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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普遍贫穷
    杜中宵和欧阳修正在衙门闲坐,苏颂从外面进来,喜滋滋地道:“这几日试了,改过几次,用马拉着机关镰,确实可行。今日割麦,再无漏割之弊,而且摆入极是整齐。等选好人手,便可动身了。”

    杜中宵道:“既然如此,那就抓紧时间改好机器。选了人,要仔细教过,不只是会用,而且要求他们会修。分组分队,各有职责,回来后明赏罚。”

    苏颂称是。在一边坐下,吏人上了茶来。

    说了几句闲话,欧阳修又提起刚才的事情,道:“运判多奇思妙想,遇事敢行,这几年委实做出了许多功绩。不过,对治下教书育人教师,管得过于疏阔,不敢苟同!”

    说完,把刚才遇到的事情跟苏颂讲了一遍,道:“虽然钱粮不多,教的都是孩童,但似那人举止无行,岂不教坏了铁监子弟?你们这里,子弟启蒙,入各种学校,学成了入铁监做事。若不是从小教起,进了铁监如何做得好事?知监,你说是与不是?”

    苏颂称是。想了一想又道:“龙图,其实铁监对学校教师都有规制。他们教书的时候,必须穿戴整齐,衣寇整洁。每日里教什么,一切都有章程。教书之外,似也不好管太多。”

    欧阳修道:“言传身教,身教犹重于言传!想我自小清苦,若无家母时时教导,哪里有此日!世人为了衣食,多终日奔波,无暇管束孩童。铁监既立学校,广教治下之民,是一大德政!既是德政,便就不当疏忽,免得误人子弟!教书的人,必德才兼备,德在才先!不如此,如何教出栋梁之材!”

    杜中宵道:“龙图,铁监的学校只教三年而已,只教书,不育人。孩童是他们自家的孩童,想育成什么人才,各家自己去管。真正选人,是以后的事,不然何必让人人都有书读?会写会算,是朝廷有余力为百姓做的事而已,便如人有眼能看,有脚能走。至于怎么做人,那是以后的事。父母把婴儿养大,学校再教他们读写,如此而已。终于一天,学校遍布天下,不能读不能写的,便如瞎子聋子一般,就是个残疾人,这才是广设学校的意义。道德教化,不在此列。”

    欧阳修愣了好一会,思想转不过这个弯来。

    普及教育,义务教育,只是简单教知识的地方。因为方便,在上学的时候普及其他知识,那是另一回事。比如教法律知识,是为了普法,教军事知识,是为了国防知识普及,都是附带的。这种简单的识字教育就跟防病防疫一样,只是为了人民健康,跟教书育人完全不沾边。

    杜中宵解释了好一会,欧阳修才大致明白意思,问道:“那要育人成才,又该怎么办?”

    杜中宵道:“那自然有各种学校。想进铁监做事,有教做事的学校。想学经史,有县学州学。各依自己性情,去学去考就是。甚至以后还可以有教种地的学校,有教从军打仗的学样,世事皆学问。”

    欧阳修道:“运判,如此做,有什么好处?”

    杜中宵道:“没什么好处,能够没有坏处就足够了。教这种知识的学校,内容极为简单,无非是让人不在知识上成为残疾。能会写会算,知道世间有无数知识就足够了。能够从此时起育人,那么朝廷用人要不要从此时起?学得或好或坏,便跟教师有了关系。甚至教者或有偏心,成绩就大不同。时间久了,必然就有哪里的学校好,哪里的学校差。人有贫有富,富者自然就会想方设法占好学校,贫者必然就会被排挤出去。这些学校是朝廷出钱,世间只有富者周济穷人的道理,哪有占穷人便宜的道理!”

    欧阳修道:“不然,这里是铁监。依我这些日子所见,铁监里虽有阶级,然相差不大。纵然是管事的吏人,拿的钱粮也并不比做事的人多,贫富从何谈起?”

    杜中宵笑道:“龙图,拿一样的钱同样也有贫富啊。若不如此,唐初天下均田,怎么不过百年就无法支持?富者愈富,贫者愈贫,无法挽回。”

    苏颂道:“现在铁监发的钱粮,总是略多于一家之用。节俭一些,总能存些钱下来,不似种地的农夫。积攒几代,只要能在铁监做事,总不至于家贫。”

    杜中宵摇了摇头:“子容,这些日子我也在思考此事,想了很久,不是这个道理。为什么要去想这些呢?因为铁监里做事,特别是跟机器有关的,要杰出人才。怎么把人才吸引到这里?当然是让他们觉得在铁监里做事有好处,比外面过得好。但是不是多发钱粮就可以呢?不是。那是个无底洞。所谓多,多少是多?万贯家财不一定多,比做其他事的人多才是多。”

    欧阳修一愣:“运判这样讲,是什么意思?不多发钱粮,又该如何做?”

    杜中宵道:“这样讲吧,以龙图所见,可有小农种田发财富贵的?若说勤劳,哪个不勤劳;若说节俭,哪个不节俭。然而升斗小民,不要说大富大贵,就连衣食丰足,也难保几代。铁监的工人也是一样的道理。概因这些人,是无法攒下余财的。”

    “农民种地,朝廷收税赋,若是自己田地,无非如此。纵然水旱无常,一般农民都有积蓄,不是灾荒是能渡过去的。但是,天下兼并之事常有,人人丰足的日子却难见。”

    “是不是朝廷的税重了呢?减了税,他们就能过好日子了,显然不是。这样说吧,不管是均分田土也好,还是似铁监工人,大家钱粮差不多也好,只要人人如此,就必然无积蓄。手中没有积蓄,一有意外便就无法支撑。每家都有差不多的地,收差不多的粮,除非你不买东西,不然粮价必低,你买的东西必然很贵。差多少呢?刚好活下去而已。工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如果拿到的钱差不多,再是丰厚,平均起来也是无余财的。钱哪里去了?像前些日子肉菜涨价,钱那里去了。将来有了子女,铁监的房屋不够居住,到外面去买房,价钱必高,到那里去了。如果外面的货物价钱涨不上去,做生意的都有大把利息,那么店铺的租金必定会涨上去,价钱不得不高起来,钱到那里去了。自己有店铺做生意?别逗了,一月做生意赚十贯钱,租出去能收一百贯,哪个有店铺的会做生意?”

    “一句话,只要是只能靠自己的力气和才气赚钱的,最多只是过得好过得坏而已,不会有什么积蓄的。只有用钱生钱,用地生钱,甚至朝廷管不到的地方,用权力生钱,才能富贵。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话虽然粗,讲的道理却是不错。如果百姓普遍手中有钱了,不管是朝廷,还是势力人家,总有办法一下把你的钱收走。要想让治下百姓过得好,发钱粮是一,还要有办法让这些钱粮不贬值才行。”

    “这就是学校如此的道理。教书育人是其他的事,那些学校,只是要让百姓不残疾,能够有赚钱的本事。他们自己赚到赚不到,衙门就管不了。只要留下门路,就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