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大赖就喜庆庆的从外面走过来,看着计软就涎着脸道:“软娘,我已跟容哥儿断了!我刚才已经跟她说得清清楚楚!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你看,我说到做到罢!”
计软没瞥他一眼,在一张纸上不知道涂涂画画着什么。
赵大赖笑有点僵,走上前去,大手顿了顿,试探着抚摸上了计软的头顶,似带了无限眷恋,道:“你要还是不满意,我找人把她赶出青州府去!再不成,你不解气的话,老子让你打一顿?”
计软丢下笔,躲过他那只手,起了身,不看赵大赖一眼,转身进了书房。
赵大赖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见状,笑枯萎了,收回了手,在原地脸黑了一阵。但也没气馁,干站了一会儿,骂了句娘,又到书房里去跟计软厮磨。
计软翻书,他跟着在一边道:“我的姑奶奶,你究竟想怎样?老子又不是做了,你好跟老子生气,关键是我没做,你这般生气可不冤屈死我?便是到了阎罗地狱,我也不肯受这口鸟气!”
计软没看他一眼。
“老子还没跟哪个娘儿们这么求过呢!老子昨夜可是给你扇了一夜的扇子,你瞧老子的胳膊,你瞧瞧,今个连个木桶都提不起来,你还不领情!老子今早上还洗碗了哩!你待看看,这大弦朝哪个有本事的汉子干洗碗这活的?你莫不识好歹!”
计软不搭理他。
“再说有几个女人怎么了?你见哪个男人没几个女人的?多少的有了新欢都把原配给弃了!老子是不可能弃你的,谁也动不了你的位置,你没见青州府那张千户家前后娶了十八房,那原配原厉害,被他亲手给害死了!老子别说害你了,可曾碰你一下?对你够疼惜了,你不知道比多少人都幸运了,你不对老天感激嫁了老子这么一个重你汉子,你倒生气什么?”赵大赖通就想不明白,这女人脑袋瓜子里装的什么,倒跟他置气这久,他又没纳妾,没不回家,没欺辱冷落她,更没短了她衣食住行。她不感激他还有什么好跟他气的?
计软抬脚错过他,到了另一边的书架子。
赵大赖紧跟上她,又觑了她一眼:“不然老子给你跪一跪你原谅老子?!”他听晁大说的晁大家的一生气,他就是这么跟他娘儿们跪的!保准消气儿!
说着凑到她跟前,还真是要下跪。
计软脸黑了,一想到他跟别的女人也下跪就恶心至极,更看不上他这样:“你还要不要脸面?你一个男人这招数你都使得出来,别怪我瞧不起你,拿着你这些哄女人的招数去糊弄别人去,别在这儿恶心我。”
赵大赖脸色大变,也不跪了,一张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直楞楞的盯着她:“你瞧不起我?!”
计软吸了口气,很想就这么发脾气直接说是。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知道赵大赖对什么最敏感,其中之一就是他最怕别人看不起他,最恨别人轻贱他,计软隐隐知道这跟他少年的经历有关。再恼火计软还保留着那丝理智,没往别人的最痛处戳。可他做的事就像让她吞了只苍蝇一般,他在跟她成婚后还在跟别人藕断丝连,纠缠不清,计软原本是个糊涂人,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发现他的观念已经形成了,那就是一个男人三妻四妾正常不过,他让她稳稳当当的做他的妻子她就得感激他,什么理论?她也不可能接受,计软带着一股子气,瞪了他一眼。
正在此时,突然听见彭彭的敲门声,计软错过赵大赖,直接走了出去。
赵大赖脸还黑着站在原地。浓的没拧出墨水来。
计软木呆呆的脑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或许是一股子气,走过去开了门,把门打开的一瞬,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计软眼里一怔,喜道:“娘!”
是亲娘。
门口站着的揣着一个包裹唇微抿的妇人却不是阔别多日的计氏又是谁?计氏穿着青襟衫,布鞋,头上盘了个青云髻,看见女儿那一刻眼里便绽出欢喜。
还有什么比这个时候有亲人来好的?计软眼里微微湿润,一边接过计氏手里的蓝色包裹把母亲让进去一边亲热的跟她说话。
计氏说道:“这夏天不是来了么,娘在村里跟丫头挖了不少的芦根茅草根,还有早时挖的蒲公英根,想着你这里又没有,我给你带了些来,你平日里煮了水你跟赵大官人你们两人喝,败败火气。况且你以前在家的时候也是喝惯了,到这里猛一不喝我怕你不习惯。”
还是亲娘好,计软喉咙有点哽咽,应了,看了看计氏身边,就她一个人,道:“怎么娘一个人来的,买的那个丫头呢?”
计氏亲热的拉过女儿,拍了拍计软的手:“娘让她在家里看门,她又没见过世面,来了再冲撞了大官人就不好了。”
计软笑道:“不能够。要冲撞也是他赵大官人冲撞别人,您见过小鬼冲撞阎王的吗?况且娘你一个人来多不安全,下回再来时就带着她罢,也能给你拿拿东西。还有,娘你既然来了,今晚上就别走了,住几天再走。”
正说着,不妨赵大赖已在院中立着,一副健阔身板,脸还黑着,但对着走过来的计氏躬身行了一礼,道:“不错,今天来就别走了!软娘正想你想的很呢!”
说着,抬眼冷岑岑的看了眼计软,计软别开眼去。
计氏一见赵大赖,脸就笑开了花,丢了计软,拉过赵大赖问他可安好,又问他吃住,两人过得怎样,怎不回家瞧瞧等等之语,倒仿似赵大赖是他的亲生儿子,嘘寒问暖,对他的热切倒能胜于计软十倍。岂不知天下父母心,这计氏只巴巴的想着,把赵大赖笼络好了,那他就能对自己女儿好了,便没个停的关心照料。
赵大赖又受当他人对他好,便正合在了一块处,两人越说越热切。
使得计软倒跟在了两人后面走,只听计氏又道:“小软这孩子自小叫他爹宠坏了,不懂事,来了这些日子,没少让大官人生气罢,她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你跟我说我教训她!但老话说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你看在我的面上,往常多担待她点。啊?”
赵大赖听得眉挑了挑,计软那贼妮子,他恨着哩!但他一直在宠她,至少在赵大赖一人眼中,他反正就是在宠她:“娘说的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是她丈夫,不担待她担待谁?!”
计软没吭声,帮着把母亲带来的包裹放好放到屋子里,然后给他们沏茶倒水,赵大赖计氏两人就坐着闲话。
倒水倒得赵大赖跟前时,赵大赖瞥了她一眼,语气冷冷的:“你也坐下说话罢!”
计软依言坐了下来。
计氏看了看两人,觉得这两人似有点不正常,笑道:“小软今个怎不大说话?娘来了令你不高兴了?”
计软还没来得及回话,赵大赖已答道:“不干娘事,软娘她是在生我气呢!”
计氏愣了:“哦?怎么回事?小软她怎么给大官人惹麻烦了?”
赵大赖觑了计软一眼:“不是,昨日我娘说了她一两句,话不大好听,她可能是气着了!”
计软唇抿着看了赵大赖一眼,没说话。
计氏倒是发怔了:“是赵家的那位干娘?”
“不是。是我的亲娘,她在我九岁的时候抛弃了我,如今又寻了来。端午节时候才认的亲。”
他这话落,计氏张大了嘴。计软也愣住了,是抛弃了他?九岁的时候?便转眼看了看赵大赖,这厮似就在等着她的目光,见她望过来唇角扯了扯。
计软无表情的收回视线。
赵大赖又道:“她小时候大概就不喜欢我,我办了好事她从来不会说我好,只骂老子笨,千方百计的讨好她,她总是当成驴肝肺一样给丢到地上,一到她跟前,她就用各种难听的语言谩骂……但有时候她也好,她宁愿饿着,会把自己的口粮省了给我吃。所以,我还是念着这点恩的。”
计氏道:“到底是亲娘,宁愿自己饿着也不让孩子饿着,也是个好娘,既认了,就抓住时间孝顺孝顺,这人老了,万一哪一天去了再想着孝顺就晚喽!”
计软暗撇了撇嘴,狗屁,留点饭吃就得感恩戴德了?就是个好娘了?在一个孩子不到九岁的时候,还不具备自卫能力的时候,就一个劲儿用各种恶毒语言攻击一个孩子,这分明是语言暴力,可比饿一下要造成的伤害多,这种精神和心理上的伤害那不是一时的事,是一辈子的事儿。但语言暴力这种言论说出来未免太惊世骇俗,计软没吭声。
赵大赖再度看了看计软:“说的是,我看着他们也是老了,但哪个是我最重要的人,我还是分的清楚的。”
计软不明白赵大赖为什么说这些他小时候的事儿?要知道他平常一提过往就皱眉头的,计软直觉的不想多听,也不愿在这里多呆,便说了一声告辞了去了厨房。
刚进去不大一会儿,计氏也就跟着到厨房来了,计软惊诧了一下,道:“娘你怎么进来了?你好不容易来一回,回屋歇着吧!”
“娘过来给你帮帮忙,反正我也闲不住,你在家的时候不用你动手,如今嫁了人家这里得给人家做饭了,你又不是个爱问人的,娘就过来问问你,你平常有没有遇到啥不会的?”
计软眨了眨眼,手挥着擀面杖抹了一把面灰,心里感慨道这就是亲娘和非亲娘的区别,要搁上马氏,她是绝对不会踏进厨房来的,进来那也是对她指手画脚,说这儿做的不好那儿做错了。弄得计软每次在她面前行事如履薄冰,还总是被骂笨手笨脚。
计软揉了揉眼,突然有点想哭,笑道:“没遇到啥不会的,官人他吃饭也不挑,只要做熟了就成。”
“那倒是个省事儿的!可是你该学的还是多学一点的好,娘也教过你家常菜的做法了,你平常多练练。”
“好。”
毕竟有血缘关系,两人说说笑笑的一会儿就很和谐,这个切菜了,那个就洗菜,这个煮饭了,那个就烧锅。
计氏一边洗菜一边问她说:“大赖对你还好罢?在这儿有没有受什么委屈?如今咱家也没有个顶梁柱,就是你受屈了,娘家也没法儿护你,也都是娘没本事,娘也只能盼着娘对赵大官人好点,他看在这份儿上,要是个念恩的,就不会对你太差,娘这次给他纳了两双鞋子,还做了件衣裳,在包裹里,等会儿进去的时候你正好拿给他。”
计软眼有些酸涩,怪不得她一见赵大赖就那么亲热呢,完全不是她的性子,刚才还在古怪呢,原来都是在想着她,想着怎么能尽她的力让她过的好点呢,又想,做那么多衣裳鞋子要费多少日夜啊!便抱怨道:“你眼又不好,还给他做什么衣裳鞋子?他有钱他能找裁缝做,又不缺那衣裳穿,况且他对我挺好的,娘不用瞎操心,该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
计氏笑道:“又孩子气了!都嫁人了还是没变化,对你好就行,对了,娘也给你做了两件衣裳,能会儿你穿给娘看看!我看我闺女是越长越水灵了!”
计软道:“娘以后可别做了,我有衣裳穿。不过,还是谢谢娘。”
计氏面上应了:“成。”
计软开始就着水洗葱,洗了一半,想了想,抬了抬眼皮道:“娘,娘你来了,要不要也把赵大赖他娘他们一家都请过来吃个饭?
“那肯定啊!既然是亲家,当然得见一见,不然让人家说咱们没礼数。”
计软点了点头,咕哝了一句:“便是不叫反正他们也会过来的。”
计氏没听清:“什么?”
计软神色不豫的摇了摇头:“没什么。”
计氏诧异的看了看她,看出计软有些不满不高兴,想起来赵大赖的话,道:“怎么了?不高兴?老话说千年的媳妇熬成婆,她就是为难你点那也是正常的,谁家没本难念的经?跟婆婆相处跟丈夫相处,这都是你得学的,娘看赵大官人对你挺好的,就是你脾气太犟了,该忍让时候就忍让点,啊?”
计软心道,很多事她可以让,但在找女人一事上她不可能让。
但在计氏面前,还是点了点头。
计氏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她没听进去,摇了摇头,这孩子就是这样,死犟,从小有什么事就憋在心里不说,却死有主意。就拽过她手里的葱,不让她忙活了:“你去赶紧把你婆婆一家叫过来,这饭就交给我做,你快去吧,再晚了不好。”
这母亲来了母亲是客,哪有让计氏在屋子里做饭的道理?计软肯定是不让的,眉挑了挑就往厨房外走去:“我让官人去叫他们,我还跟娘一起做饭。”
计氏没说什么,计软出去了,刚到院子里就见赵大赖从外面走回来,手里拎着半扇猪肉,计软问道:“你去买猪肉了?”
赵大赖一边拎着,意外她跟他说话,朝她笑了笑。
计软抬眉:“我正找你,我娘说想把你娘他们叫过来吃个饭,你看?”
赵大赖拍了拍她的小身板:“按理也该,你把这肉拿去灶房,我去叫他们。”
计软两个胳膊接过那猪肉,半扇猪肉就是一只猪的四分之一,这只猪起码有两百斤,这半扇就有五十斤,计软接过的一瞬间胳膊便往下一弯,还好,搂住了。脸被憋的一红。
赵大赖就等在这儿呢,他就是故意的,见她没被压趴了,笑了一声,一只胳膊就拎起了计软连带那只猪肉,俯首往她嘴上叮了一口,放下她夺过那半扇猪肉往灶房去了。留的计软站在那里木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