去,男人又瘦了一圈,就像个瘾|君子被禁锢后的模样。
他心下一沉,父亲就是因为这个病走的,从29层的高楼直直坠落在他的身后。
可是,他该怎么让自己这唯一的亲人再好起来呢?
强迫他参与《念》的拍摄是有效果的,他都原谅了柔柔的事,可自己千算万算,算漏了西米露的安危。
“还是不吃饭吗?”正想着,安廷伦突然就出现在他身侧。
梁琨望了眼隔壁,“西米露还是没醒吗?”
安廷伦:“恩,虽然两次都被电流击中,可是身体指标却正常得很,但又昏睡着。承泽呢,还是不信西米露没死吗?”
是的,阮承泽抑郁加重。不仅厌食,还怀疑这个世界,怀疑一切事情的真实性。
西米露其实只是昏迷着,可他却不信,说所有人都骗他。也不哭不闹,就静静地躺在那儿,看着就让人揪心。
“你先回去看片子吧,电影节报名的截止日期快到了,我会看着他的。”安廷伦看出梁琨眼中的担忧,宽慰着他。
这两兄弟的从重逢到如今,他都门清,梁琨算不上一个坏哥哥。过往的事,他不清楚,也不方便去劝阮承泽什么。
这种时候,梁琨也不矫情,道了声谢就匆匆忙忙走了。
安廷伦推门进去,对着瘦削的背影道:“承泽,我把西米露安置在你旁边的屋里了,它真的没事,你还不信我么?”
床上的人纹丝不动。
“承泽,西米露上次被电击不是很快醒过来了吗,我为什么要骗你。”安廷伦也不管床上的人是否理他,仍自顾自说着。
他没有看见,阮承泽的眼眸闪了闪。
“你这样不吃不喝的躺着,万一西米露醒过来了,你却不在了怎么办?我知道你不是懦弱的人,不会动不动就要寻死,可是,你的身体是肉做的,不是铁铸的……”
他絮絮叨叨的念着,阮承泽忽然翻身,面对面盯着他。
安廷伦这才发现,他眼中布满血丝,眼底的青痕吓人,就连双颊都有些凹陷。不过两天,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扶我去看看它吧。”他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安廷伦打开保温桶,往碗里盛粥,“先吃点东西吧,我怕你起来就晕过去。”
阮承泽没有拒绝。
安廷伦难以置信他竟然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给他盛了满满一碗,他都尽数吃了下去。
然后他神色如常的到隔壁,对着沉睡的西米露看了半个小时,又木然的回到病床,看不出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安廷伦心中却是高兴的,至少他愿意吃饭了,可是,这喜悦只持续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之后,阮承泽腾的从床上跑下去,身体乏力,一下子跌在地上。安廷伦急忙去扶他,他却抬手指向卫生间。
安廷伦扶着他进去,眼睁睁看着他将那碗粥尽数吐出来。
医生检查后对他讲:“阮先生从身体到心里都在排斥这个世界。”
·
甄柔身体恢复好已是一周之后的事了,她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被电流击中之后,又睡了两天才醒过来的。
她登录小号微博搜索有关《念》的消息,却一无所获,也不知道西米露怎么样了,有没有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也是巧了,正着急,尹思礼却刚好来甄家探望她。
甄柔眼眸闪闪,心中有了主意。
父母正与尹家伯父伯母聊天,她凑到尹思礼耳边道:“思礼哥,听说阮承泽拍你家电影了?”
尹思礼靠在沙发上,温柔地揉揉她头发,“我的小柔妹,伯父知道你为了追星差点搭上命,可是很生气的哦。”
甄柔心脏怦怦跳,果然父亲已经知道了!
她强压住紧张,继续低喃,“思礼哥哥,你就带我去见见他嘛,你最好啦!”
这软糯的声线令尹思礼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他抖了抖身子,也低头凑到她耳边低语。
“那可不行,哪有哥哥专门带妹妹去见其他男人的,甄叔知道了肯定饶不了我。”
甄柔勾唇一笑,“哦?那如果你泡小明星的事被尹伯父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轻饶你呢。”
尹思礼猛地侧头,眼前的妹妹笑得狡黠,分明十分笃定他出去泡妹了。
他眼睛微眯,到底是谁泄露了秘密?
但转眼他又面色如常,笑眯眯对甄柔道:“行了,别在这儿诈我,明天我正好要去医院探望他,到时来接你。”
甄柔却又怔怔,阮承泽怎么会在医院,难道西米露真的出事了?
·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甄柔在车上不断催促司机快一点,尹思礼不由得蹙了眉。
这丫头真这么喜欢这个阮承泽?只是,追个星用得着把自己涂成这幅模样吗?
是的,甄柔又变装了,连尹思礼都有些认不出她来。
“我说,你干嘛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我都不好意思和你走在一起知道吗?”尹思礼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甄柔取下墨镜,神神秘秘的,“就不告诉你!”
尹思礼一时语塞……
甄柔终于在一个小时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偶像,她都有些认不出床上的人,瘦骨嶙峋,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
心脏猝不及防地被什么攥紧,原来抑郁症这么辛苦吗?
病房里面梁琨、安廷伦都在,甄柔顾不得许多,站到男人面前。
“承泽哥,我是粉丝后援会的会长,你可能不记得我了。可是,我们都希望你赶快好起来,我们很期待你在荧幕上的表演。如果大家看见你这样,会心疼的。”
阮承泽只望着她手中的花束发怔,好一会儿才说了声,“谢谢。”
甄柔心中酸酸的,他当然不记得自己,这五年自己变化是挺大的……
尹思礼与梁琨谈论了些电影的事,甄柔只知道已经送审柏林电影节,其余的都不记得了。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甄柔透过玻璃看见了隔壁的狗狗。
“那是西米露吗?”她下意识看向梁琨。
见她与尹思礼亲密,梁琨不疑有他,点了头。
“我能进去看看它么?”甄柔渴盼的望着梁琨和安廷伦。
他们没有拒绝。
甄柔望着白色萨摩耶,胸中情绪异常,小小的一团,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可怜。
她伸手抚摸它脑袋,喃喃道:“西米露啊,你也要快一点好起来,他真的很需要你呢。”
突然,床上的狗身子一颤,竟睁开了眼!
甄柔被吓了一跳,连退好几步,嘴唇微启,眼睛瞪大。显然,她也觉得难以置信,西米露竟然醒了!
萨摩耶从床上跳下来,围着甄柔打转,尾巴摇个不停,看起来很喜欢她。
一屋子的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人一狗,只有梁琨,默默退了出去。
甄柔心中高兴,蹲下|身摸它脑袋,笑得眉眼弯弯。
突然,门口响起喑哑的男声,她再熟悉不过。
“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甄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