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识是个脾气有几分古怪的老太太,但是古怪的可爱。
这是顾翎璇给她的评价。
千识吃完了,心满意足地抹了一把嘴,打了个饱嗝,又咂咂嘴,像是在回味刚才的美味。
顾翎璇估计着时间快到了,老太太该开口问些什么了。就见千识捧起一杯蜂蜜姜茶,喝了几口,眼睛就瞄着翎璇,似乎想要她开口说点什么。
翎璇捧着姜茶杯子,素草搬了个小凳子,坐在翎璇腿边,一口一口的吃着顾翎璇给他带的小点心。
顾翎璇装作没看到千识的示意,偏头笑吟吟地看着素草。
“咳咳。”千识使劲咳了两声。
素草茫然的抬起头:“奶奶病了吗?”小模样要多诚恳有多诚恳。
千识郁闷的喝了一大口茶:“没有,我好着呢!”
顾翎璇抿了一口姜茶,侧脸看着一边的素草,笑眯眯地道:“姜茶真好喝,素草煮的吗?”她喝掉杯子里剩下的一口茶,提起茶壶准备再续一杯,“咦,没有了呢。”
素草嗯了一声,抿了抿嘴,带了点腼腆的微笑,“姐姐还要吗?”
翎璇点点头:“麻烦我们勤劳的小素草了。”
素草捧了小茶壶乐呵呵地去厨房,丝毫不知道他刚刚离开的房间里,他的奶奶几乎是在他迈出去的那一刻,瞬间就揪住了姐姐的手臂,表情几乎称得上凶狠:“那死老头子还活着呢?”
扒拉下去千识死死攥紧自己的手,顾翎璇一脸的无奈:“别激动别激动,百遇爷爷好着呢。”
千识悻悻地松开手,咕哝道:“谁关心那个死老头子,我可是要比他活得久呢。”
明显的耍小性子置气。
顾翎璇笑笑:“前几日,听景哥哥说,百遇爷爷闭关了,似乎此次闭关极为重要,再出关时功力便可更进一层,感知天命。”
千识哼了一声:“大师兄当年何等英才,他要是到不了大师兄的水平,也不用说是师兄的儿子了。”
顾翎璇有些愣:“百遇爷爷,是奶奶的师兄的儿子?”
千识瞥了她一眼:“我大师兄的名字,当年天下谁人不知,问情剑你可听过么?”
顾翎璇点头:“璇知。问情剑是四百年前虞氏王朝寻三百铸剑师,以铸剑名师欧冶子为首铸造,历时三年。”
“此剑以天外玄铁为材,先以断焚山之火熔之,再以玄铁重锤锤击锻造,最后存入绝顶峰攒冰以存,冰封五年后方得重见天日,剑气清寒,举世无双。”
“据说命人铸造问情的虞氏君主,极为痴情,他原本是要以此剑为聘,求娶一位姑娘,只是不知怎么,后来那位姑娘用问情自刎,那位君主也随着爱人去了,问情剑由此得名。”
“只是这四百年来,问情剑在世上辗转,最后一次出现时,是在六十年前,当时的第一剑客夜无愁的手里,后来,这问情剑便下落不明,再没有出现过了。”
顾翎璇细细思索,看向千识:“六十年前,难道这位夜老前辈,就是奶奶您的师兄么?”
千识叹了口气:“六十年白驹过隙,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师兄的名讳。”她顿了顿,起身翻转一个暗格,露出一幅画来,是两个人的画像。
其中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目光深邃,两道剑眉冷冽,眼底却带着沉沉的笑意,薄唇翘起一个弧度,脸上已然有了纹路,只是依然难掩他的风华,带着几分儒雅清隽,颇有名士风流。
他身边的,是一位中年的女子,颇有风韵,眉目柔和,两个人牵着手站在桃树之下,桃花纷纷扬扬的洒下来,女子的发间夹了一朵落花,男子伸手,捻去她发间的残红。
二人相视笑着,画面静谧又美好。
“这位就是夜老前辈?”顾翎璇道。
千识轻轻叹一声,似乎在回忆什么:“是啊,他就是我的师兄,夜无愁。那女子,是他的妻子,夜阮。”
顾翎璇并不知道夜无愁的准确信息,只知道他大概的生平,可是自从六十年前的试剑山庄后,夜无愁仿佛一夜之间音信全无,带着问情剑杳无音信。
“师兄早在四年前亡故了,我捡到你的那一天,正是师兄的祭日。”千识看着画上的人,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她都已经八十一岁了,那个老头子也已经七十五了呢。
半晌,千识声音轻轻地道:“这世上已经没有问情剑了。”
“什么?”顾翎璇大吃一惊,“没有了?”
千识愁苦的笑笑,顾翎璇还是头一次见到千识这样的笑容。
“是啊,没有了。问情乃是重剑,煞气太重,不止当年虞氏皇帝与爱人双双殒命于问情剑下,四百年来死在此剑下的情人,都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就连阿阮姐姐也死在此剑之下。”千识声音轻轻的。
“师兄痛失爱妻,悲愤之下将问情剑熔炼重铸,铸成一对情剑,封于绝顶峰上五十年,去其煞气。”
“这一对情剑,一剑问心,一剑缠情。”千识笑笑,“你是有缘人,老婆子我守了这两把剑整整五十四年,可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用它们了。”
顾翎璇看着千识:“奶奶,您为什么不能用?”
千识没回答,深深看了她一眼:“明日把那个小子带来,老婆子要见他,不准告诉他师父。”
顾翎璇了然,奶奶说的景哥哥的师父,不是指舅父,而是指百遇爷爷。
素草煮了姜茶回来,给千识和翎璇都倒了满满一杯,又给自己也倒了一小杯,然后继续抱着点心吃的开心。
顾翎璇笑着揉揉他的头发:“素草这么爱吃栗子糕,倒是像极了我们阿瑾。”
素草抬了头:“阿瑾是谁?”
顾翎璇的眼睛带着笑意:“是璇姐姐的妹妹。”她仰起脸,想着四年前阿瑾的样子,不知道阿瑾如今是什么模样呢,小姑娘也长大了吧。
外面的阳光很好,阿璇却像是阳光刺了眼一般,抬手覆住自己的眼眸,只是嘴角带了轻轻浅浅的笑意。
千识起身转出去,“阿璇,来陪我活动活动筋骨。”
顾翎璇放下手站起身,眼睛有一点水润,应声道:“知道了,就来啦。”她看着素草笑,“素草,要麻烦你准备午饭了。”
“璇姐姐可以留下来吗?”素草的眼睛亮晶晶的。
顾翎璇点点头:“千识奶奶要试试姐姐的功夫,饿着肚子很难回去啊。”
素草用力的点头:“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准备,姐姐爱吃的我都知道。”少年的声音满满的都是愉悦,放下点心,一溜小跑的跑到厨房,嘴里高兴的哼着歌。
千识看着素草,顾翎璇走出来:“奶奶,在看什么?”
千识摇摇头,似是开玩笑似是有深意的道:“阿璇,你跟那个小子感情可好?”
顾翎璇有些不自然:“奶奶怎么问这个?”
千识看着厨房里素草愉快的身影:“阿璇,素草十二了,男女感情正是渐渐朦胧的时候,你们又只差了两岁,阿璇,素草现在将你当姐姐,感情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啊。”
顾翎璇看着素草:“奶奶是担心,素草会喜欢我?”她笑笑,“奶奶你多心了,素草的眼睛干净的很,我看的出来,他就是单纯的把我当成亲人,要说起来,他和阿瑾倒是岁数相当。”
千识没再多说,只是迅速出手,阿璇的反应也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已经过了几招。
千识是真的和她较量,并不似山洞中时小打小闹,顾翎璇也不敢掉以轻心,绷紧了神经,几乎称得上是全力以赴了。
素草搬了小凳子,坐在锅边看着灶里的火苗,两手捧着脸,笑眯眯的模样,外面打的地覆天翻也仿佛跟他没关系似的,只顾着看着灶里的火,好好的给他璇姐姐做饭。
千识和顾翎璇早到山坳里打去了,小院子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日光已经竖直的从天空中照下来。
素草做好了饭菜,满意的看着被白的满满的一桌,心满意足地出去喊两个人吃饭。
站在门口,小院中并没有人,素草仔细听了听,周围都没有人,这是去哪了呢。
素草有些为难的扭头看了看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又扭头看看空无一人的小院,伸手摘了几片桃树叶子,捂在手心里,周身运气,将一丝灵力灌注进去,然后轻轻托起叶子,让它们顺着风飘出去。
山里面的风不是很大,七月的天气,山风带一些微微的凉,吹的人很舒服。几片叶子像是有了灵性似的四处飘散开,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却偏偏怎么都不会掉下去。
千识已经和翎璇打了许久,此刻都住了手,坐在树荫下休息。
“还不错,本以为叮嘱你不能被人发现,你的功夫可能就耽搁下来了,这样看来,还不错。”千识抹一把额头上的汗。
顾翎璇笑笑:“为了您的嘱咐,璇可是连舅父和景哥哥他们都没告诉。”她掏出帕子擦擦汗,“您可不知道,这两年我跟他们这一通的斗智斗勇。”她很不雅观的翻了个白眼,“躲他们比练功夫还累呢!”
千识哈哈笑着,用力拍在翎璇的肩头:“你这小娃子,当日见到你,我就说你投我的脾气。”她又拍了拍翎璇,“当日见你的时候,那眼睛,冷冰冰的,跟从天上下来的似的。”
顾翎璇揉了揉被拍的肩膀:“奶奶,您轻点啊。”
千识笑道:“你不知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一副假假咕咕扭扭捏捏的女子。怎么做出那样子就时风情万种了,见着你的时候我就乐了。”
“乐什么?”翎璇笑道。
千识来了兴致,盘腿坐着,拉着翎璇道:“我老婆子活了八十岁了......”
顾翎璇打断她:“奶奶,是八十一。”
“一边去。”千识不满的瞪她,“我就说我八十怎么的?不像啊?”
顾翎璇点着头:“是是是,我奶奶年轻着呢。”比百遇爷爷看着年轻,被她憋了回去,她还不知道千识奶奶和百遇爷爷到底有什么纠葛,还是不要乱说话,徒惹人伤心了。
千识被她夸的高兴了,继续道:“我跟着师兄和阿阮姐姐这么多年,出类拔萃的人物,我也见了不少。但是真性情、真傲骨的,却是不多,我老婆子一双手就能数的过来。”
顾翎璇坐在千识身边,托着腮认认真真的听她说。
“师兄和阿阮姐姐自然不必说了,比得上他们二位恩爱和美的,也不多。我却真就见过。”千识眯起眼,“六十年前,我跟着师兄和阿阮姐姐,到了当时名镇天下的靖国战王府,见到了当时的战王府世子——萧哲。”
“那小子当时还只有十七八岁,武功是好,脾气是真臭的不行。”千识一脸嫌弃,“见到师兄的时候还一副狂狷样子,还要和师兄比试比试。我看不过眼,就出手教训了他一顿。”
“挨了一顿揍,他就老实多了,也不再一副他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的样子了。整日跟在我身后缠着指点他功夫,缠的我烦了,就把他......”千识吸了口气,“就把他又揍了一顿。”
“后来他就老实了,其实他们战王府的功夫是真不错,师兄指点了他一段日子,那小子就突飞猛进了。后来听说他十八岁上战场,二十二岁就承袭了战王王位。”
“他儿子出生的时候,阿阮姐姐已经不在了。师兄还让我去看了一眼,留了一块玉佩给他,那小孩的名字还是师兄取得,叫萧遇。”
“只是可惜了萧哲那小子,还有他媳妇,也是个好的,后来战王府满门都被灭了,可怜这八百年靖国战王府,就这么没了。”
“我走了那么多年,见过那么多人,就只有这个萧哲,最对我脾性,实在是个心怀家国的大丈夫,有血性的男人。虽然出身战王府,行事从来爽朗的很,”千识笑起来,“耍无赖的时候,也真是恨的我牙根都痒痒!”
“他那个人呐,骄傲就是骄傲,有傲气的资本,阴谋阳谋,从来来者不拒,狂的很,也傲的很,偏偏到了后来,我却不想再揍他了。”
千识笑笑:“说起来,我老婆子这辈子见过一代战王,揍过一代战王,还抱过一代战王,也是不虚此生了。”
“素草?”顾翎璇突然回头叫。
千识接住飘到面前的绿叶:“是素草放的绿叶,估计是叫咱们吃饭了,走吧。”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掠过草木,迎着微风,向那一片绿竹林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