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为何事不安?难道在苏州府会有什么人要对我们不利?”
张之极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心里的不安,是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并非是遇到什么危险。”
骆养性摇了摇头道:“说的这么玄乎……”
“就是那种近乡情更怯的忐忑不安之感,你懂吗?”,张之极激动的按住骆养性的肩膀道。
骆养性一把将张之极的双手打开,道:“你这当过大头兵的不知道手上很重吗?”,说着他晃了晃被张之极捏的有些疼的肩膀道:“我看你是好不容易记住了一句诗特意来向我炫耀的吧?还近乡情更怯,我怎么不知道苏州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故乡了?”
“唉,不与你这粗鄙之人说了,那种细腻的感觉说了你也不明白。”
马车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在一处别院外面停了下来,一行人下了马车,这里的宅院不同于京城的高墙大院,只从外面看去便觉得内敛了许多,别院门外早有人开了大门候着,钱财领着朱由检进了别院,入门并无影壁障目,入眼皆是青葱的树木,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鳞次栉比。
此时的房间里就只有朱由检与钱财二人,朱由检一边吃着白粥,一边问道:“我路上听徐允所言,苏州府的情况好像并没有你信中所说的那般严峻?”
钱财本想等候朱由检吃完粥再与他说说苏州府的情况,此时见他发问,钱财不不好再等,他道:“徐允不过是万裕泰众多掌柜中的一个,所见不过是我们手下行当的万一,所知也不甚多,不仅是徐允,不了解其中详情的人,都觉得万裕泰生意做的甚大,只是其中危机却没几个人能看清。”
朱由检将碗中的最后一粒米吃净,放下碗匙问道:“现在粮价如何了?”
钱财听朱由检提到粮价,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已经到五两银子一石了。”
“什么?”,朱由检大惊,他一路从京城到苏州府,就连山东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也不过三两银子一石,而苏州府这种鱼米富庶之地竟然要五两银子一石,“苏州府的粮市已经疯狂到这个程度了吗?竟比山东的粮价都贵了近一倍?”
“殿下所说的山东粮价是何时的价格?”
“七八日前吧。”
“是了,如今的粮价是一日一个价格,或许山东的粮价还没收到消息,要么山东的粮食在市面上流通的很少,都在官府的控制之中,而苏州府的粮价官府已经控制不住了,何况如今苏州府的粮市行情也有一部分是府衙推波助澜的功劳。”
“连府衙都参与进来了?那这事情就热闹了,这事也不急于一时,这两日你便让那徐允陪我在苏州府转转。”
钱财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几本账本放在桌上,然后便退了出去。
朱由检拿起账本随便翻了几下,只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就有些昏昏欲睡,若是这账本上用的是阿拉伯数字,朱由检倒是还能看懂一二,只是现在的这记账之法,没个账房在旁边参谋,朱由检觉得看天书也不过如此,只是胡乱看了几页,朱由检便将账本丢在一旁。
日间钱财离了朱由检处后便一直忙着生意的事情再未见人,直至到了晚间,钱财才再次出现在朱由检房中,他在外间候了多时,才见两个装扮伶俐的少年从里间出来,其中一个便是朱由检,而另外一个则是扮作小厮装束的锦绣。
朱由检朝着坐在那里喝茶的钱财招呼一声道:“走吧。”
锦绣连忙放下茶杯跟着朱由检走出了房门,一边走着,钱财一边问道:“殿下难道知道此行的安排?所以特意早早让锦绣姑娘换了男装?”
朱由检一听钱财这话不对,忙追问道:“什么安排?我不过是觉得锦绣以男装出面方才便于同桌而已,那些烂俗的规矩本公子看不上,总不能本公子出去吃香的喝辣的让锦绣在房中候着或者在一旁看着吧。”
“哦,原来如此,是属下想多了。”
朱由检道:“你莫不是当真把接风的宴席摆在了什么秦楼楚馆里面?”
钱财连忙道:“那倒没有,只是无酒不成宴,无乐不成席,既是为殿下接风,难免要请些乐师舞师助兴。”
朱由检心下了然,虽然不是在秦楼楚馆设宴,但丝竹舞乐想来是一样都不会少,不过这钱财也是一片好意,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何况他对这些也并说不上排斥,只是太过露骨的事情于锦绣来说不太方便而已。
“今日宴席都有哪些人?”
钱财回道:“知道殿下不想泄露身份,今日除了殿下一行人外,皆是下面的一些掌柜。”
朱由检点了点头,道:“这段时日叫我公子就是,无论人前人后都勿再称呼我为殿下了。”
钱财点头应下。
三人走了没多久便看到了在前面候着的骆养性和张之极几人,这是钱财吩咐其他人去招呼的,只有朱由检是他亲自去请。
设宴的地方颇为别致,就在别院后的独墅湖之上,几人来到湖边,湖上早已停着一艘庞大的画舫,一看到那在湖风中飘飞的粉色幔帐,朱由检不由得就想起前世经常看到的挂着“温州发廊”招牌,里面亮着粉色灯光的小店。
几人登了画舫,钱财所说的那几个陪同的掌柜早已在画舫之中等候多时,这几个掌柜之中便有朱由检此前见过的徐允徐掌柜。
一见钱财到来,那些人连忙起身相迎,再看钱财旁边的一群人,除了两个随从护卫模样的年纪稍微大些,其他的不过都是些少年,这些平日里在苏州府呼风唤雨的掌柜一时弄不清这些少年的身份,便不敢如何言语,只有徐掌柜与这些人一路同行也算得上是认识了,加上早上到达苏州府时他见过钱财恭敬的模样,便知这几人身份定然不同寻常,也只有他上前与几人招呼。
略作寒暄,一行人便落座,钱财将主坐让与朱由检,朱由检也不推辞,便拉着锦绣在正中坐了,锦绣倒是有些不自然,这一桌的人怎么也摊不到他坐朱由检身旁,只是若细说下来,她便只能与高寒、胡宝等人坐一桌去了,或者说连个座位都不当有,于是锦绣也只好在朱由检旁边安稳的坐了。
只一看桌上的酒菜,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配上烧黄二酒,就是在宫中的宴席也不过如此。
朱由检道:“有些奢靡了。”
钱财道:“听少爷说你们一路吃了不少苦头,这一顿宴席就当改善一下这些日子的伙食了,若是公子觉得奢靡,日后简单一些就是,只是今日特意为公子一行接风洗尘,也不能寒酸了不是。”
朱由检看着钱财打趣的道:“你这体型也该吃些清淡的了,长此以往下去,这身体也容易出毛病。”
钱财嘿嘿一笑,也不接茬,朝着后面拍了拍手,“啪啪”两声方落,画舫之中顿时响起了丝竹之声。
钱财端起酒杯,起身朝着朱由检几人道:“这第一杯酒便是为几位公子洗尘了。”,说完,钱财一仰头,杯中酒一饮而尽。
初时桌上气氛颇为拘谨,那几个掌柜与朱由检几人都不认识,只是三杯水酒下了肚,钱财为一群人介绍过后,这些人的话也慢慢多了起来,气氛总算热络了一些。
丝竹曲罢,画舫幔帐之后传出了美人歌声,起初皆是些缱绻的词曲,微风拂过,纱幔微扬,隐约可见幔帐之后薄纱附体的曼妙身姿,直看的骆养性口干舌燥。
两首曲子过后,骆养性不满的道:“老钱你何时开始食素了?在京城时你可不是这样做派。”,说完,骆养性朝着幔帐后面哈哈一笑道:“后面的小姐姐们,有没有点荤腥?”
这些唱曲的姑娘都是从楼子里请来的,莫说带点荤腥,便是大荤也不在话下,起初不过是得了吩咐不敢过火,此时一听外面客人的招呼,一女咯咯一笑道:“全凭公子吩咐。”
言罢,琴声婉转,便闻幔帐之后唱道:“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娉娉何样似,一缕轻云。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径一通津。帐望瑶台清夜月,还送归轮。”
一曲唱罢,骆养性抚掌大笑道:“好一个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好一个桃花深径一通津,果然够婉约,够情调,我喜欢。”
朱由检旁边的锦绣听了这词曲本就觉得有些不堪入耳,再加上骆养性的重复,不由得轻“呸”一声道:“无耻,色胚。”
这时徐允旁边一个行段的掌柜道:“这位小公子一看就是未曾感受过人间至味,那销魂尸骨的滋味当真让人回味啊,这词曲已经是含蓄了。”
锦绣听那人说的下流,再加上那一脸猥琐的样子,让她觉得一阵不耻,只是这人不熟,不似骆养性一般可以随意责备,她索性闭口不言。
朱由检看锦绣那样子觉得很是好笑,这画舫之中除了那些请来的姑娘外,就只有锦绣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了,那掌柜不明所以,自然口不择言,他解围道:“这首易安居士的《浣溪沙》乃是一首纯情动人的小词,只是被人曲解了而已,下半阙的意思是,美人轻启朱唇,灵巧地唱起了歌,声声都似撒娇生气。她静静地看着眼前一直通到渡口的桃花小径,这时的桃花小径格外幽深。夜里,她惆怅地望着天上的明月,思念着月光下归途中的爱人。”
锦绣并不知这词乃是李清照所作,如此一听朱由检的解释,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
只是如此一通解释,倒是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骆养性道:“如此美妙的词曲竟被你曲解的意境全无,桃花深径一通津,多么含蓄优美的调调,你真是不懂诗词之美。”
张之极笑着道:“敢说五哥不懂诗词的,老骆你也算头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