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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勇黄巢转战江南 忠李迢舍身取义
    山谷,空旷,风一吹满是肃杀之气……

    “曾将军可否放我一条生路,王某日后必有重谢。”

    “笑话,日后?曾某现在就想要你的项上人头!”

    风吹在曾元裕坚毅的脸上,那张黑色的面庞曾经令多少人望而生怯。如今面对被逼上绝路的王仙芝,曾元裕虽然脸上平静,但内心却是无比的兴奋。

    “罢了罢了,看来王某真是多此一举,姓曾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王仙芝再无退缩之理,只得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话,但觉森森寒气迎面袭来,砭肌刺骨,不觉周身战栗,心生恐惧。

    呜呜呜,一阵铜锣声声起,激越苍凉,在山谷上空冲决回荡。继而咚咚咚战鼓雷鸣,起义军在王仙芝的率领下,发疯般的向唐军奔来。

    只见曾元裕举剑在手,唐军随着中军大旗的旗号,倏尔分为三队:前军队两万,密集成阵,在阵前阻挡王仙芝;左右两队各一万五,沿着两侧山谷迂回包抄,直扑起义军后方。双方进退攻守,如犬牙交错,惊呼迭起,惨号刺耳。

    一时间,长云如阵,天风更急,月沉西陲,东方未明;沉沉夜色,如铅似铁;天地间锣鼓喧天,摇魂荡魄,其中夹着北风的呼啸,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一阵激战过后,起义军有将近五万人英勇牺牲,号称起义军“龙头老大”的王仙芝竟然毫无还手之力,最后也在突围中战死。

    这真是一件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或许最好的回答就是气数已尽!在过去的三年里,他驰骋山东、河南、湖北等地,扫荡中原。毫无疑问,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然而,最终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长夜漫漫,几番星辰换,艳阳又当空。

    当王仙芝战死的消息传到长安时,朝廷上下一片欢腾,至少僖宗和田公公看到了彻底消灭贼寇的希望。然而,对黄巢来说,这却是一个或悲或喜的消息,悲的是王仙芝是领袖;喜的是现在自己就该是领袖了。

    仅此而已?

    不,王仙芝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黄巢!

    三年前,黄巢仰望天空,做出了这个不能回头的决定。三年后,黄巢再一次仰望天空,天空依旧是那么阴暗。从一个非法的私盐小贩到响彻华夏大地的义军领袖,这是何等的蜕变。

    有梦想的人会有一个共同点:执着带给他们沉静,而也只有沉静的人才回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才会有与自己灵魂对话的权力。

    然而,此时此刻三年的起兵经历同样也在黄巢的心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初之所以选择这条路到底是为什么?为何自己要坚持不懈的走下去?”

    “是为了高官厚禄?”

    “是为了万人之上?”

    “不,仅仅是为了生存!”

    “因为这是唯一一条可以生存的道路,几千年来,无数的人走在这条道路上,尽管他们受尽折磨,但他们始终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价值!”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当最基本的生存都是一种奢求时,他将比任何人都刚强!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乱世里,离去者,是上天的抛弃,而留存者,则是上天的眷顾。

    对于黄巢来说,他的天下之路,才刚刚开始。

    于是,他迈出了第一步。

    可第一步,就是坑。

    王仙芝死后,起义军的士气极为低落。其两大部将王重隐、尚让分道扬镳,王重隐转战于江南,而尚让则率军到毫州投靠黄巢。

    尚让和黄巢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在投靠黄巢后,他也很快成为了黄巢最为得力的助手。也正是在尚让和众将的一致推举下,黄巢开始号称“冲天大将军”,并改元“王霸”,初步建立了政权。

    不久之后,黄巢再一次率军北进袭破沂、濮二州,使形势又一度有所好转。

    之后,黄巢准备沿河西进攻取东都洛阳,提升义军士气,但实力上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义军很快又被唐军迅速给赶了出来。

    不过,虽然进攻洛阳失败,但通过这次交锋朝廷也初步尝到了黄巢的厉害,黄巢的野心远比王仙芝大,这样的刺头不惹为好,而且起义军在中原大地上肆虐的越久,对朝廷越没好处。

    关于这个问题,朝廷的大官们,包括名义负责人田令孜也都有数。于是,朝廷决定故技重施招安黄巢,准备封他为右卫将军。

    这个级别和张自勉一样是正三品,远比当初封王仙芝的监察御史阔气多了,但前提条件是黄巢必须解散部队。

    如此幼稚的伎俩,黄巢哪能上当?更何况,枪杆子里出政权。军权一旦交了,就会任人宰割,傻子才会干。

    这时,招讨使曾元裕突然“下课”,比曾元裕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招讨副使张自勉顶缺督兵进剿黄巢。

    失败就像潮水般汹涌而来,起义军再次被打的大败!

    当然,黄巢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打不过?

    跑!

    跑着跑着就习惯了。

    黄巢就这样提心吊胆的开始了他又一年的征程。

    这年三月,黄巢在河南一带一无所获,难以取胜,正在愁眉不展之时,他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王重隐竟然进入江西攻陷了洪州。于是,黄巢决定率军渡江南下,转战势力相对薄弱的江南,与王重隐相呼应。

    但凡古代干造反这行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吃不上饭的,二是混不下去的。至于文化修养,大多是扯淡,做事不按规矩,所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军队也是如此,今天是这帮人,明天很可能就换一拨了,指望他们严守纪律,基本上是胡扯。

    但黄巢却是个例外,黄巢和王仙芝有着本质的区别,黄巢是个文化人。王仙芝打仗时,基本上明天究竟该怎么走,从来不管,也懒得管,打到哪算哪。而黄巢的行军路线,都是经过精心设计。

    八月,黄巢进入浙东,经婺州至衢州(今属浙江),然后披荆斩棘,开山路七百里,攻入福建。

    黄巢的确是个很能吃苦耐劳的人,具体表现为不怕跑路,不怕麻烦。当然,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鉴于朝廷军队可不像黄巢那样能吃苦耐劳,能钻山沟,所以黄巢在福建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这一待就是四个月,直到十二月时,他趁机又攻下了福州,日子稍微好过了一点。

    在海滨城市过了个年,乾符六年(公元879年)正月,这已经是黄巢起义的第四个年头了,似乎前几年的磕磕绊绊,就预示着这一年的黄巢一定也不会好过,因为这一年他迎来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厉害人物——高骈。

    高骈,字千里,晚唐名将。

    唐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高骈出生在了一个禁军世家,史籍中并没有关于他父母的记载,只知道他有一个十分了不起的祖父,当时的南平郡王高崇文。

    由于从小就耳濡目染,高骈在军事才能方面和他祖父高崇文一样,也一直展现着过人的一面,并在禁军中一直担任要职。

    唐懿宗初年,高骈开启了他真正意义上的戎马生涯,统兵抵御西北的党项和吐蕃等部族。

    不过,虽然水平很高,但在当时高骈还并不算出名,一直到懿宗咸通七年,四十五岁的高骈才迎来了他人生中最为辉煌的时刻,他率军收复交趾国,大破蛮兵二十万。

    这样的人物对黄巢来说可是不好惹!而且此时,黄巢所处的位置也十分不利,他被完全包围在了福建。

    湖南虽然也地处南方,但相对于沿海的浙江、福建,对中原的威胁肯定更大一些。而且,在浙江、福建一带休整了大半年,黄巢可能是吹不惯海风,自然也想出去走走。出于此等原因,刚刚过完新年的黄巢便想西进湖南。

    黄巢的这次选择,是十分英明的,而且在这个时候他还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王仙芝死后,王重隐并没有像尚让一样选择投靠黄巢,从这一点上来看,似乎黄巢与王重隐的关系不咋地,黄巢此去湖南,本来就大有抢王重隐地盘的架势。恰好这时王重隐病死了,其部将徐唐莒趁机占了洪州。

    黄巢听说过王重隐,可没听过徐唐莒。当然,徐唐莒同志大可不必担心,因为黄巢的这个战略意图,对付宋威,估计还管点用,但对付高骈可行不通。

    刚刚由西川节度使调任的杭州节度使、诸道兵马都统高骈刚刚到任就给了黄巢一个下马威,先下手为强的他,立即派遣部将张璘和梁缵袭击黄巢。

    高骈所带军马几乎全都来自西北,西北军长年与吐蕃、党项交战,彪悍异常,且骁勇善战。黄巢不明情况,一味盲打,同时也一再失利。

    张璘、梁缵杀得兴起,手也很黑,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几乎将黄巢逼临绝境,手下几员战将都选择了投降。

    在这些战将中有像毕师铎这样日后叱咤一方的人物。当然,还一个不得不提的人物,这个人叫李罕之。一个名不见经传,却又实实在在影响了日后天下走向的臭流氓。

    据说李罕之这小子年轻的时候曾经剃发出家过,但其无赖本性难改,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出家人,所以所到之处没有一个寺庙愿意收留他。

    没寺庙要,李罕之同志就只好跑去化缘,准备骗吃骗喝,不过,这个行业,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得好的,比如八戒同志,比如李罕之同志。

    李罕之同志开工化缘的第一天就让他彻底的对这个行业失去了信心,因为从早晨直到黄昏,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施舍给他一点饭食。

    八戒同志化不到缘完全是因为长的丑陋,李罕之同志虽然长得也比较抱歉,但起码也不会丑到和八戒同志有一拼。

    其实,关于李罕之同志为什么化不到缘这并不难理解,因为中国僧人向来是不化缘的,全是自食其力,自己种地,只有小乘佛教的僧人才化缘,化缘在中国推广不开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会被人们认为是要饭的乞丐。

    李罕之同志不仅有胳膊有腿,而且长的人高马大、彪悍异常,怎么看也不像要饭的。本来准备一本万利,骗吃骗喝,结果第一天就啥玩意没要到,李罕之一怒之下便将钵盂摔在地上,然后撕烂僧衣,投奔了在中原大地上闹腾了好几年的黄巢,跟着大哥一起发大财。

    李罕之无赖出身,属于墙头草,理所当然的可以两面倒,轻松选择投降,也不失为一方刺史。

    相比之下,黄巢投降的话可不会那么简单,一步错,步步错,稍有差池,可就万劫不复。

    无奈之下,黄巢只好致书浙东观察使崔璆和广州节度使李迢,表示自己愿意投降朝廷,希望两人从中撮合一下上书朝廷为自己要一个节度使的官位。

    李迢身在广州,离被唐军包围的黄巢十万八千里,所以他压根就没搭理黄巢。黄巢的书信送去后,杳无音讯,说拿去擦屁股了都有可能。

    但崔璆可不一样,他就在黄巢的眼皮底下,万一为此得罪了黄巢,惹得黄大王不高兴,崔璆就得掉脑袋,所以崔璆立马就答应了。

    “没问题,黄老大的事,就是我的事,至于我的事,当然还是我的事。不管怎么样,您就放心吧。”

    崔璆一刻也没有耽误,不单单是因为他害怕黄巢,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能用“和平”方式解决这场祸乱,那在朝廷内还不得吃香的、喝辣的?就这功劳,怎么也得混个宰相吧,所以他极力申奏朝廷说:“这是平定匪患的最佳良机,黄巢只不过要一个节度使的官职,不要兵,不要粮,一个空头衔给他就是了。”

    如果是放在一年前,朝廷自然是一万个乐意。就算是真的接受黄巢的投降,给他一个节度使,打发了,也是偷着乐的事。

    但现在情况可不同了,黄巢并不是在中原闹事,而是在浙江、福建这样的烟瘴之所,并且还屡战屡败,几乎濒临绝境。在这种情况下,朝廷不许黄巢的请求自然便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现实不仅让崔璆大迭眼镜,就连黄巢自己都大感意外,于是,黄巢又写了一封奏折,确切的说是降书,让崔璆呈给朝廷,而且这次是他亲自写的。

    上次他让李迢帮忙,李迢没搭理他,所以黄巢在降书中请求为广州节度使,让朝廷把李迢弄滚蛋。

    降书虽然写的真真的,但不到万不得已黄巢肯定是不会投降的,不过,给自己留条后路也是有这个必要的,而且还可以借此拖延时间,了解朝廷的态度。

    按说黄巢的头也低的够多了,都是出来混事的,何必连条活路都不给。但朝廷几经商议后,最后由田公公拍板表示同意接受黄巢的投降,也同意封官,但不是节度使,而是率府率。一个守卫东宫的禁军小头目,也就是带个十几、二十人的小官,这和弼马温没什么区别,关键是孙大圣管的马要比黄大王管的人要多的多。

    所谓事不过三,被朝廷玩了两把的黄巢彻底恼怒了,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既然朝廷非要赶尽杀绝,那就再也不要有任何想法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在铁与血的较量中,你不能将敌人消灭,对手就会将你毫不留情地除掉。

    成王?还是败寇?

    拼了!

    这个世界之所以丰富多彩、美仑美奂,是因为它总能在人们绝望的时候带来惊喜,这次黄巢中彩了,他成功了……

    这年九月,在浙、福地区已经待了整整一年的黄巢趁唐军松懈,从福建突出重围,南下占领了广州。

    广州是海上丝绸之都,唐朝大部分的对外贸易都在此完成。黄巢发现这个东方威尼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包括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当然,这里更有他最喜欢的数不尽的金钱珠宝和进口洋物。

    据说为了得到这些东西,黄巢还在这里搞了一次广州大屠杀,一次杀死了十二万人,这里面有不少来中国经商的外国商人和传教士。

    这是不容抵赖的,因为在后来的记录里,不但有中国官方的资料认证,还有不少外国友人的描述。

    外国友人都这么说了,黄巢的暴行基本已经板上钉钉。

    其实黄巢也不否认,他只是被否认过,因为后来有很多人出书为他辩解,指出广州之屠纯属造谣,是诋毁起义军领袖。

    其实,黄巢才不在乎。这会,他正躺在节度使府内,满怀嘲笑的看着李迢,并略带嘲讽的说:“好小子,你也有今天。”

    黄巢并不想杀李迢,因为留着他还有很多用处,他对李迢说:“只要你向朝廷上表,表奏我为广州节度使,我可以饶你一命。”

    但李迢却很平静回答道:“我世代蒙受国家的恩典,亲戚当官的布满朝廷,我宁愿被斩断手腕,也决不为你草写表文。”

    “既然你冥顽不灵,那就送你上路吧。”

    黄巢实在想不通,为何李迢已是阶下之囚,却依然那么有底气,他更是忘不了李迢临死之前那嘲弄般的眼神。

    “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在送李迢上路前一刻,黄巢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但李迢却一言不发,平静的闭上了眼。

    黄巢不明白,一个人的气节和尊严正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体现出来的。那种无惧于生死的底气,来源于两个字:道义!

    可道义又是个什么玩意?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近四百年后,舍身取义的南宋丞相文天祥在遗书中给出了最佳答案!

    这是黄巢所不明白的,纵然他也曾苦读过圣贤之书,可日后他还将会遇到更多坚持道义之人,黄巢相信自己能够寻找到答案,他更坚信自己能够击败这个所谓的道义!

    不过,在此之前,他又将面临着一个重大抉择。因为在占领了广州,杀掉了李迢,发了一笔横财后,黄巢并没有几分喜悦之色。因为在此之前他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他没有在这里混过。

    没混过的意思是,人头不熟,地方不熟,什么都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