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还真是……”褚遂良笑着摇头。
“怎的?”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啊。”
“您净会打趣。”吴关不满道。
“你且把心放肚子里。”褚遂良道:“我看闫寸胆大心细,不过出门几日,不会有事。”
吴关还想说什么,褚遂良却已被人招呼,顾不上他了。
“回头一同喝酒啊,闫丞回来我给他接风,”褚遂良应着同僚的招呼,走向了别处。
他说得很在理,吴关很清楚。
可就是心下不安。
算了,他深呼吸几下,正调整心情时,李孝节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不是跟你说了,莫离本王身侧,来来来,我带你认识几个朋友……”
吴关记得李孝节确将他介绍给了一众皇室子孙,宴会上对也他也颇为照顾,还给他安排了自己身边的位置。
然后,硬被李孝节灌了几杯酒,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巴图湿热的舌头将他舔醒的,吴关一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一手抚着巴图的脑袋。
闫寸此番外出办案,带走了卡曼,将巴图留在了家。
头疼,像被人闷了一棍。
“哎——宫里的酒也坑人。”吴关不禁出声感慨。
“醒了?”安固凑到了近前。
“安兄?”吴关坐起,“你怎来了?”
“我来看看它,”安固指着卡曼,“也不知两条犬跟着你吃住,是否习惯。”
吴关双目无神,“它们挺好,能吃能睡。”
“我看也是,都胖了。”安固端来一碗热汤,“喝吧,醒酒的。”
吴关接过,道了谢,并未立即去喝,而是问道:“我怎么回来的?”
“自然是清河王将你送回来的,他原想将你带回王府安置,你说什么都不肯,非要回来,就差撒泼打滚了,他没办法,只得绕到将你送回来,本想留两个仆役照顾你,正好我来了,就没让他留人。”
“哎呀,”吴关心虚地揉了揉鼻子,“可太麻烦他了。”
“谁说不是呢。”安固道:“下次再见面,你好好谢谢人家吧。”
“那……我没在宫里丢人吧?那可是皇后的册封宴。”
“那倒没有,听清河王说你酒力虽不行,酒品却不错,喝醉了倒头就睡。”
“哎,我都没好好看看宴会盛况。”吴关遗憾道。
“先喝汤吧,”安固提醒一句,又道:“闫老弟不在,你腿脚又不甚方便,一个人住真叫人不放心,要不你去我家暂住吧。”
吴关一口气喝下大半碗醒酒汤,登时满嘴青草味,感觉着实不怎么样,但总算能缓解醉酒后的口干舌燥。
“无妨的,我脚已好了,你看,我虽走得慢了些,却已不瘸了。”吴关道:“只是闫兄……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哦?”
“安兄,你是最了解他的,你说,他是那种人吗?就是……”吴关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们此番抓了段志玄将军,树敌不少,这种关头,闫兄竟独自出使躲风头去了……你说,他干得出这种事?”
“不会吧……”安固摇头,“这可不像他干的事儿。”
“谁说不是呢,当然了,他若真躲出去,我也能应付武将集团的反扑,就是……哎,我也说不好,感觉有点怪……”
“那他此番出使,所为何案?”
“地方衙署递上来的案宗我倒看了,”吴关道:“确是一桩比较棘手的人命案。”
“说来听听。”
吴关喝光了剩下的汤,将碗放在矮几上,上身往榻边的箱柜上靠了靠。
“说是死了一名杂货铺掌柜,一名与掌柜素来不睦的邻人被捕,糟糕的是,掌柜遇害当晚,一名邻人恰跟朋友饮酒。
前半夜他确与朋友在一起,后来他就离席了,据朋友说他自己声称要回家。
可他的娘子证实,当晚他并未回家,而是直到早间才——才带着伤回来。”
“有伤?”安固问道。
“嗯,面上有擦伤,手上有划伤,额上还有击打伤。”
“那他定要被官府好生拷打盘问了。”
“正是,”吴关道:“可是据此人讲,他当日酒醉,正摇摇晃晃往家走,遇上劫道儿的了,凶徒以匕首将他逼至一处偏巷,抢了他好几串铜子儿,还对他拳打脚踢,最后他昏了过去,直到第二日大清早才在那处偏巷醒来,因此才消失了半夜,带伤回了家。”
“此话可信吗?”安固道:“我是说,既有过打斗,那去他们打斗的地方查一查,或许有血迹、打斗痕迹之类。”
“安兄说得一点不错,当地官府也算称职,立即带他去偏巷指认,据那人指认,抢劫殴打就发生在偏巷边一处垮塌的破屋。
衙役们在破屋边找到了一棵被压倒的矮树。”
“矮树?”
“就是那种带尖刺的矮树,那人一口咬定,他的手就是在矮树上划伤的,不仅如此,他还说歹徒也没好到哪儿去,脸也被划伤了。”
安固咂咂嘴,示意吴关继续说下去,吴关却道:“案宗上只说明了这些,嫌犯所说似也不像假话,此案陷入了僵局。”
“就这些啊……”安固念叨了一遍。
“安兄何出此言?”
安固低声自言自语道:“有点像啊。”
“什么?”
“没什么,或许世上就是有这么多巧合。”
“你可别卖关子了。”吴关伸手拽住安固的衣袖,“你不说清楚,我今晚上可睡不着了。”
“也没什么,”安固道:“不过就是万年县曾出过类似的案子。”
“类似?”
“简直一模一样——至少前半截一模一样。”
“哦?那是怎样的案子?”
吴关不松手,安固便讲述道:“一桩杀人案,却扯出了通(手动分隔)奸的丑事。。
和你说的情况差不多,一人横死家中,与死者有过节的嫌犯半夜饮酒,回家路上遭劫,第二日其妻作证,证明其彻夜未归。
后来查明,其妻与人通奸,奸夫知道嫌犯当夜饮酒,本想将其杀死,可下手时心生怯意,只将人打了一顿,又抢了些银钱。
后来奸夫落网,蒙冤的丈夫开释,而最开始的杀人案,凶手另有其人。
你说巧不巧,这两桩案子,前半段是不是像极了?”
“是很像……很像啊……”吴关喃喃叨念两句,起了身,“我要去趟大理寺。”
“有什么事明日再去吧,已散衙了。”
“我必须去问清楚。”
“那……我与你同去?”
“若安想帮忙,不如帮我雇一辆马车。”
“你要去哪儿?”
“上津城。”
“你要去找闫寸?”
“或许会去,若要去,我想赶在今日出城。”
“你一人能行吗?我与你同行吧。”
“不必。”怕直接拒绝太过生硬,吴关忙补充道:“近日鄂县的房价就要有所波动了,我怕荷花经验不足,安兄需留下帮其采买房产、地产。”
“可是……你们将段志玄晾在牢内,就这么走了,圣上若问起来……”
“圣上今日已发话,让放了段志玄,只降了其军职。”吴关已带着巴图出了门,“安兄放心,我这么大个人,没事。”
上津城。
马车将吴关载到了县衙门口。
吴关付了钱,那车夫似忌惮衙门的威严,匆匆赶着车,一溜烟小跑离开了。
不待守门衙役阻拦,吴关率先递上一封文书。
“我是大理寺来的,姓吴,劳您进去通报一声。”
京城衙门的虎皮果然好用,衙役脸上立即堆出了笑,其中一人接过文书,三步并两步地进去通报,另一人则引着吴关往衙门内走。
“劳您先在偏室稍坐。”
真是稍坐。
吴关刚一坐下,闫寸就赶来了。
“你也在啊,正好,省得我去找了。”吴关笑道。
只有闫寸一人,县令或其他地方官员并未跟来,吴关的笑里便有了怒意,“看来你已知道我为何而来了。”
“我猜你已知道了。”闫寸答道。
见两人说话如打哑谜,引路的衙役知道自个儿碍事了,忙默默退出了屋。
闫寸关上屋门,小心翼翼观察着吴关的脸色。
他落座后,有些讨好地向吴关探着身,道:“咱们这样,你问,我答,行吗?”
“我从前对你说的话,你都信了?”吴关道。
“嗯。”
“我从来不曾瞒你,你为何还要背着我调查董大河?”
“你虽没有瞒我,却也并未说出所有真相,”闫寸忙指着自己,道:“当然了,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我现在想通了,有些事,就算你愿意告诉我,我也理解不了,在你眼里,我肯定特别……野蛮和落后吧?”
吴关一愣,他没想到闫寸会这么想。
“董大河都跟你说什么了?”吴关问道。
“你可以叫他石不悔了,”闫寸道:“他已承认那是他后世的名字。”
“那不重要,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很多,医疗、学习、律法、皇帝……不,你们是叫政府吧?联邦,还有……打仗、去到月亮和星星上……他说了许多,他已来这里半年多了,憋得够呛,能有个人听他讲一讲从前的事——他虽不承认,但我能看出来,他是满足的。”
“看来你们已成了朋友。”吴关道。
“不是的,我只是……有些好奇……好吧,我承认,你们的那个世界,很先进,很多事物我连想都不敢想,可是……若真有那样的地方,可真好。”
“没什么特别的,谁也不必羡慕谁,”吴关道:“无论哪个时期,绝大部分人都是不值一提的尘埃罢了,难道一颗千年后的尘埃会比这里的一颗尘埃更高贵吗?笑话。”
闫寸低头不语,“他……你们,确值得骄傲,至少……我们的事你都知道,而你们的事……”
吴关伸手,在闫寸额上摸了一把,“你怎的了?几天而已就被人洗脑了?”
“我……”
吴关摆摆手,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只道:“你少来这套,别以为装个可怜我就原谅你了,不可能。”
闫寸叹了口气,“那我以后给您做牛做马?”
吴关冷笑一声,“行啊。”
“说正事吧,”吴关道:“石不悔现在什么情况?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此案颇多疑点,我正在想办法查杀人真凶。人命案需报到大理寺、刑部核准。
唯有真凶落网,商队领头才能洗脱嫌疑。
先把商队从人命案中摘出来,雇佣了商队的石不悔自然就与命案无甚关联了。如此,石不悔在此落网之事,就不必传回京城,也就不必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了。
至于私藏、私运银子,正因他有大把脏银,才有可能买通上津官吏,将脏银案慢下来。
我打算将石不悔从牢里救出来。”
闫寸观瞧着吴关的神色,道:“换成是你,也会先将他救出来吧?然后再解决你们之间的事?”
“我们之间?你误会了。”吴关道:“他只是我的任务目标,告诉你也无妨,我的任务名为缄默,就是杀死他。”
“就这样?”
“嗯,所以你不用管这个闲事,让他死在牢里就是了。”
闫寸张张嘴,似想反驳,却忍住了,他又改口道:“那杀了他之后呢?你要回去吗?我是说,回到一千多年后。”
“回不去了,”吴关露出一个不符合他年龄的沧桑笑容,“这趟任务,是单程票。”
“或许你该听听他怎么说。”闫寸道。
“看来你已听过了。”
“是啊我已听过了,且我觉得他不该杀,”闫寸抓起吴关的手,道:“你曾对我说过,你的职责与我类似,可我绝不会只听上头安排,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杀人。”
“我问你个问题,”吴关道:“若杀死一个人就挽救许多人,可这个人并无过错,你杀不杀?”
“当然不杀,我会去找其它救人的法子……”
“没有别的法子。”
“不可能,办法总比问题多,这是我爹教我的。”
那你可太迷信你爹了。
这话吴关没说出口,他只是轻叹了一口气,道:“所以,我不会去见他,我不会去听他究竟有多无辜,那样我就能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