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中午的时候,韩颂贞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但体内残留的药物成分还很重,并没有完全脱离生命危险。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瑶楚楚不请自来。凉至早在电话里听了父亲的交代,对她会来北京这件事情一点都不惊讶,只是冷笑:这只狐狸的尾巴总算要露出来了!
“姐。”瑶楚楚依旧笑着迎上前,一副凉至能来接机她很受宠若惊的样子,精致的眸子时不时瞥向她身后的夜廷深。
凉至没应她,只笑,“瑶楚楚,以前我怎么不知道你的人都遍布到帝都来了?”
“建立广阔的人脉是父亲从小就教我们的,难道不对吗?”瑶楚楚从容应对,并笑着同夜廷深打了声招呼,“未来姐夫吗?干嘛一副担心我吃了我姐的样子?”
夜廷深还没说话,凉至就已经阻断了瑶楚楚的视线,“既然都叫姐夫了,就该知道非礼勿视的道理。”
夜廷深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像母鸡护小鸡一样站在他身前的女人,他们两人的角色似乎颠倒了。
约摸四个多小时前,凉至参加完了高校设计组的联谊探讨,两人便立刻预订了回上海的机票,哪知道在机场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凉至的身份证丢了,这就意味着短时间之内他们无法回到j市。
也就是那个时间段,凉至接到了夏漠寒打来的电话,得知了她和夜廷深在一起,夏漠寒也放心了些,告诉她暂时不要回上海,也不要回j市,结果凉至告诉他:现在想回也回不了了,身份证丢了。
于此,夏漠寒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便让凉至把电话转接给了夜廷深。在那边,夏漠寒没有多说什么,只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请求他:照顾好凉至,拜托了!
听说过眼前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女子曾险些让凉至丢了性命,夜廷深对她自然是一点点好感都没有,伸手从后面揽过凉至的肩,使她离自己更近了几分,他笑,“是瑶小姐多心了。”
当然,话虽然是这样说,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得很。瑶楚楚是听过夜廷深的名讳的,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但谁都不知道他狠戾起来是什么样子,但凡是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想着要同他明着干。
所以,韩颂贞还真是愚蠢至极,也怪她错用了这么一颗无用的棋子,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达到目的,还险些让事情败露了。
“来都来了,有什么话就明说吧。”凉至淡淡地看着她。
“不打算一起去喝个咖啡什么的吗?”瑶楚楚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好像不太适合。”
“对我而言,和你说话就不太适合。”
瑶楚楚也不恼,依旧甜美地笑着,“可是怎么办呢?现在有些话,只能姐姐单独和我说了。”她又抬眸看了一眼夜廷深,歪着头,“未来姐夫,你不会不让吧?”
夜廷深微微拢了下眉,“嗯,不让。”拒绝得干脆又直接。
“唔,那好吧,那我就在这里说了。”
机场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大抵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一边的风起云涌的,没有人会刻意停下来去偷听他们的谈话,而从他们的神情中看不出来什么异样,路人只会以为,这三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叙旧而已。
瑶楚楚依旧是笑着,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淡了去。她威胁韩颂贞这件事情已经暴露在夏漠寒眼前,也没必要继续充好人了,尤其是在凉至面前。
只是,她却把目光投向了夜廷深,“姐,你爱未来姐夫吗?”
看似不着边际又有几分无厘头的问题,却令凉至的眉心觑在了一起,同时身体也微微僵了僵,唇瓣颤了颤,没回答。
见她这个反应,瑶楚楚便笑了,“没关系,想清楚了再回答。姐姐的回答意味着什么,姐姐最清楚不过了。”
凉至抿紧了唇。
是,她的回答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十几年前,年仅六岁的瑶楚楚就是这样指着菜菜问她:姐,你很喜欢这只猫吗?
“瑶楚楚,你想做什么?”不是没有感受到身后夜廷深对她的回答的期许,但凉至很清楚,此时此刻她的正面回答只会带来灾难,因为瑶楚楚曾说:夏凉至,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抢。
“我想做什么,姐姐你不应该很清楚吗?”瑶楚楚笑着往前走了几步,还没靠近凉至,她便已经被夜廷深护在了身后。
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呀!未来姐夫,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我想和我姐说会儿悄悄话都不行吗?”
夜廷深笑容淡淡,“看来瑶小姐还不了解我的为人。我这个人占有欲很强,不喜欢别的人和我的女人说什么悄悄话。”
“这样啊。”瑶楚楚恍悟,笑得迷人,又越过夜廷深的肩膀看向凉至,“姐,未来姐夫对你可真好,你可要看紧着点啊!”
*
回酒店的路上,凉至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会下意识地离夜廷深很近,握着他的大手或者抱着他的胳膊。
在车上时如此,下车后依然如此,生怕他会离开似的,弄得夜廷深有几分哭笑不得了,伸手用力地揉了揉她的头,“吓到了?”他可不认为瑶楚楚最后的那句话能把这丫头吓成这副怂样子。
凉至没说话,只顺着他的胳膊依偎到了他的怀里,耳朵贴着他心脏的位置,感受到他用力的心跳之后才稍稍安心。
“怎么了?”
夜廷深觉得她实在有些反常,有些担心地问。
深吸了一口气,凉至才哑着声音问:“夜廷深,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天不怕地不怕?”
好像认识她的人都是这么觉得的,一般人害怕的事物,她不怕;一般人不怕的事物,她更不怕。用她的话来说,大概因为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才会变得无所畏惧了。
但其实呢?
她是有害怕的东西的。
以前她怕猫,还怕死,现在她怕失去他。倒不是瑶楚楚的那番话多么有威慑力,只是那个面上看起来无害的小女孩,真正残忍起来比谁都狠。
闻言,夜廷深心口的某一处被轻轻地撞了一下,下意识地便托住了她的后脑勺,轻抚着,淡淡地说:“人无欲,才能无惧。”伸手轻轻将她拉开,“你的欲是什么?是我么?”
凉至不语,他便更紧地逼问:“刚刚瑶楚楚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没有回答。凉至,现在你爱我么?”
不曾想他的思维竟会如此跳跃,直接跳回到了那个她在逃避的问题上面。刚才在瑶楚楚的面前她没有回答,那么,现在呢?
凉至没有正面回答,略微思考了一下,她仰头问:“愿意听我讲故事么?”
一抹失落悄然划过眼底,夜廷深以笑掩饰,“洗耳恭听。”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差一点死过的事情么?那一年我只有九岁,瑶楚楚只有六岁,所有人都不敢相信,我竟然差一点死在了那样一个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性的小丫头手里……”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凉至的性子还不像现在这样冷淡,对瑶楚楚也像姐姐对妹妹那样有耐心。所以当六岁的瑶楚楚指着她怀里的菜菜猫问她“姐姐,你很喜欢这只猫吗?”的时候,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点头:喜欢。
确切地来说,是爱。
她很爱那只猫,于她而言,菜菜不仅仅是只宠物猫了,更多的时候它就像她的玩伴、她的朋友那样。七岁那年起,母亲的脸上开始布满愁云,而小小的她也开始有了心事,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把自己的一些烦心事再说给母亲来徒增她的烦恼。每每夜深的时候,她只会抱着菜菜坐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轻轻地抚摸着它的头,告诉它她的心事。
七岁那年,母亲刚知道瑶玥和瑶楚楚的存在时,天仿佛塌陷了一般。那段时间父母没少发生争吵,看似完整的家就那样变得不堪一击了。每次他们发生争吵的时候都顾不上小小的凉至,她也不会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坐在一旁哭闹或者劝解,她抱着菜菜赤脚跑到屋外的小草坪里,捧住菜菜毛茸茸的小圆脸,轻声说:菜菜不要听,你听不见,我也听不见。
猫的耳朵是很敏感的地方,凉至捂不住,但又不想让它听到父母的争吵。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听不见就意味着没有发生过。
于是,她会盘腿坐在草坪上,将菜菜放在她的腿上,一边抚摸它的头,一边唱歌给它听。她会唱好多好多儿歌,只要是会唱的她都会唱给菜菜听,一直到父母停止了争吵发现她不见了出来找到她。
再后来,在爷爷的干涉之下,父亲被迫接纳瑶玥父女入住了夏家,虽然瑶楚楚和她年龄差不了太多,但是她不喜欢母亲,瑶玥也不喜欢母亲,自然而然的,凉至不可能把瑶楚楚当成是好朋友。
所以那段时间,凉至更多时候还是抱着菜菜藏在家里的某一个角落说悄悄话,有一回被瑶玥撞见了,指着她大声叫喊着说这孩子有病,说院里的合欢树招鬼魂,要烧了那株合欢树,不然她不会好。
虽然瑶玥这样说着,但小小的凉至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没病,她只是满腹的心事无人倾诉而已,只能把童年的情感都寄放在这只陪了她三年多的小猫身上。
但是,从瑶楚楚问她是否喜欢那只猫,从她回答了喜欢开始,一切都开始变了。
她很认真地点头说了喜欢之后,瑶楚楚笑容无害地歪着头,说:姐姐,我也很喜欢这只猫,你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凉至怎么可能会同意?菜菜不是随地可以送人的东西,它有灵性,它认主,不然它也不会抓伤瑶玥的胳膊和瑶楚楚的脸。
所以凉至拒绝了,理由如下:菜菜太皮了,爪子太尖,万一再伤到你怎么办呢?你喜欢它,我可以带你和它一起玩啊。
可是没过多久,菜菜却失踪了,家里的下人满到处地去找菜菜,灌木丛中、合欢树上,都没有它的身影,所有人都以为它是跑出去了,但凉至却坚定地反驳:不!菜菜认识回家的路,就算跑出去了也一定会回来的!
虽然当时凉至这么坚信着,但是菜菜确实永远都没有回来了。她大病晕倒前的那一瞬间听到瑶楚楚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夏凉至!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要抢!
“后来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凉至靠在他的肩头沉默了,夜廷深似乎听见了轻微的抽噎声。
“后来……我就对猫过敏了,每次见到猫都会反胃想吐,碰到猫更加……”凉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夜廷深便感觉自己的肩头有点儿湿润了,下意识地便揽紧了她的肩,轻轻地拍着,“菜菜失踪之后,我大病了一场,具体的我都记不得了。只偶尔听家里人提起,说那时我在无菌病房里呆了半个多月才宣告脱离生命危险,真的就差一点点,我就再也……”
“你不会。”夜廷深沙哑着嗓子打断了她,“凉至,别害怕。现在你有我,我不会让你有事。”
凉至没说话,只更紧地抱住他,眼泪被他肩头的衣料吸走了,她想开口,也想哭,最后只得由着自己第一次在人前哭得不成样子。
夜廷深慌了,赶紧用手给她擦着眼泪,可是她的双眼就像被打开了的水龙头似的,他手足无措之下,只好把她的头按回了自己怀里,像哄小孩子那样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言不发。
这时凉至却伸手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声音带着抽噎,像个孩子一般发泄着,“笨蛋!我是怕失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