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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 闫寸:祝这对新人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这天早上起床,吴关看到闫寸枕下露出了文书一角,便好奇地将那文书拽了出来。
    原来不是什么文书,而是一张请柬,裴宣机请闫寸吃酒。
    洗完脸进屋的闫寸看到吴关已发现了请柬,不满道:“你这人……怎乱翻别人东西。”
    “要不我让你看回来?”说完,吴关掀开了自己的枕头。
    他的枕头下也有东西,换下来的亵裤、袜子。
    “哎哎……你这人……”
    闫寸抿着嘴,黑着脸,不断在心中劝自己:大早上,不宜动怒,动怒伤肝……
    见闫寸吃瘪,吴关兀自嘿嘿笑了一阵子,又道:“那你到底去不去赴宴?”
    “不去。”闫寸回答得十分干脆。
    “为啥啊?”
    “你没看请柬上的内容?他要带樱娘赴宴,且希望我能当面准许他们。”
    吴关耸肩,“你不是已准许过了吗?再准一遍又不会掉快肉。”
    “但是感觉……反正感觉很怪。”
    “我明白,是有点尴尬,”吴关点头道:“可你想想,眼下咱们正在调查樱娘姐弟,总不好躲着他们吧,你去赴宴说不定还能旁敲侧击一些消息。”
    “倒是这个理儿。”闫寸低头沉思起来。
    转而他又抬头问道:“你去吗?”
    “不去,”吴关往榻上一歪,故作郁闷状,“咱官阶低微,人家可没将咱放在眼里,又没邀请咱……”
    “你别生气啊,裴宣机带了伴儿去,我也可以带啊,我带你去就是了。”
    “人家带着女伴,你带下属?你是不能不想还是……不行?呵呵……别,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闫寸被他问得一愣,等他反应过来时吴关的车已呼啸而过,他人也已起身下榻,走到了院中。
    “我练功了,你莫在旁鸹噪。”
    闫寸:玛德大早上就想打人怎么办?
    这天晚上,闫寸还是去赴了宴,临出门还被吴关叫着仔细嘱咐了一番,他穿上了最体面的玄色长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戴了冠。
    用吴关的话说,去见前任嘛,当然要精神利索,怎么帅怎么来,最好立马让前任后悔,后悔了还没法表示,只能忍着,那才爽。
    阴暗。闫寸一边在心里如此评价吴关的做法,一边任由吴关将自己拾掇得人模狗样。
    宴席设在宣阳坊的青雪阁。
    青雪阁的姑娘以弹唱舞蹈见长,卖艺的多,卖身的少,是朋友小聚、赋诗听曲儿的好去处。裴宣机选在此地,想来是为了照顾樱娘,毕竟酒色意味太浓的地方,并不适合良家女子。
    闫寸到地方时,裴宣机和樱娘已到了,还有裴宣机的一班狗腿,闫寸大眼一扫,发现两三个熟悉的面孔,似在官场上打过照面,都是些趋炎附会试图巴结裴家的小官儿罢了。
    裴宣机专门给闫寸留了主位下手的位置,紧挨着樱娘。
    一落座,闫寸便发现樱娘低着头,紧张地绞着手,手指上雪白的皮肉被指甲掐出了红痕。
    再仔细一看,樱娘的眼圈是红的,一侧面颊竟微微肿起。
    旁人自然都看出了樱娘的恐惧,但她是裴宣机的女伴,她的事自然就是裴宣机的事。
    谁也不想多嘴过问裴宣机的事。
    别人不敢,闫寸却是敢的。
    “你怎的了?”闫寸指着樱娘的脸颊道。
    樱娘头更低了,嘴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
    “无事。”她低声道。
    闫寸转向裴宣机,有些不依不饶道:“她怎的了?”
    裴宣机嘿嘿一笑,眼睛眯成了阴险的一道缝儿。
    “闫老弟莫气,是我失手了,但这女人也的确可恶,竟撒谎挑拨闫老弟与我的关系,我原想打杀了她,可又一想,不行啊,说到底这可是闫老弟你的人,怎么也得知会你一声。”
    闫寸心里咯噔一声,吴关预料得没错,这恐怕是一、场鸿门宴,有人要整幺蛾子了。他的手在袖内握紧了一张纸,脸上依旧云淡风轻。
    “哦?裴兄你可把我弄糊涂了。”闫寸道。
    裴宣机执起樱娘一只手,一边缓缓地摩挲,一边道:“樱娘昨日对我说,她那未婚的夫婿竟是闫老弟你,你说说,这是不是挑唆咱们的关系吗?”
    一瞬间,宴席上彻底安静了下来。
    樱娘的一只手被裴宣机握着,她吓得肩膀不住地颤抖。
    陪坐的张三李四们目光在闫寸和裴宣机之间来回逡巡,看这意思,大佬裴宣机要把闫寸按在地上摩擦啊,血可千万别溅我们身上……众人闪开目光,商量好一般都决定做闷葫芦。
    “原来如此。”闫寸点点头。
    似乎对闫寸的淡定不甚满意,裴宣机又追问了一遍:“不会是真的吧?”
    “嗯,真的。”
    刚低下头的张三李四们又齐刷刷抬头,看向了闫寸。
    闫寸已自袖内掏出了一纸婚书,“有婚书为证,如假包换。”
    裴宣机接过婚书,他想要强压嘴角的笑意,可那笑意太倔强,搞得嘴角都有些抽搐了。
    哈哈,太有意思了,欺负一下父亲的下属,让他们敢怒不敢言,这是裴宣机的一大乐趣。欺负闫寸的话,乐趣翻倍,谁让他不仅是父亲的下属,而且在当今圣上那儿也很得宠呢?
    早在听父亲与同僚聊天,提起闫寸和吴关,并为手下多了两个风头太盛的得力干将而喜忧掺半时,裴宣机就产生了想要打压一下闫寸的想法。
    上次出城狩猎,闫寸和吴关不让他吃熊主子,更是惹得他十分不爽,只不过清河王与两人要好,不好当面发作,裴宣机才忍了下来。
    不要紧,君子报仇。反正樱娘在他手上,既然闫寸是樱娘的远房大哥,只需玩完了便将樱娘狠狠抛弃,自然就是对闫寸的羞辱了。
    可没想到,樱娘昨日竟哭唧唧地向他坦白,说她婚约的夫婿正是闫寸。
    哎呀,太好玩了,若不借此机会狠狠羞辱闫寸一番,简直对不起他混世魔王的诨号。为此,裴宣机还给了试图维护闫寸的樱娘一巴掌。做戏做足嘛,你未过门儿的媳妇不仅被我玩了,还被我打了。
    裴宣机不知道的是,在阎罗眼中,混世魔王算个屁。
    闫寸继续道:“原本我与樱娘也商议过此事,我们的婚书并未在官府登记,严格来说并不作数,且我们小时候就走散了,多年不见,最近才在机缘巧合下找到对方,提及婚事未免仓促。
    恰在此时樱娘遇到了您,上回打猎您怎么跟我说的来着?此生挚爱,至死不渝,只等裴尚书点头,就娶樱娘过门……您高门大户,官宦世家,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既如此,我自然恭喜二位,二位到时候办喜宴,我还要去讨一杯喜酒喝的。”
    不等裴宣机表态,闫寸就从他手中拽回了婚书,并继续道:“今日当着诸位朋友的面,我就将这婚书撕毁烧掉,自此……”
    他已经开始撕扯婚书,吱啦吱啦几下就将那薄薄的一页纸撕得粉碎。
    樱娘最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扑上前,去抢夺闫寸手中的碎纸。
    闫寸停下手中动作,和气地看着樱娘,“怎的了?”
    “我……”樱娘被噎住了。
    闫寸的目光又转向裴宣机,“裴兄,你说,我够意思吧?”
    裴宣机的表情已有些僵硬,刚才强忍的笑意终于出现在了脸上,却变了味道。
    皮笑肉不笑。
    一股怒火升腾而起,他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他的羞辱竟被对方一点不落地接住了,不仅如此对方的回答还不卑不亢。
    “呵呵,闫老弟倒是很贴心,不过,我也并非不仁不义之辈,既然樱娘是闫老弟未过门的娘子,无论有没有婚书,我可都不敢再碰她了,今日就将她还给闫老弟……呵呵,还请闫老弟别嫌弃,咱们毕竟是兄弟,对吧?”
    这话就是赤裸裸地恶心闫寸了。
    “裴兄美意,小弟感激不尽,怎敢嫌弃?、不过……就算我答应,恐怕圣上也不答应的。”
    闫寸恭敬地冲着宫城的方向拱了一下手。
    “圣上?!”裴宣机被他搞蒙了。
    “哎呀,是不是小弟多嘴,好心办了坏事?”闫寸一脸担忧之色,要多欠揍有多欠揍,“是这样,圣上前不久封了我一个御前练兵总管的差事,就是每日清晨进宫,去教习圣上自唐军选拔的儿郎骑射本领。”
    “不必说这些。”裴宣机不耐烦道:“樱娘的事跟圣上有什么关系?”
    “那日圣上让我讲些坊间趣闻,我没忍住,便将咱们三人之间的缘分说了出来……裴兄,小弟绝对是一番好意,小弟当时只想着,裴尚书定不允你娶樱娘这样的民间女子,你们想要明媒正娶地在一起,真是千难万难,可若圣上肯开口赐婚,这岂不是天大的面子?介时裴尚书也不好反对,你们二位的婚事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哎呀我看裴兄面色潮红,定是欢喜吧?我本想给裴兄一个惊喜,等圣上赐婚的敕令发出来,再约二位出来吃酒,咱们好好痛饮一番,谁知裴兄你竟要反悔。
    万万使不得啊,如今反悔,可就犯了欺君之罪……裴兄啊,小弟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您裴家这偌大基业,您可得三思啊。”
    看着裴宣机和樱娘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闫寸别提多畅快了,他心里一个小人儿已经笑得滚倒在地,又是蹬腿儿,又是以手捶着地面。
    吴关大笑的时候就喜欢这样。
    可惜他今日不在,若他也来赴宴,一定要抱怨憋笑憋得腹痛吧?
    闫寸收回思绪,端起桌上的酒杯,又对裴宣机道:“来来来,小弟提前恭喜两……”
    裴宣机骤然起身,大袖扫翻了他面前的杯盘。
    “恭喜个屁!”
    他飞奔离席,看样子是回家去跟老爹商量对策了。
    “裴兄莫走啊,什么事能比这天大的喜事还重要?……哎呀,裴兄真走啊?那你可欠我一顿酒,我记住了。”闫寸情真意切地喊道。
    裴宣机一走,同席的张三李四纷纷起身,今日这出戏可唱得太大了。他们中许多人早就听说过阎罗的名号,今日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
    仅这短暂的片刻接触,他们就在心里给自己发了警告,以后招惹谁都绝对不可招惹这尊阎罗。
    热闹如潮水般散去,只剩一片杯盘狼藉,樱娘没走,她愣愣地坐在原处,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说话,闫寸也没说话。
    闫寸将端在手里的酒杯凑到嘴前,泯了一小口,叹了一句“好酒”。
    樱娘终于起身,“我也该走了。”
    她原本有许多话想对闫寸说,可此刻似乎说什么都已无法挽回。裴宣机已显露出其暴虐的一面,而她今后将与这个暴虐之人捆绑在一起。
    “你等等。”闫寸起身,追上了樱娘。
    樱娘顿住脚步,却没回头,她楚楚可怜的声音传来,“我是为了维护闫郎才遭了打,闫郎知道吧?”
    “我是不是做错了?”闫寸迷茫道:“我真的……只是想帮你嫁入裴府,原以为你们两情相悦,若你不肯,我再去求圣上,大不了豁出去这条命。”
    樱娘转了身,眼神中又有了希望。
    “这样……可以吗?”
    “总归要试试,我总不能让你受委屈。”
    这一刻,一道阳光穿过了樱娘心中的阴霾,她没看错,闫寸果然是个人死理儿的傻子,此人或许并不喜欢她,甚至可以嫌弃她,但他不会弃她不顾。
    闫寸讲义气,讲信用,对北境守军之后总要关照的,哪怕这关照会把自己搭进去。
    傻子总是好用的,只要他继续傻下去,樱娘就有法子徐徐图之。
    “我真是……自打我来长安,不知给闫郎添了多少麻烦,都怪我心气太高,若早听闫郎的,去鄂县谋份普通差事,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事了……”
    “也不都怪你。”闫寸道。
    樱娘上前一步,又退了半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闫寸站在原地,看她表演。
    “我若现在去鄂县给荷花姑娘做帮手……闫郎可否允许?”
    “普通差事”变成了“荷花的帮手”,言语上细微的变化,可就是天差地别,若在荷花左右做事,自然能接触账目、银钱往来,摸清闫寸的底细。
    呵呵,贼心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