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宸帝姬调兵十万列阵云焱界线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开来。
厉遥、祝光贤、谢峥等人已经手持加盖帝女令的懿旨到达西南。
云焱界线以云川为主,通州、抚州为次,宁州、定岚为辅。
八百里云川戈壁,第一道屏障便是第一奇峰贺兰山的绵延山脉。贺兰山本脉位于云川戈壁西北,本是云宸与北漠的第一屏障。然而贺兰山绵延不断,横亘南北,在云川戈壁与焱廷的边界,还有一段余脉,谓之澜沧。
澜沧一脉遮挡了半壁云川,空留另一半云焱界线一片坦途,可供二族往来。
祝光贤身为通州卫指挥使,对西南地界自然是熟悉的,厉遥、白砚镇守云川,祝光贤镇守通州,谢峥、李彦清镇守抚州,宁州与定岚自有镇守西南的蒋氏族人守卫。
十万兵马还没有全部就位,只是云川戈壁留守的两万军队,加上通州卫的三万兵马,银枪铁铠,铁蹄踏踏,一字排开,苍狼白莲的云宸王旗迎风烈舞,这样的阵势,足够了。
焱廷的朝堂早已炸开了锅。
云宸灵漪帝姬被焱廷使臣毒害,掌政帝姬当日绞杀副使顾柘,这样对比,对待正使江应的态度,简直算得上是温和。
好模好样的送了回去。
虽然没有什么使臣仪驾,只是两匹快马,一架马车,两队护卫,一路飞驰送回了焱廷,到底还是保全了性命不是。
江应立在焱廷朝堂,整个人都觉得绝处逢生,捡回了一条命。
他至今看什么都是满目血色,总记得顾柘受刑时的厉声呼救。
滚烫的开水加身,铁梳捋下,鲜红的肌理,泛白的表皮,梳起的肉丝卷曲翻起,半生不熟的肉味混合着诏狱里腐朽的味道,简直令人作呕。
同行的随侍忍受不住,两股战战,失禁的味道加诸其上。
简直不是人能受得住的。
“江大人出使归来,可是安好?”
“如何不见顾副使?”
“云宸列兵十万于云焱边界,不知真假?”
“同行侍臣何在?云宸何意?”
同朝为官的官员围上来,或真或假的关心,目的都不过是询问云宸是否列兵?这场仗究竟能不能打起来?第一帝姬是否一言九鼎?
他们的好日子,是否能够继续下去?
江应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还没有从云宸的锦衣卫诏狱中醒过神来。
“祈王殿下。”
“谦王殿下。”
有穿着蟒袍金服的人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他们仿佛问了什么,江应听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在云宸的经历,几乎要压垮了这位只知忠君的老大人。
他知道,顾柘的所作所为是一种极其蔑视的挑衅,才会让那个总是笑意不明的小帝姬骤然爆发了雷霆之怒。
整个焱廷朝堂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副使顾柘联合云宸宗室对灵漪帝姬下毒,云宸调兵十万,列阵云焱边界。
祈王看向一旁立着的华衣男子。
锦绣华裳,湖青色烟云锦质感极佳,眉目疏朗,身姿颀长,一柄檀香青玉骨折扇在手中微微摇曳,扇面绘着的翠竹浓郁青翠,叶色欲滴。
明明已经是十一月,朔风几欲刺骨的时节,这人手中的青玉骨折扇却丝毫不显得另类突兀。
“十三殿下以为如何?”
慕延庭手指拂过同样青翠碧透的青玉扇骨,温柔的仿佛是抚摸着挚爱的情人:“王爷问十三么?”他抬眼,一双雅致的桃花眼仿若中有光华流转,“云宸为何列兵十万,王爷与谦王不是应该最了解的?”
祈王一滞,面色懊恼,长眉拧着:“十三殿下说笑了。”
慕延庭眼角瞥一眼一旁听着的谦王,略微倾身,逼近祈王,笑容温和,独有天家贵气:“顾副使为何殒命云宸,谦王固然首当其冲,王爷也不敢说自己对此一字不知吧?”
祈王脸色一变,僵硬地看向温和笑着的慕延庭。
慕延庭轻声道:“十三能知道,王爷以为顾长曦知是不知?”
祈王低声道:“本王得知消息时,使团已经启程……”
慕延庭似笑非笑地勾着唇角:“云宸已然列兵十万于云焱边界,若是不战还好,若是开战,王爷这些话还是留着日后对顾长曦解释吧。”
祈王浑身冰凉。
慕延庭摇着扇子悠哉悠哉地走出去。
和祈王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好心地提醒了一下:“焱廷帝君的毒,或许顾长曦有法可解。”
“十三殿下留步。”
慕延庭修长的指拂过腰间丝绦:“十三无此大才。王爷还是走一趟鸿胪寺吧。”桃花眼若有深意的勾着,“我想,他们一定带来了顾长曦的指示,王爷或许愿意知道……”
祈王浑身一震。
慕延庭悠悠然地离开了焱廷朝殿,祈王依然立在原处,他不能走。
帝君大病,国无储君,大朝不立。
他和谦王同为宗室亲王,帝君之弟,手握大权,须得协作处理朝中事务。
大朝完毕,耳边似乎还有朝臣互不相让的贬斥呼喝,听得人的心都跟着躁乱起来。
“王爷。”隐卫立在谦王身后。
“可听到他们说什么了?”谦王疲惫地揉揉眉心。
“属下无能,无法接近他二人,只隐约听得,十三皇子似乎是建议祈王去一趟鸿胪寺……”隐卫恭声道。
鸿胪寺。
谦王动作一顿,睁开眼。
鸿胪寺有什么人能值得慕延庭要求祈王亲自去走一趟呢?
将鸿胪寺里的人过了一遍——也只有送了江应回来的云宸的护卫了。
谦王勾起唇角:“继续盯着,他走之后,本王也去见见这些‘云宸贵客’。”
鸿胪寺。
鸿胪寺卿惊得几乎弹起来。
早朝刚刚结束,怎么祈王爷的大驾就到了他们鸿胪寺的地界了?
诧异归诧异,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下官见过王爷。”寺卿一揖几乎至地。
“嗯,”祈王目不斜视,“起来吧。”
“谢王爷,”寺卿悄悄打量了一眼祈王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不知王爷大驾,下官有失远迎……”
祈王一个眼风扫过去,寺卿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没说出口的几句溜须拍马的话霎时憋了回去。
“云宸派来护送江大人的那些护卫在哪里?”祈王负手立着,眼角瞥都不瞥一旁浑身哆嗦的寺卿一眼。
“王爷这边请,”寺卿躬身转了一个方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祈王抬步过去。
纪岚和一众护卫坐在房间内,手扶腰刀,脊背挺直,双膝分开,坐姿端正,大刀金马。
一双深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处,暗暗记在心里。
锦衣卫的眼睛,利如鹰隼。
身边的侍卫亦是一声不出,整个房间压抑的近乎窒息。
俄而有声音渐渐逼近。
繁杂的脚步声,说话的低语,最终停在了纪岚等人所处的房门前。
房内的众人看向稳如泰山的纪岚,房门外传来鸿胪寺卿的声音:“大人,我焱廷祈王来访。”
纪岚眼神示意,一旁跟随的黑衣侍卫过去打开房门。
房门大敞,门内门外形成了一个空间,以祈王为首的焱廷和以纪岚为首的云宸,终相见。
祈王刚刚下朝,还是朝堂上的一身王袍朝服,锦衣华服,眉目肃然。
纪岚一身黑衣劲服,勾勒出修长的身形,昳丽如玉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祈王?”
两兵相接,纪岚身为云宸的锦衣卫指挥使,虽是顾翎璇身边的心腹,到底身份上比不得焱廷祈王,率先开口。
祈王跨进来,眉眼微眯:“原来是纪指挥使。”
纪岚勾着唇笑:“纪某奉掌政帝姬之命,护送江正使归国。”
祈王四下看了一眼,原本坐着的锦衣卫全部立起身,有几人不易觉察地挪到了纪岚身边,其余人各自占据了最为有利的位置,形成拱卫之势。
“为了江大人安全回国,竟然劳动了纪指挥使亲自走这一趟,本王在此谢过。”祈王话说的极客气。
然而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纪岚眼神微闪,笑道:“哪里,食君之禄为君分忧,纪某既然为云宸效力,掌政帝姬的命令纪某自然应当不折不扣的执行,与祈王殿下,实在无甚关联。”
祈王眯着眼看了纪岚半晌,开口道:“都退下吧。”
隐卫应了一声,无声隐退,鸿胪寺卿看了一眼情形,也拱手退了出去。
祈王看向纪岚,纪岚一笑,摆摆手,身旁的锦衣卫瞬间四下退去,空荡荡的,只余下这两人。
“云宸锦衣卫,果然好手段。”祈王面上带笑,赞了一声。
纪岚道:“百年帝族,代代师承,并不敢忘。”
祈王也不恼,兀自坐下道:“本王的来意,想必纪指挥使知晓。”
“还请祈王明示。”纪岚不急不缓地打太极。
祈王道:“我族帝君病重,听闻云宸有方可解,特此登门,望纪指挥使转达本王诚意,救我帝君。”
纪岚端起茶盏,脸上的惊讶恰到好处:“王爷从何处得知,我族可救贵族帝君?”轻轻吹了吹浮起的茶沫,“莫非经历了此次顾副使的事情,贵族还想求我族魂玉?”
祈王眼神骤然凌厉了几分:“顾柘之事,实非本王授意!”
纪岚刚抿了一口茶,闻言,一双深邃的眼似笑非笑地瞥过来,放下茶盏才道:“祈王这话,当我云宸上下竟是傻的不成?”
尾音温润。
听不出丝毫怒气。
然而若是在云宸,经历过纪岚手段的官员都知道,纪岚的声音辨不出喜怒的时候,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大智若愚,物极必反,盖莫如是。
祈王心中一颤,猛然想起今日朝上,慕延庭含笑的眼“十三能知道,王爷以为顾长曦知是不知?”
纪岚轻声一哼:“便是谦王殿下嫁祸王爷,王爷也不当半点风声都不知吧?”深锐刻骨的目光在他周身逡巡一周,“王爷若是不知,纪某当真诧异,王爷能被贵族帝君倚重多年,又和谦王争锋这些日子,是如何撑过的了。”
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舒展开又握起。
是他愚了。
云宸的掌政帝姬,顾氏长曦,她怎会不知。
祈王摒除心中的震惊,平声静气道:“此事无论在谁,毕竟是我焱廷有错,”他顿了顿,看向纪岚,“然,云宸之错,当在我族之先!”
纪岚看着祈王,祈王看着纪岚。
一字一顿:“长曦帝姬向我族帝君下毒,本王倒想为此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