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就跟着蒋卓言在云宸王宫里暂时住下来。
顾凛十三岁,顾决与顾冽都是九岁,与萧景正是年龄相仿,然而四人却甚少有什么交集。
萧景极少与顾凛三人在一起,他常常只是一个人,偶尔在蒋卓言的要求下会去与他们一同上课。更多的时候,他总是自己一个人,或是看书,或是练武,也会跟着蒋卓言去拜见蒋后,然后就能见到小元宵阿璇。
阿璇是被顾行与蒋倾言娇宠着长大的小丫头,又有顾凛这三个哥哥宠溺着,虽然又有了小包子阿瑾,可是依然没有减少她的受宠程度。
云宸王宫里每日都有一群人跟着小元宵满宫里跑的景象,小元宵精力充沛,陪着她的宫人倒是被累的辛苦。
萧景随着蒋卓言住在景阳宫,离着蒋后的凤晏宫不远,每日都能听到小元宵在宫门外清脆的笑声,或是喊着“冽哥哥快来。”或是喊着“凛哥哥再快点再高点。”或是喊着“苧姑,我们去看舅父好不好?”
她的笑声极干净,音色空灵,带一点稚气的童音,让人听着她的声音都觉得快活,萧景的唇角不自觉的弯起。
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总是不出去与几位皇子交往,师父与蒋后等人也没有异议,他是可以自己练功自己学习的,这几年来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可是来到云京之后,几乎每天他都能听到小元宵活泼的笑,几乎总是在快要卯时三刻的时候,接近于辰时的时候,就会有她的声音。
估计是小孩子贪睡起得晚,吃过早饭还要再休息一会才可以出来玩,小元宵经过景阳宫的时间基本上就定在了一个固定的时刻,而他,则逐渐习惯了听到那带一点稚气的童音。
“殿下又要去找大皇子殿下吗?”萧景正在看书,小元宵的声音传来:“我想去找凛哥哥,可是母后说不要我打扰哥哥学习......苧姑,阿璇好无聊啊......”
小元宵的声音可怜巴巴的,有一点懊恼,萧景忍不住放下了书走出去,景阳宫门前正是小元宵阿璇和苧姑等人。萧景穿了一身宝蓝色的蜀锦长袍,披了披风,行动间衣摆上的剑兰轻动,花型修长,像极了少年刚开始抽长的身形。
萧景身上有一股极清冽的气息,不同于任何熏香的味道,阿璇欢快的叫了一声“景哥哥”,就扑过去抱住他的腿。
萧景的手搭在她的头顶,苧姑等人都恭顺的行了一礼:“景公子安。”
说话间阿璇已极亲昵又配合的在他掌心中蹭了蹭。
萧景轻轻笑起来弯下腰与她直视着道:“阿璇觉得无聊了吗?”
阿璇有些委屈地嗯一声:“哥哥们要读书,母后说阿璇不能去打扰哥哥们,可是阿瑾总睡觉,没有人陪阿璇玩......”
“这样啊......”萧景刮了下小元宵的脸蛋,把她抱起来道:“那么我陪阿璇玩,阿璇愿意吗?”
他的眼神很温柔,声音也很轻,似乎怕声音大一些就会吓到眼前娇娇嫩嫩的小姑娘。
阿璇搂着萧景的脖颈笑起来,她贴过去,用自己水灵灵的小脸蛋蹭了蹭漂亮哥哥的漂亮的脸,末了又在萧景脸上“吧唧”一下,响亮的亲了一口:“好,阿璇喜欢景哥哥,景哥哥陪我玩。”
苧姑在一旁看着大孩子哄着小孩子,领着一众宫人跟在后面,随时准备上前伺候。
“阿璇想要去玩什么?”萧景抱着小元宵边走边问,他虽然年纪不大,武功却好,体力也比一般的少年强许多。怀里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元宵一点都不觉得累,反倒是走的有些热了,便解了披风。
小元宵就把一双小手伸到萧景的脖子上捂着,一双圆润的凤眼也微微眯起来,笑眯眯的像一只吃饱了的小松鼠,好像很满足的样子道:“好暖和,好舒服。”
萧景也笑起来,他不太清楚这样年纪的小姑娘该喜欢玩什么,提前问了身边的暗卫。
小元宵看着来去如风的暗卫惊讶的嘴都忘记合上,呐呐地道:“景哥哥,他好厉害。”
萧景微微皱了眉头,嗯了一声:“那是师父派在我身边的暗卫。”
小元宵还在偏着脑袋看暗卫消失的方向:“景哥哥,他会飞吗?”
萧景目不斜视:“我也会,比他还快。”
小元宵立刻转回脑袋,满眼崇拜的看着萧景:“真的吗?景哥哥给我看看好不好?”
萧景从身后要来披风,把小元宵仔仔细细地裹好,四下里打量一眼,然后抱着怀里的小元宵略过重重宫宇,直直奔向云宸王宫最高的地方——摘星楼。
小元宵窝在萧景怀里,冷风透过披风包裹的缝隙打在她脸上,带着丝丝缕缕的凉,她却不在乎,从披风中把整张脸儿都露出来,惊奇地看着自己素日走过无数遍的皇宫此刻飞速的在眼前闪过,“景哥哥好厉害。”
小元宵迎着风大声的叫,萧景眼底露出一丝笑意,却还是告诉她:“缩回去,不要说话。”
小元宵不管不顾的搂着萧景大声的叫着,声音传了一路。
苧姑他们却是吓坏了,景公子一声不响的就带着帝姬殿下飞走了,剩下他们这些宫人又不会轻功,根本追不上。还不知道景公子把帝姬殿下带到了哪里去。
众人吓得脸色都变了,为了萧景的安全,他们并不知道萧景的身份,只知道萧景是国舅蒋卓言带进宫里来的少年,又跟着几位皇子一起读了几次书,就只以为是给皇子们选的伴读。
想到这个少年竟然如此大胆,竟然公然劫持帝姬,而他们还没有保护好帝姬殿下,就吓得他们大冷天里出了一身大汗。
苧姑镇定了一些,知道萧景不会乱来,便指挥众人:“你们去沿着景公子的方向寻找殿下,找到了立刻回禀娘娘,我回宫去通知娘娘和国舅。”
苧姑原本就是蒋后的陪嫁丫鬟,是蒋后乳母关嬷嬷的女儿,有了小包子阿瑾之后就被蒋后放到了阿璇身边照顾她,身份自然不一般,她发了话,众人就如同有了主心骨,纷纷按照苧姑说的去了。
苧姑也立刻回凤晏宫去回禀蒋后与蒋卓言——虽说她知道萧景身份贵重,又与国舅爷蒋卓言是师徒,可是毕竟萧景年纪尚小,他把阿璇带走苧姑心里总是不放心。
“景哥哥,你怎么会飞的呢?”阿璇趴在栏杆边扭头看着萧景,大眼睛里满是艳羡。
萧景原本没觉得会武功是一件多么令人骄傲的事情,可是看阿璇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无端端的就觉得有一些自豪,他看着小元宵的眼睛,鬼使神差的就问了一句:“那阿璇觉得是我的轻功好,还是断日的轻功好呢?”
话一出口,萧景自己都有些怔愣,他的武功是师父亲授,又有百遇老人亲传,江湖上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武功在他这里几乎都是司空见惯,怎么会想不开的去和断日比较......
他的耳根慢慢的蔓上一抹粉红,有些恼自己,师父还曾经夸过自己稳重,这样的自己哪里有什么稳重。
阿璇却听到了他在说什么:“断日是谁?是刚才飞的那个人吗?”
萧景真想咬了自己的舌头,要不是自己嘴快,小元宵根本都不知道断日是谁,可能早就已经抛到脑后去了。
他正暗自恼着,阿璇已经笑开来:“断日吗?他没有景哥哥厉害呢。”
萧景眼睛一亮:“阿璇这样想吗?”
阿璇认真额点头:“对啊,景哥哥抱着阿璇,都能这么轻松的上了摘星楼,断日肯定不行。”
萧景有些奇怪:“阿璇这么知道?”
阿璇笑眯眯地趴在栏杆上:“断日飞的时候起跳的高度和远度都没有景哥哥抱着我飞的时候好。”
阿璇又补充了一句“他用了五次纵跳从景阳宫到了撷芳阁,景哥哥抱着我跳了四次。”
萧景一顿,断日虽然年纪不是很大,但却是自己身边轻功第一人,身形极快,阿璇这样小的孩子,竟然有这样好的目力能看得出断日的动作。
他蹲下去和阿璇对视,小姑娘的眼睛极清极纯,他轻轻弯了唇角笑起来:“阿璇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呐。”
阿璇被人夸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这面萧景和阿璇玩的开心,凤晏宫里蒋后几乎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从苧姑回来禀告帝姬被景公子带走,她的心就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萧景是故人之子不假,他的功夫是弟弟和百遇老人亲自教授不假,可他毕竟是个十岁的孩子,如今这样不声不吭的带着自己的女儿飞的没影,也足够她惊惧的了。
蒋卓言也听了禀报,笑着道:“阿姐不必担心,含章这孩子的功夫是我和百遇亲自教出来的,他的斤两我最清楚,别说是阿璇,就是你的话,寒章也是可以带着你的。”
关嬷嬷笑道:“二爷,虽说景公子是功夫好,娘娘到底是担心帝姬,不若亲眼见到帝姬安好放心,二爷还是陪着娘娘去寻一寻景公子和帝姬吧。”
关嬷嬷是承国公府的老人,又是蒋后的乳母,是从小看着蒋后与蒋卓言长大的,对于她的话,蒋卓言自然是要卖几分面子。
他起身笑道:“既然阿姐担心,那我便去寻一寻这小子,我也怕他这样不会照顾人,吓到我的宝贝外甥女儿。”
蒋后笑笑,到底心里宽心许多。
蒋卓言便召来人,吩咐道:“你去燃个信号,问问饮冰和少主在哪呢。”
那人领命去了,不多时,只听院内内一声破风声,一支啸箭冲上天去。
摘星楼那边断日和萧景自然注意到信号,断日询问似的看向萧景:“公子?”
萧景微微抿唇,片刻又启唇道:“回复师父吧,我即刻带着阿璇回青雩宫。”
青雩宫是阿璇的住处,不过她倒是不喜欢自己一个人住,每每想蹭到凤晏去和蒋后一起睡,蒋后也偶尔纵容她。
断日下了摘星楼回了一支信号箭,蒋卓言先前派回的人回来冲着他躬身道:“主子,少主和帝姬在摘星楼,少主说一会就送帝姬回青雩宫。”
蒋卓言点点头,那人便又退了下去。
蒋卓言挑眉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含章小子的功夫好得很,阿姐不必担心阿璇,阿姐偏不信。”
蒋后气的瞪他一眼:“你刚才不也担心含章不会照顾阿璇?”
蒋卓言撇撇嘴:“那小子,跟他爹一个样子,稀罕的东西护的跟命一样,瞅着平日冷冷清清的,见了阿璇才算是一颗心都烧起来了。”
蒋后听的他话里有话,一时间也静默下来,片刻才道:“刚才你的人现身,又这么快找到含章他们,也亏得是在你姐夫这里,若是在慕京,就又是个麻烦。”
蒋卓言冷哼一声:“我蒋家三百年清贵,借他慕朝天几个胆子敢和蒋家叫板?”
蒋后颇为无奈的揉揉额角:“你这样的脾气,过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不肯改?慕氏再不济,毕竟顶着天子的名头,四帝族也还要敬着供着他,你且看看定阳霍家和聚饶年家就知道,当初三大百年世家,如今除了我们蒋家还有先祖气候,霍家和年家哪里还和咱们比得过?”
蒋卓言颇为不屑似的:“霍家和年家两家的老头没得早,他们倒真是能与祖父并肩的英雄,只可惜儿孙太不出彩,咱们家文有父亲、四叔,武有二叔六叔,哪里是他们能比得了的,单为着嫡子庶子争家产就闹得不可开交,也好意思与我们蒋家并称百年世家?”
蒋后默了一瞬:“卓言,四年前的事情还不足以让你放在心上吗?”她抬头看着弟弟,神情严肃“我们都知道他是比你比靖成都出色的人,他的出身是足以比肩慕朝天的高贵,可是最后呢?”
蒋卓言垂了头看着脚下的地板,半晌他才呐呐地低语:“最后,他死了......”声音悲凉的几乎耗尽了一身的力气。
蒋后整个人也仿佛泄了精神一样,倚在靠背上,喃喃低语:“是啊,他死了,夫妻双亡,几乎全族从云端跌落尘埃......”
蒋后无神的眼睛看向蒋卓言:“卓言,他那样的人都败在了慕朝天的手里,我知你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可是你不能按照一己意愿做什么,如今我们举全族之力护着寒章,你不能因为一个你而搭上含章!一旦出错,卓言,这后果我们承受不住,若我们都没了,寒章还未长大,是绝斗不过他的。”
蒋卓言双手捂着脸:“阿姐,我都知道。”他声音闷闷的,带点哽咽“可是,可是......”
他抑制不住的哭出来,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手指间的缝隙砸下来“阿姐,他死的这样惨,我忘不了,忘不了......”
蒋后缓缓站起身,将蒋卓言的头揽到小腹处,二十多岁接近三十的男子,英挺俊朗,此刻哭的如同折翼的鸟儿,她的眼泪在眼圈中打转。
姐弟俩一起就着眼泪回忆十数年前,那时他们都还是快意的少年少女,那时他们都以为一辈子很长,大家总能相守,后来他们才悲哀的发现,那只不过是他们的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