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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难以捉摸
    杜中宵登第出仕,从推官到知县,政绩突出,考评优等,夏竦颇为重视。到了今年,用一月的时间交完夏税,完全超出了常规,反而让夏竦起疑。

    催缴赋税,必定扰民,甚至刻剥百姓,夏竦为官多年,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却没想到杜中宵在永城县违反了这个常规,自己派蒙大海私访,却发现百姓人人称好。不管蒙大海怎么解释,夏竦总是不信,反而让他认为杜中宵心机深沉,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聪明人就是这点不好,夏竦自己心机颇深,容易记仇,也就容易把人向坏处想。

    此次私访永城县,夏竦就是来查真相的。一听杜中宵等在这里,先入为主,认为杜中宵这个人不老实,可能派人在州里监视自己的行踪。却没想到是自己家人泄露消息,一时非常尴尬。

    咳嗽一声,夏竦对蒙大海道:“这两日家里有人在本县吗?”

    蒙大海拱手:“回相公,夏主管正在永城采买货物,想来是——”

    夏竦摆了摆手:“罢了,既是如此,也省了再派人去知会杜知县。”

    杜中宵冷眼旁观,哪里看不出事情的蹊跷?之前他就觉得夏竦来永城不是什么好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好在自己做事稳重,也没有什么怕他查看的。

    夏竦对杜中宵道:“知县,去年营田务解到州里数千担秋粮,今年夏税又有近五千贯石。虽说完粮纳税是为朝廷做事,可搜刮太重,难免百姓怨恨。京西路唐蔡诸州也曾营田,都是红火数年,因为官府搜刮太甚,百姓逃亡,最后营田务尽废。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知县谨慎。”

    杜中宵拱手:“相公所言极是。卑职提举营田务,深知人力是一切根本,并不管刻剥百姓。夏税除解往州里的钱粮之外,营田务各库充盈,足备灾荒。百姓家里都有积蓄,并没有人户逃亡。”

    夏竦面无表情,淡淡地道:“要想知道百姓到底如何,当深入田亩,知民疾苦。安座官衙,看着账上数字再好,也未必是真。知县,这几日你陪我在营田务,各村里看一看,百姓日子过得到底如何。”

    杜中宵拱手称是。

    接触得多了,杜中宵深觉夏竦这个人很复杂。他天资聪颖,恃才傲物,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但对真有才华的人,也不吝于提拔。庞籍、宋祁、宋庠等人,都曾经受到夏竦恩惠。一方面夏辣经验丰富,政事练达,治理地方政绩突出。另一方面心机深沉,对跟他作对的恨之入骨,不择手段进行打压。

    从西北回朝,夏竦本以为自己出将入相,可以做宰相了。没想到遭到群臣反对,只做了枢密使。短短几个月,就连枢密使都做不下去,只好出守外任。此时朝中范仲淹、韩琦和富弼当政,夏竦认为他们结党对付自己,恨之不已。偏偏台谏被这些人的追随者把持,夏竦每上章自辨,往往自取其辱,更加让夏竦认为现在的朝中官员结成一党迫害自己。

    夏竦自己是不结党的,当遇到朝中如此大的反对势力时,其心理越来越偏激。偏偏现在风头最盛的谏官欧阳修不知收敛锋芒,公然提出君子结党,让夏竦这些被压制的官员受害心理更重。

    自欧阳修为谏官,几乎每月都有针对朝政的宏篇大论,得到两府范仲淹、富弼等人的支持。杜中宵作为一个圈子外的知县,冷眼旁观,都感觉到了庆历党人已经面临危机。一方面他们主导的改革迟迟没有切实的成效,只有人心整肃、吏治为之一清这些空泛的评价,另一方面对政敌打击过甚,即将面临他们强硬的反击。这一击,即来自于被打压最重,心机也最深沉的夏竦。

    夏竦为什么一定要查一查永城,杜中宵大约能猜得出来。如果自己清白,那就是极大的政绩,也给夏竦脸上贴金。可这个特殊时刻,夏竦极怕杜中宵的政绩成色不足。他正跟两府官员顶牛,甚至使用一些不上台面的手段,如果治下有知县刻剥百姓,会被政敌用来对他付他。

    暗暗叹了口气,杜中宵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夏竦这班神仙打架,自己这个凡人遭殃。如果不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夏竦不会这么疑神疑鬼,连微服私访的法子都使出来了。

    一再强调不能刻剥百姓,也可以看出夏竦这个人的复杂性。他自己家里奴仆成群,从事各种商业活动赚钱。但为官还算清廉,也能体恤民情,并不欺压百姓。

    在后衙设宴,款待夏竦之后,杜中宵把乔保平和罗景叫来,对夏竦道:“相公,这位乔孔目,日常主管营田务事务。这一位罗贴司,整理营田务账籍。相公若要查看,可吩咐二人准备。”

    夏竦道:“不必了。今日暂且歇息,明日你与我一起到各村里看一看。营田务上交税粮不少,如果百姓家家的储积,能够吃饱穿暖,是你的政绩。——杜知县,我话在前面,莫要在我的面前作假!”

    杜中宵拱手:“卑职不敢!”

    送夏竦到住处安歇,杜中宵把乔保平和罗景叫到官厅,对两人道:“你们今夜辛苦一番,找几个信得过的吏人,把营田的账籍整理一番。夏相公对乡间巡视,只怕会对各村账籍,不要到时手忙脚乱。”

    两人叉手称是。

    杜中宵又道:“今年我们完税太早,知州相公心中生疑并不奇怪。只要我们不做亏心事,就不怕前来巡查。你们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不要慌乱。此次相公前来,并不是针对你们。”

    乔保平和罗景称是,一起告辞,去做各种准备,应付夏竦的盘查。

    杜中宵一个人坐着想了一会,叫过柴信来,对他道:“你派个亲信的人回县城,到码头那里,寻到夏相公的家人,告诉他相公已到永城。若有什么事情要地方帮忙,让县尉和主簿照顾一番。”

    柴信叉手称是,转身去了。

    杜中宵自己心里清楚,夏竦这次前来,除了证实自己有实打实的政绩之外,也查不出什么来。自己就是这么能干,就是能够一月完税,还不侵扰百姓。不过夏竦证实了之后又会如何,杜中宵心里没底。

    此时庆历新政已到高峰,对夏竦、吕夷简等人的攻击也太过激烈,杜中宵隐隐觉得,朝中即将发生大事。按着自己的历史记忆,庆历新政的热闹劲快要过去了。

    新政结束之后,自己的路该怎么走,杜中宵有些茫然。前些日子,与自己熟识的苏舜钦被范仲淹举荐入京,监进奏院。不知道能不能帮自己一番,下一任谋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