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翎璇笑出来,像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事情:“言辞恳切?”她看向满堂的文武朝臣:“众卿可听到了?顾大人说焱廷祈王的书信‘言辞恳切’呢!”
焱廷祈王的亲笔书信云宸的朝臣是知晓内容的,明晃晃地拿着襄王顾冽威胁帝姬,名为暂借魂玉,待帝君痊愈后归还,可是祝桓书痊愈后,打算什么时候归还却是并没有明说;若是魂玉无用,祝桓书一命呜呼,魂玉还会不会归还也没有明说。
这些都是个未知数。
不,也许不能说是未知的。
自三百年前的昭宣之死、长凌病逝的时候开始,焱廷的帝君就已经背弃了四大帝族的誓言。
这样看来,画饼充饥、镜花水月已经是焱廷近些年来惯用的伎俩了。
他们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无赖地赖掉他国的东西,据为己有。
真可谓是“先祖遗风”。
顾翎璇微微冷笑,想用顾冽要挟她,她不介意让焱廷三日换一个帝君。
一个没有稳定的统治者的帝族,注定无法立世。
江应脸色惨白。
顾副使却依旧是一副直臣谏臣的表情:“祈王与帝君乃是至亲兄弟,忧心帝君,向长曦帝姬求借魂玉,是为大忠;修书言明缘由,遣我等出使,诚挚恳切,是为有义。臣不知殿下有何困惑。”
江应几乎想要把顾副使扔回焱廷。
就算大殿上掌握权柄的是一介女流,她到底是云宸最最尊贵的掌政帝姬,回京后连天子使臣夏衍的面子都不卖,怎么会看在他三言两语的份上乖乖拿出贺兰魂玉?
在焱廷的时候就是一副脑子一根筋的模样,奉旨出使后依然是这样又臭又硬的脾气,是想要求得魂玉救治帝君呢,还是想要激怒长曦帝姬,不得魂玉眼看着帝君送死呢!
“顾副使!”江应努力定了心神,低声喝道,“出使云宸怎可对掌政帝姬不敬,速速赔礼!”
顾副使梗着脖子:“我奉旨出使,代表的是焱廷的颜面,怎可对一女子卑躬屈膝?赫赫云宸帝族竟由女子弄权,简直有伤风化!”
顾翎璇面色不改,李相、厉遥等人已是面色骤变:“好大的胆子。”
“焱廷祈王选派尔等出使我云宸就是为了讽刺我族掌政帝姬?如此还妄图染指我云宸魂玉,简直不顾君子德行!”
用不到李相这样重量级的人物出手,六部百官自有其座下门生,站出身来冷笑反驳。
“不分青红皂白以下犯上污蔑帝姬,臣等真是见识了焱廷的好教化。”
“如此口尖舌利之人,真是有负寒窗十载,圣人之训。”
“吾等愧与为伍!”
顾副使气的浑身直颤,看着周围接连不断站出来反击他的云宸官员,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神色变化不定。
良久,他恨恨地一甩袖子:“黄口小儿,如此污蔑来使,我便是拼着这口气,也绝不受尔等侮辱,给帝君、给焱廷蒙羞!”
厉遥微微笑着:“原来顾副使还担心你们帝君的命呢。我瞧着顾副使伶牙俐齿的,似乎只图着自己痛快,顾不得你们帝君的死活了呢!”
这话说的委实诛心。
顾副使面色紫红,咬着牙道:“吾决不受尔等侮辱,宁死以证!”
他突然冲着离得最近的蟠龙金柱上撞过去,顾翎璇一个眼神,厉遥立即拦住了他。
年轻男子的手修长而有力,揪着顾副使的官服后领似乎丝毫不费力气。
厉遥轻轻晃了晃被他握着官服的副使大人:“顾副使便是想要求一个清白名声也别选在我们云宸的大殿里才好。这样溅了一地的血,知道的,是你顾大人想不开,三言两语被我们几位大人说的自觉惭愧,触柱自己了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多厚着脸皮贪图和我们帝族宗室同姓的那点缘由,想要葬进云宸宗室呢。”他笑的更嚣张了些,“顾大人,你便是死在了云宸,我们也不给你出牌坊钱,多亏啊。”
顾副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被厉遥提起来又是一顿羞辱,脚尖几乎都快离了地,终于没扛住,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厉遥又晃了两下,仔细打量了一阵:“殿下,顾大人长途疲累,睡过去了。”
江应满面羞惭,向上拱手道:“帝姬见谅,顾大人言行失当,言语间多有冒犯帝姬之处,臣代之赔礼了。”
江应已经年逾五十,两鬓斑白,这样的年纪在焱廷朝堂中也是不小了。
插进焱廷的凤擎卫传回消息,这位江大人倒是勤恳良善,说不得是清官,但也称得上是好官了。
顾翎璇不欲当朝给他没脸,摆摆手道:“江大人无须担心,顾副使是顾副使,江大人是江大人,孤自然不会一视同仁。”她身子微微后仰,“孤乏了,今日先到此为止吧,众卿若有上奏,便呈上来,孤自会批阅。”
她起身离开,江应惊慌地喊:“殿下,不知贺兰魂玉之事……”
只是他的声音终究还是淹没在满堂朝臣“恭送殿下”的声浪中。
顾翎璇是否听得到,他不知道。
可是就算是听到了又如何?
贺兰魂玉乃是云宸至宝,换位处之,若是有人登门奉上一应礼品,求取焱廷昆仑藤,他们自然也不会立即允诺的。
百官跪拜,待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乾极宫偏殿,众臣才起身,三三两两的结伴出去。
“江正使,别过。”行过身边的云宸官员冲他拱拱手。
“再会。”
“江正使,顾副使,唉,您还是多多留意吧。”
江应苦笑,一一与众臣应答,缓步走出乾极宫。
“大人,如何了?”乾极宫外,自有焱廷的随行官员候着,见江应出来,都围上去询问结果。
江应神色颓丧,将朝堂上的事略略说了。
众人多数都是祈王选出来的人,算得上是祝桓书最坚定的拥护者,闻言当即脸色大变:“那当如何?”
“云宸帝姬的意思,明显是不想借出魂玉救治帝君。”
“顾副使是如何想的,竟然当庭指责云宸长曦帝姬!”
“众位别忘了,顾副使是谁派出来的!”
众人声讨的声音暂时顿住。
“谦王?”
“谦王与帝君、祈王一向不合,当年便是帝君人选之一,派了他来……”
“依我看,谦王是想让帝君无药可救,帝君驾崩,他便有了即位的机会。”
“狂妄!帝君尚有帝子,再论,祈王乃是帝君同胞兄弟,血统亲缘自比谦王高贵!帝君之位,哪里轮得到贱婢之子!”
“兄长慎言!此乃云宸,不宜讨论我族国事。”
“江大人,依您之意呢?”
江应长叹一声:“回去吧,将带来的东西都送上去。”
“长曦帝姬明摆着不想借出魂玉,我们还要送上重礼?”
江应摇摇头:“吾等出使,本就有求于人,帝族先前行事确有欠缺,哪里能希冀云宸以德报怨呢。重礼送上,是我们的态度,该有的诚意已经表现出来,借与不借,是云宸的态度,回国之后,我们也算是尽了本职。回去吧。”
一行人跟在江应后面,回了鸿胪寺。
乾极宫门前的小黄门早飞跑进去,通报给了内殿侍候的宫人。
晚卿抿着嘴听完,掏了个荷包给他:“你倒是个机灵的,拿去吧。”
小黄门接了荷包,只觉得入手沉甸甸的,不由得有些怕。
晚卿见他年纪尚小,身上又是低阶的内侍服侍,想着他小小年纪便进了宫,心下可怜他,便道:“不是什么值当的,你拿去买糖吃吧。”
青箢恰从里面出来,叫道:“晚卿,做什么呢?”
晚卿笑:“青箢姐姐,我给他个荷包。”
青箢走过来,打量了一眼冲那小黄门道:“你且拿着,给你们管事的,这个你自己留着。”她另拿了个荷包给他,“殿下赏的点心,去吧。”
小黄门喜笑颜开,冲二人一揖道:“多谢两位姐姐。”
青箢点点头:“去吧。”
小黄门躬身退下去,小步趋着一溜烟的出去了。
晚卿不解,看向青箢,她知道青箢说的不是假话,那荷包里就是殿下的点心,没多少银钱。
青箢微微笑着,伸手握了她的手道:“你长在江湖,不知道这深宫里的规矩。方才那小黄门的年纪还小,品级也是最低的。你给他银钱,他是留不住的,都要交给他们的师父。倒不如给几颗糖几块糕,这样的年纪,还是孩子呢,最爱零嘴儿,管事太监也不会抢那点子东西。”
晚卿一向清冷的神色带了些伤感:“我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青箢笑道:“你不懂很正常。江湖是靠实力说话的,有本事自然不缺好东西。”她轻轻叹息,“可这宫里,有本事还不够,你还要会讨好,会讨好主子,会讨好上司,哄得这些人都开心了,你还要小心。深宫寂寞,多得是人拿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她拍拍晚卿的手:“好了,快进去吧,殿下等着呢。”
晚卿嗯了一声,跟着青箢转身进去了。
小黄门揣着两个荷包跑了去,迎面撞着管事太监,连忙停住,笑眯眯的躬身上前问了好。
管事太监眯着眼:“跑得猴快,这是打哪献宝去了?”
小黄门举着荷包:“小的不敢,才给两位姐姐办了事,这是姐姐给的,师父您请。”
管事太监神色和缓些,只是一瞄着小黄门手上的荷包,眼神便顿住了,拿过来摩挲了一阵:“你方才说,这是哪一个给的?”
小黄门不明就里:“乾极宫里两位姐姐给的,姐姐们让我听着焱廷的使臣说了什么,小的回了,姐姐们便赏了这个。”
管事太监道:“可知道她们叫什么?或是什么样打扮?”
小黄门搔搔后脑勺:“小的愚笨,记不清什么,似乎是清婉还是婉清。至于打扮,小的没敢多看”
管事太监瞅了他许久:“你倒是个有福气的,头一遭来,就入了那二位的眼。”
小黄门还有些懵:“小的不晓得内里名堂,还望师父发发慈悲,教教小的。”
管事太监哼一声:“还算知道规矩。那是帝姬殿下身边第一得意的青箢,是自殿下小时就跟着的。另一个是宫外带回来的,叫晚卿,也是殿下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是她平素极少露面,跟来乾极宫还是头一遭见着,性子又是冷冰的,没想到你倒是入了她的眼。”
他上下打量一眼小黄门:“有她护着你,你小子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小黄门连忙把手里的荷包奉上:“多谢师父教导,小的感激。”
管事太监瞥他一眼,从荷包里倒出两个银珠子:“是个可栽培的,往后就跟着我吧。”
小黄门连连应了。
乾极宫偏殿。
青箢和晚卿二人进去,顾翎璇一手转着腕间串珠,一手半握着一卷古籍,眉眼慵懒,整个人都是懒洋洋地靠着软枕。
“殿下,”二人屈膝行了礼。
顾翎璇纹丝不动:“起来吧。”
青箢走到她身边,晚卿微一沉吟,将方才小黄门的话一字不漏地报给她。
“哦?”顾翎璇的眼神从手中古籍中转移,“江应是这样说的?”
晚卿点头。
顾翎璇微微叹息:“是个忠臣,只可惜祝桓书并非明君。”
“殿下,那焱廷的东西,是收还是不收?”青箢微微拧眉。
顾翎璇放下古籍,眉眼带了三分笑意:“收,为什么不收?谁会和钱过意不去?”
青箢有些讶异:“殿下?”
她家殿下向来是个喜欢与人泾渭分明、秋毫无犯的,这次若是收了焱廷的东西,难不成真要将魂玉借给焱廷?
谁都知道,焱廷这三百年来就没出过什么好东西,借出去魂玉,再想要完璧归赵,那可就难了。
顾翎璇微微眯起眼:“孤是不喜欢欠人情分,只是对于焱廷,可不是孤欠他的,是焱廷欠我云宸帝族的!”
少女眯起的双眼眼神凌厉,仿若暗藏剑锋:“走吧,今天的戏,可多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