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怎么出来了?”顾翎璇伏在顾凛膝上腻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他,“还有嫂嫂,怀孕最是疲累,怎么也出来了。”
定王妃抿嘴笑道:“我原就劝他在里面等着,妹妹来了,自然就见到了。你哥哥不听,总是惦记你,自你回来了也没能见上一面,实在是一刻也等不得。”
顾翎璇心下涩然,他们兄妹实在是许久没见了。
自从四年前,他们兄妹五人几乎就是天南海北,顾凛在云京,阿瑾虽然也在云京,只是当时宁太妃掌权,又有江城王顾徊,兄妹两个到底是见面少的。
顾翎璇自己在十二城,顾冽被困在焱廷。顾决却是各处奔波。
他们是骨肉至亲,却不能好好地聚在一起。
自她回京后,第一日是各种仪式,顾凛腿伤未愈,自然没能见到。第二日又是命妇朝拜,闹哄哄一天,又是没见到,之后又是大朝,与顾徊、夏衍等人斗智斗勇,纠缠了好几日,今日才脱出空来兄妹相见。
顾翎璇握着顾凛的手,男子因常年习武握剑提缰,手指带着一层薄而硬的茧。
她轻轻摩挲着,声音软软的:“我知道哥哥心疼我,哥哥一定是想我想的狠了,对不对?”
少女抬起脸娇娇地笑。
顾凛面色泛起薄薄的红,轻声叱道:“你也不小了,该有点大姑娘的样子,怎么还这样撒娇。”
顾翎璇直起身掸了掸衣裙,挽着定王妃的手臂道:“嫂嫂,哥哥嫌弃我不端庄呢,那我还是沉稳些吧。”
顾凛看着自家妹妹,少女眉眼极肖蒋后,一双凤眼不同于他们兄弟几人的狭长,而是略微圆润,清凌凌的眼仿佛能看到人的心里。
顾凛低低地叹口气,声音有些低:“算了,撒娇就撒娇吧。”他语气略有些伤感,“我也有好多年没看到你撒娇了。”
的确是好多年了。
不止是这四年的分离,在阿璇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就已经放弃了快意的权利,和他一起,和她的哥哥们一起,将自己埋进了无边无际的冗杂知识里。
那时她才有多大?
是七岁,还是六岁,或者更小。
顾凛记不得了。
他的印象中只记得小小的姑娘,会抱着他娇娇地唤哥哥的小姑娘,会用绵绵糯糯的嗓音缠着他要这个要那个的小姑娘。
那样小小的身影安静而坚定地俯下身去,额头叩到冰凉的地面上,她的声音依旧绵软,只是却多了一注让人无法忽略的坚定。
她的身姿纤细而柔弱,却有着令人愕然的执着。
她就那样叩下头去,带着自断退路的狠决,声音稚雅而冷沉:“璇愿意。”
顾凛深深的换了一口气,从那之后,就很少见到阿璇撒娇了……
顾翎璇笑起来:“人总要长大,只是对着哥哥,我还是想要撒娇。”她推着顾凛的轮椅,“哥哥,我们进去说。朝灵,搀着嫂嫂。”
进了书房,苏氏只是略坐了坐,就起身准备出去:“长曦才回来,我这个当嫂子的本该多陪陪,只是我实在是没精神,长曦别见怪才好。”
苏氏嫁进帝族也有五年多,翎璇之前与这位温柔体贴的嫂嫂相处的还是不错的,没有什么寻常人家的姑嫂龃龉。
“嫂嫂有孕本就辛苦,还是身体更为重要,就不必费神陪我了。”顾翎璇缓声道。
当年未出朔阳事变前,苏氏就已经身怀有孕,只是那个孩子终于没能顺利生下来。
苏氏不但没保住孩子,还得知了丈夫坠马重伤的消息,其中辛酸,必然非常人可以忍受。可是她坚强的挺过来,依旧与顾凛二人相互扶持。
这位嫂嫂,翎璇是有几分敬佩的。
苏氏笑了笑,由身边的丫头扶着,挺着肚子退了出去。
顾凛直到苏氏脚步声渐渐远了,才开口道:“阿婵很在意这个孩子。”
苏氏的闺名,唤作苏婵。
翎璇垂下眼看着手中浅碧色的茶汤:“嫂嫂很坚强,璇敬佩嫂嫂。”
顾凛看向自家妹妹,对上那一双似乎了悟所有的波澜不惊的眼眸,微微勾了勾唇角。
翎璇放下茶盏,转着腕上的串珠:“凤起他们已经回来了,昆仑藤顺利到手,哥哥腿伤痊愈有望。”
顾凛面色如雪后初晴的霁朗,信手拂过膝上衣摆的褶皱:“残了这么多年,也总算可以一点一点都还回去了。”
俊美的青年抬眸看向自家妹妹:“一直未能见你,也不知道你回来这一路可还顺利?”
翎璇唇边露出三分笑意,像是初绽的花,娇嫩嫩的:“还好,前些日子大殿上的事情想必哥哥也听说了。”
顾凛点头:“你遣来的内侍只告诉我无需担心,你自有主张,我如今仍是云里雾里的。”
顾翎璇摩挲着扶手上刻制的流畅花纹:“此事说来话长,还是我亲自与哥哥解释才好。”
她顿了顿,开口道:“此事事起通州,我见过决哥哥的事想必哥哥也知道了。”
顾凛道:“耀庭的事情我知道,这四年我们一直保持着一定联系,消息还算灵通。”
顾翎璇笑笑:“哥哥也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云川十二城,由舅父教导。”她轻声嗤笑,“我也算自负有几分手段的,自以为肃清了云川戈壁的势力,没想到就被插了钉子,真是打脸。”
“慕氏皇族?”顾凛的眉头蹙起,嘴角也微微抿着,少年将军的威压又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是慕延凌。”顾翎璇揉着额头,“决哥哥假扮侍卫混在队伍里,行至通州,出了岔子。通州布政使郑泽,哥哥应该有印象。”
少女眼尾微微挑起,带着说不清的清贵嘲讽。
顾凛思索片刻:“是当年刹东的副总兵,总兵郑康死后,由他接替了总兵之位,后来几经辗转,官职越做越高,直至从二品的通州布政使,你回京的时候把他贬做了从三品宣慰使。”男子语气微微加重,“更重要的是,他是江城王顾徊的妻弟。”
翎璇眼神狡黠:“哥哥的消息果然灵通,记忆力也是顶好的。”她眼睛眯起,像是对待一个不足道的玩物,“我是把他降职成了宣慰使,可是我还没有任命他做那个地方的宣慰使。”
小姑娘微微笑着,带了几分沁人的薄凉。
顾凛不禁失笑,宣慰使是从三品,虽然不如布政使官职大,好歹仍掌握一方教化。只是自家妹妹这一招就狠了,我不派你出去,你是哪个地方的宣慰使?管的了哪里的教化?
分明就是孑然一身,空有名头,根本没有实权。
“鬼机灵。”顾凛一向板肃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
顾翎璇捏了一块糕咬了一口,不急不缓地咽了才开口道:“郑泽只是小事。只是后来我微服出去的时候,发现一家酒楼似乎有几分古怪,就派了凤谦他们去了。没想到那里果然卧虎藏龙,竟然是慕延凌和安化王慕恪的暗桩据点,这就大发了。”
她眼神晦暗难明:“老皇帝最恨皇子与宗室亲王联系过密,慕延凌犯了老皇帝的忌讳,待慕恪回了慕都,必然得不着好。”
“所以夏衍被你当庭问的哑口无言?”顾凛道。
顾翎璇轻哼一声:“慕氏皇族做的事情还需要我一桩桩一件件的说出来?”她眉梢眼尾满满的都是厌恶,“我还没有说吧,母后在慕延庭手里。”
顾凛抬头看着她。
顾翎璇压低了声音:“老皇帝倾慕母后……”
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的。
顾凛攥紧了拳:“龌龊至斯……”
翎璇一颗一颗地拨弄着琉璃串珠:“母后先是被幽禁于景阳宫,只是慕氏后宫里赵皇后是与慕朝天二十余年夫妻的老人了,自然知道此事。”
“前年景阳宫失火……”顾凛声音有些哑。
“慕延庭做的。”翎璇看着前方,“母后现在他的别院,总比在景阳宫安全些,我欠了他一个人情。”
顾凛垂眼思索,半晌才道:“慕延庭不是寻常蠢笨之人,何况慕氏人的性子……你若与他联手,不啻于与虎谋皮。”
顾翎璇笑道:“我自然知道的,慕氏的人,怎么会有善类。”她微微抬起下巴,“慕朝天最看重的两个儿子,一个慕延凌,一个慕延庭,其余的皆不成气候。与慕延凌联手,好歹不会让我觉得恶心。”
顾凛剑眉蹙起:“什么条件?”
琉璃珠子发出些微的响:“他要慕延庭,我要慕暄盈死。”
凉薄地刻骨。
顾凛眉宇中不见舒展:“慕延庭终究年少,不及慕延庭,已成气候。”
顾翎璇掩唇笑道:“那也未必。”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哥哥可看完再下定论。”
顾凛一目十行的扫下来,纸上所述,乃是虞照烟与郑挽心的信息,自然不会少了虞照烟入江城王府之前生下的那个儿子——长亭伯府养子,宋沉。
“想不到虞氏还有这样有手段的女子,竟然为慕朝天生下一个儿子。”饶是顾凛用兵如神,此刻也不禁对虞照烟赞了个好。
有宋沉在,对虞照烟绝对是利大于弊。
宋沉被慕朝天送入十三皇子的母家长亭伯府,明摆着是要将宋沉培养成慕延庭的助力。
若是慕延庭与慕延凌斗得两败俱伤,以宋沉的才学,也不是不可以渔翁得利的。
虞氏王朝被慕氏所灭,若宋沉果真登上皇位,这天下不就又回到了虞氏手中。
换言之,就算慕延庭胜了,登上皇位,宋沉必然也是个亲王,虞氏的血脉自然还能得以延续。
至于慕延凌成功登上皇位,那几乎就是没有可能。
他与安化王勾结已经犯了慕朝天的忌讳,又有慕延凌和顾翎璇想要除掉他,翎璇背后更有十二城和昔日靖国战王府的旧部,他若是能成功登位,除非这些人都是废物中的废物,极品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