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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四 闫寸:貌似有人背着我搞事情
    镇龙山,草庐。
    皂吏将吴关送到近前,指点一句“就是那里”,便调转马头回程了。
    吴关的目光越过草庐外围以竹杆编织的院墙,看向了院内。院内有两名总角之年的童子,他们身穿白衣,头上扎两个结,看起来十分可爱。
    人长得可爱,表情却很严肃,明明已看到了院外的吴关,却又故意将目光转向它处,仿佛两只小门神,吴关看了不免失笑。
    他下马,拍打院们。
    一名童子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稚气的声音,却故意用严肃的语调,吴关噗嗤一声乐了。
    他收起笑意,高声答道:“我叫吴关,大理寺主簿,丰阳县男。”
    另一名童子问道:“爵爷此来所为何事?”
    “求仙问道。”
    “爵爷稍候,我这就进屋禀报。”
    真没那个必要,吴关怀疑,就这个破草庐,刚才三人那几句话,屋里人肯定听得清清楚楚。
    但他还是恭敬道:“有劳小师傅。”
    装,他就看着屋里的人装。
    一名童子进屋禀报,另一名则恢复了不去看吴关的样子。吴关有意逗他,故意道:“小师傅,听说山里住着神仙,你见过吗?”
    童子摇头,又点头,“跟着师傅修行,便可见到。”
    “当真?”
    “那是自然。”
    “那拜师又和条件?小师傅看看我能否也拜个师,咱们做师兄弟可好,我做二位的师弟。”
    童子的目光再次扫到吴关身上,许是觉得吴关笑嘻嘻的,很讨喜,没有出声责怪,只提醒道:“你莫胡说,惹恼了师傅,可不管你是什么爵爷,要打出去的。”
    “这么厉害?还打人的?”吴关又道。
    童子抿嘴,不再答话。
    这时草庐的门开了,一名穿白袍留黑须的青年走了出来。
    许是为了显得仙风道骨,青年脸上擦了不少粉,但依旧遮不住已经晒黑的皮肤,反倒像一颗裹了霜的驴粪蛋子,留长须也是同样的目的,但他年纪不够,胡子长了只显得邋遢,还有点猥琐,至少在吴关看来此人身上毫无仙气,还不如那已死去的清淼道人。
    对方十分高冷,虽开了门,却只是打量着吴关,并未开口说话。
    总不好一直大眼瞪小眼,吴关便隔着院子栅栏,拱手打招呼道:“您是魏伯阳吗?晚生特来拜见。”
    青年点点头,挥手示意童子打开院门,并问道:“听说吴郎远道而来?”
    “京城而已,也不算特别远。”吴关将马缰挂在栅栏上,从容走进院子,“只是公务太忙,早就听说了您,一直抽不出空拜访。”
    “爵爷在京城如何知道我?”
    吴关也不避讳,诚恳道:“圣上登基时,各地报了不少祥瑞,我看灵武州所报的便是您遇见神仙,在山中待了一年之事。”
    “原来如此,没成想竟被报到了京城,”青年刚装出一点不愿出世的样子,很快又试探道:“某不过误打误撞,见了仙人,怕是入不了真龙天子的眼。”
    吴关心下了然。
    许多修仙之人,满口顺其自然,其实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修仙就是个骗局,有没有长生这档子事儿不好说,但活着就好好享受,这才是最实在的。
    怎么享受呢?当然是借修仙的由头攀附权贵。
    魏伯阳野心不小,开口就问当今圣上的意思。
    可惜李世民是个实干的,不信他这套,至少此刻的李世民年轻力壮,还远没到需要靠求长生来给自己安慰的时候。
    但吴关没说破,他只是压低了声音道:“魏仙人不请我进屋坐坐?有些话……还是只对您一人说得好。”
    “对对对,我怎忘了。”魏伯阳忙闪身,让出门口的位置,“草庐破旧,爵爷莫嫌弃。”
    “哪敢,在我眼里您这草庐里头可都是仙气。”
    吴关嘴上这么说,可实际上,屋里的味儿真不怎么样。
    草庐西北角摆着一只丹炉,许是常年炼丹的原因,屋内有股怪味,感觉多闻一会儿就要铅汞中毒。但也正因为在炼丹,炉子烧得很旺,屋里很暖和。
    两人进屋落座,吴关道:“圣上日理万机,尤其前阵子,突厥都打到京师门口了,怕是没空留意各地祥瑞……”
    魏伯阳面露失望之色,吴关心道此人果然是药农出身,虽然换了行头,将自己包装一番,却着实无甚城府。
    “……不过,眼下突厥已退了兵,想来圣上有空了就会想起各地呈报的祥瑞,我看魏仙人的经历最很特别,才来此探访的,若此番探访有所收获,回京以后我定要向圣上禀报,也好沾着您的仙气,得些圣宠。”
    魏伯阳连连点头,“能得爵爷另眼相看,实属魏某大幸,爵爷若不嫌弃,便多在此地停留几日,咱们一同求仙问道,岂不快哉。且我这炉丹药就要炼成了,介时与爵爷共同享用……”
    可不敢,吴关心里直发毛,毕竟三无食品,多少险境他都闯过来了,若小命交代在一粒丹药上,那可太亏得慌了。
    吴关看了一眼屋内葫芦状的丹炉,未置可否,只是道:“于我来说,听一听您在山中的见闻,就是莫大的荣幸,可不敢奢求魏仙人的仙药……我……不配!”
    吴关说得义正言辞,不等魏伯阳反驳,他忙换了话题,问道:“听说您在山中与仙人饮酒一杯,不知那仙人长什么样子?可是三头六臂?又或者……”
    魏伯阳笑道:“与你我并无二致,我与他饮酒时,还以为不过是个普通隐士。”
    “那……他可对您说过什么?”
    “不过是要一些我采的药,我给了,他请我喝一杯酒,喝完他问我还喝不喝,我心想独自进山,危险重重,不宜贪杯,便拒绝了……哎,早知如此,我该多喝几杯的……而后,待我从山里出来,便已过了一年。”
    “整一年吗?”吴关问道:“我的意思是,您还记得具体是哪天进山的吗?”
    “自然记得,武德八年八月,壬戌日,第二天师父家的二小子满月,要洗药澡,我进山就是去筹备草药的。”
    “那您进山时可有什么异象?”
    魏伯阳摇头,“极其平常。”
    吴关有些不甘心,继续追问道:“我听说锁龙山中锁着一条烛龙,不知此事您怎么看?”
    “错不了,”魏伯阳道:“说不定我所见的仙人,便与那烛龙有关,说不定他就是烛龙的化身。”
    “您在此地修行,定听说了不少关于烛龙的传说吧?”
    吴关起身,开了窗。屋里太熏了,待上一会儿只觉得脑壳发涨,仿佛煤气中毒,也不知魏伯阳是如何在此地居住生活的。
    等吴关重新回到座位,魏伯阳才道:“我听一名茅山道长说,烛龙能让人回到过去,亦可将人送至未来。”
    吴关的眼睛一亮,果然,打听消息还是得往近处来。
    他立即做出洗耳恭听状。
    魏伯阳见他对此话题感兴趣,便将身子向前探了探,继续讲道:“据说当年在汉末搅弄风云的王莽,便曾借烛龙之力。”
    “那倒是个牛人,我有所耳闻。”吴关道:“听说王莽执政后,许多举措千古未闻。”
    吴关自然知道王莽,这位造反派皇帝的政策太过先进,以至于甚后世有学着正经八百地怀疑他是个穿越者。
    魏伯阳道:“可惜穷兵黩武,烛龙也救不了他。”
    他似对历史不甚了解,只能讲些皮毛,着急换话题道:“我就曾在梦中与烛龙神交。”
    吴关挑挑眉,“那烛龙都对您说些什么?”
    “它昨晚告诉我,今日将有贵客临门,想来就是爵爷您啊。”
    得,变成拍马屁了,吴关心知这么下去再想问出什么可就难了,便道:“您是见过神仙的人,自可与烛龙梦中神交,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怕是无福呦。”
    “怎么会,爵爷年纪轻轻,便得真龙天子青睐,福气都在后头呢。”
    吴关摆摆手,示意魏伯阳少说客套话,又问道:“您从山里出来后,不知今夕何夕,听说当时还被当成了一种’病‘,不知您是如何澄清的?”
    “多亏了一位崆洞道长,他细细问了我在山中的情况,说我是见了仙人。道长德高望重,经他一说旁人才相信。”
    “我可否见一见这位道长?”
    吴关的问题令魏伯阳嘴角抽了抽,脸上有点挂不住。
    他想要引起权贵的关注,按眼下的事态,这关注似乎要被崆洞道长抢去了。
    魏伯阳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干嘛要提那个人?
    吴关忙宽慰他道:“我去向道长了解清楚前因后果,回去了也好向圣上禀报,否则空口无凭,圣上恐怕不会有兴趣。”
    “那……也行,”魏伯阳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没敢拒绝,“我给您引路。”
    他哪里是引路,分明是怕吴关与崆洞道长结下私交,硬要跟去。
    他要跟着,吴关也不拒绝,任由他一路上强调所见的仙人如何神奇,还编出了与仙人后续有约的瞎话。
    听着他絮叨,吴关甚至觉得这个鸡贼的小老百姓挺可爱。
    至少他已吃穿不愁,才有心思跟人争风吃醋,也算是幸福的苦恼吧。
    两人骑马行了约二里路,来到了几名崆洞道士的住处。
    远远看到魏伯阳,道士们便站定行礼,很尊敬的样子,还有人进屋去通报。
    很快便出来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身形强壮,一看就是过惯了风餐露宿的修行生活,很朴实,似乎换身短打就能下地插秧。这名崆洞道长颠覆了吴关对修仙之人的印象。
    相互通报姓名后,吴关得知此人名叫游云道人,在——吴关不大能分得清派系,便统称为修仙圈子吧——在修仙圈子里也算德高望重。
    吴关虽没听说过他,还是客套道:“云游道人大名早有耳闻。”
    云游道人不愧高门子弟,岁数也在那儿摆着,倒是淡定,“小友次来,一时打听伯阳遇仙之事吧?”
    吴关失笑,“看来打听此事的人不少啊。”
    云游道人也笑,“早几个月门槛都要踏破了,心在倒清净了些。”
    吴关又道:“我方才也向魏仙人打听了不少奇闻,不过听说您头一个认定魏仙人有奇遇,因此特来拜访。”
    “这算什么,”云游道人摆手道:“一把老骨头,不过是吃过见过的多些罢了。”
    “您太谦虚了,”吴关道:“您能跟我说说当时的情景吗?就是……您听说魏伯阳的奇遇……”
    “何止听说,我还是他出山后头一个见到的人哩。”云游道人转向魏伯阳道:“没错吧?”
    魏伯阳有些紧张地点头。
    云游道人继续道:“那日黄昏,我进山吐纳,见伯阳与一后生一同出山,我看到他,愣住了,他已失踪了一年,他师傅师娘不知进山找过多少回,村民也帮着找,我们也帮着找过啊……
    一开始我还不敢信,喊了一声名字,他答应了,我可吓了一跳,忙派弟子进村,去叫他师傅……”
    趁着云游道人换气的当口,吴关插话道:“您刚才说,还有一名青年与魏仙人一同出山?”
    他又转向魏伯阳道:“那是何人?”
    “一个外地人,”魏伯阳道:“我也不认得,他说在山中迷路了,我就带着他一起出来了,仅此而已。”
    “他也是修仙之人吗?”
    “看样子不是。”
    “那之后呢?他去了哪儿?”吴关又问道。
    他早就留意过镇龙山周围的地形,此地偏僻,又不在两城之间的固定道路上,除了修仙之人,有外来人的可能性极小。
    魏伯阳不答话了,一个云游道人分享他的关注已经让他十分不爽,此刻又多出一个陌生人,他不愿多聊这些。
    还是云游道人沉得住气,他道:“我记得那后生,长得高高壮壮,却好像……有点痴傻,不知今夕何夕……我后来回想,总觉得或许那后生也见过仙人。”
    吴关自袖内摸出一张画像。
    石不悔的画像。
    “您瞧瞧,那后生是否长这样?”
    云游道人和魏伯阳一同凑了上来。魏伯阳的脸色更加难看,显然,他已经无法挽回这次交谈跑偏。
    “正是此人。”
    云游道人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