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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自那日见过沐华之后,祖陌便很少来了。回雪寻思着祖陌是在陪他夫人呢,心里明明告诫自己不该有何非分念头,可每每都会不甘。

    她与她生得一模一样,难道只是因为她眉间没有桃花所以祖陌才不爱她的么。这般想着,回雪脸色刷得惨白。她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她不该爱上自己的主人,不该……

    回雪因着心绪错杂,也不愿见到沐华,便终日待在存丘殿里,听着那些被关在密室的奴隶痛苦呼号。有一次她去见他们,本想给他们送些吃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或是为了心里的不安,亦或是为了赎罪。

    可他们都怕她,他们视她为魔鬼,他们痛哭的抱作一团,他们不敢发出谩骂之声,可他们那哀怨的眼神与压抑的呜咽,都让回雪喘不过气来。

    那次她是扶着墙壁踉踉跄跄走出来的,从此把自己锁在房里,再不出门。

    但回雪久久不忘,祖陌说的大战。她终究是要杀人的,以毒的身份。

    那日天气正好,风携着外头的花草味缭绕进了她紧闭的木窗。她的房间很大很空,只有一面大若墙壁的铜镜,还有一张轻纱垂地的床。

    她端坐在镜前,不断地在眉间画上桃花。回雪画的很好,可每一朵都不像沐华眉间那朵。她忽然有些怒了,一把摔下手中的笔,将铜镜打碎。

    一阵不小的声响,可没人进来。没人敢接近她,也没人敢来打搅她。回雪脸色惨白,盯着地上破碎的铜镜,似乎她也在镜里变得破碎。

    当微光渗过檀木门缝疏落洒在地上,把回雪的影子不断的拉长,攀到空荡的墙上,她忽然回眸凝视着自己的影子,觉着分外的苍凉。

    “没人。”她恍恍惚惚吐出一语,弯腰去拾起零落的碎片。没人会帮她收拾,若是不小心踩着留了血,这殿外十步内的花草飞鸟皆会死寂,她也会在夜深之时受着皮肉与心内折磨。

    当她拾起最后一片镜末时,门无声的开了。随着阳光的大肆探入,墙上细长孤单的影子蜷缩去了地上,回雪茫然的抬起头,忽然瞧见了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只是她的眉间多了一朵她画不来的桃花。

    “救救他!”她是这样说的,“救救他!”

    手里的镜片无力而坠,回雪只觉着手上有些细微的疼,但只攥紧了手,扫了沐华一眼便跑出了存丘殿。

    沐华呆呆的站着,忽然觉着右肩一阵剧痛,眸子扫去却瞧见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沾上了血色。噬痛袭来,沐华生生瞧着自己的右肩化作黑骨,再瞧着自己的腹部,腿部尽数溃烂,她嘶哑凄厉的叫唤着,可没有人来。

    “祖……祖陌……”沐华睁着双眼,身子溃烂得瞧不清模样,她只从溃烂的喉里不舍的唤了那男子的名字。依稀想起那日她被他拣来的时候,他眼里的温柔。

    他叫她沐华,沐以温阳,一世浮华。她还记得她见到祖夫人空回雪时的震撼,而后便是对她的深深愧疚。

    她也是毒师,只不过是身份尊贵的毒师。她是黎楚的公主,自幼被父皇当做毒师栽培,只为在黎楚与邺北交战之际,能用她所制之毒杀尽敌军。

    她不愿杀人,却应允了。只因她知晓,若是黎楚用了毒师大胜,那么邺北也必会去寻一名制毒高人。而沐华所知的高人,只有祖陌一人。

    她与他相见在幼时,他是制毒师父的孩子,自幼被毒所染,没有毒便无法存活。所以他几近疯狂的寻着世间至毒——浮华。他为人阴狠毒辣,但待她却很好。

    十年的岁月,彼此早已深埋在彼此心里。可沐华毕竟是公主,她回了黎楚,而祖陌却在后来颠沛去了邺北。

    去战场的路上,她偶然遇见了一对母女,是她从未见过的制毒高人,而且那年轻女子竟与她生得一模一样,沐华心里念着祖陌,当即便与母女二人商量好逃脱了。而那母女便代她去了军营。

    她许了母女一世长安,只要她们替黎楚拿下雁愁关。

    只身去寻祖陌总是不易的,她颠沛了三月,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才勉强进了雁愁关,险些沦为乞丐之时,终是上天眷顾,让祖陌发现了她。

    可她欢天喜地随着祖陌去他的祖府时,却发现他已娶了夫人,还是那日她遇见的母女中的年轻女子。

    后来祖陌同她解释,那妇人识得浮华制法,他许了她女儿的一世长安,妇人便给了他浮华制法。沐华是怨过祖陌的,可祖陌为了活下去才娶了空回雪,让沐华平白对空回雪又生了同情之意。

    她看得出空回雪对祖陌是真真切切存着情意,而祖陌待她的几分薄情还是瞧着那与自己相似的容颜。

    她替回雪不值,却又替自己欢喜。

    但如今啊,上天终究是看不下去了,上天要收回对她的眷顾了么?沐华阖上眸子,眼角一滴清泪划过。

    红颜破碎,身形俱毁。眉间的桃花没了踪迹,只留一抔焦黑的碎屑。告知着方才,沐华的存在。

    狂奔的回雪忽然感觉一阵噬心焚骨之痛,回首之际发现身后有一缕血线,由殿内蔓延到她身下,这才瞧见手心不断渗出鲜红。步伐过去鲜血淋漓,木烬土焦,一片破败。

    回雪咬紧唇,甩头便走,不顾身上之痛,不理心内愧疚。

    身后之物随着她一步一步的离开而破败,如同一场拨开云雾后残景,水中月般的模样,显露的却是风烟过后的苍凉。

    回雪往雁愁关外不断跑去,一路上不敢回头。她怕只因身后万物的寂灭而生了稍稍的停顿之意,她怕她的耽搁会使祖陌失去性命。

    她被骗了。

    当回雪看到他抱臂倚着城墙之时,便肯定了心内念头。

    她方才心心念念的男子,此时正倚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只不过是遥遥一眼,她便能瞧出隐在黑衣下男子的倨傲。

    她一步一步往他迈去,在城墙之下仰头看去,视线与他投下来的目光正好交织在一起。方才心里生的怨愤不禁消散,只要他无事便好,不是么。

    可沐华,为何要骗她?

    凤眸不眨,直直看着祖陌,试图从他不变的眉眼里瞧出一分他有恙的端倪,最终祖陌微一挑眉,示意她上前来。

    回雪一怔,那刹竟有些想要转身便走的懦弱,她似乎听见城墙之外的擂鼓之声,似乎知晓了些什么。她若想走,祖陌如今也拦不住她,可她还是魔怔一般的登上城墙。

    衣袂飘摇之间,城墙之外声声擂鼓随着轻风一同卷入她耳里,她告诉自己别去看城墙之外,她缓缓而来,绯色的衣裳似乎多年前家门染上的鲜血,燃烧在莽莽烟沙之上。

    祖陌瞧着那朝着自己翩翩而来的女子,心里不觉生了一丝的怅然,这张脸是如何的像沐华啊,可两人始终是不同的。沐华柔弱,不晓人事,不像回雪,她的眉眼里常含着他不晓的悲伤,他厌恶那悲伤,因为他自小便是瞧着父亲这般的目光成长。

    他恨那个令他无毒不能活的父亲,恨他对他这般的狠心,更恨他抛弃年幼的他消失不见。

    祖陌勾起一抹讥诮的笑,眸光略扫城下的大军,随即抬起步子迎向回雪。

    回雪瞧见祖陌朝她而来,渐渐顿住脚步,只看着他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最后停在自己一步之外。

    祖陌从袖里掏出一枚通体血红的玉针,只别在回雪的髻上。随后便瞧向那不断叫嚣的黎楚大军,眼角边尽是胸有成竹的自信。

    回雪抚了抚髻上的玉针,从玉身里隐隐有一股热流从回雪的指腹涌进她身里。

    “可是你让沐华来的?”

    “不错。”

    “为何你不亲自来。”

    回雪不明,虽是问他,却已将身子朝向城下。

    她瞧着城下旌旗猎猎飘摇,听着那沉重肃杀的鼓声,看着那一个个迫不及待要冲破城墙厮杀的士兵,眸间流露出那股令祖陌不耐的悲伤。

    此去之后,城下鲜血淋漓,白骨为堆。城上墨衣张狂,倨傲踏世。而她空回雪呢,会被死在她手下千千万万的亡灵记着罢,可祖陌会不会记得她,记得那个为他赴汤蹈火的女子。

    祖陌不回答,他只知道回雪会来,不管他去或是没去。

    回雪似乎得到了回答,只无悲无喜的说了句:“回雪明白。”

    转身下了城楼。

    祖陌瞧着红裳消失在面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随即抱壁倚在城墙,眼角挑高,期待着一场空前绝有的厮杀。

    回雪不曾骑马,只徒步出了城,这才算看全了那浩浩荡荡的军队,泛着银辉的□□直指天穹,战甲给士兵添上几分肃杀之气。回雪知晓,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人,饮过他人的血,枕过死者的躯体。

    回雪没半分惧意,只用三分淡漠七分悲伤看着他们,就像看着一群将死之人。

    而黎楚大军瞧着他们叫战叫了好一阵,谁曾想竟来了个女人,还敢用令人发恼的模样瞧着他们。也不知是哪个急性子的人扬鞭而来,马蹄翻飞起白沙,萧萧战马鸣在肃穆之中,随着鼓声一同成就大战的序幕。

    “邺北无人了吗!竟让一个女人上战场!”那人挥动手里长鞭,发出缕缕破风声,将身下尘沙团团卷起,若不是那马极其高大,回雪险些便看不清那人身在何处。

    回雪虽是浮华毒,可毕竟不曾习过武功,对那人凌厉的鞭法躲闪不得,只白白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