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还有儿子在,再多的争吵,再大的矛盾,他们也不想让他亲眼看到。
“麟儿”刘彻看着刘麟始觉自己方才冲动,叹了口气缓声道:“到父皇这里来。”
刘麟迟疑着挪动步子朝刘彻的方向走过去,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到他的身边抱住他。他站在距离刘彻不远的地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刘彻。
“父皇不是要跟母后生气,父皇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不愿让你成为储君。”刘彻无奈,尽量放轻声音,伸出手拉着刘麟的小手,深邃的瑞凤眸中流露出不确定的脆弱和希翼,“麟儿,你不想离开离开父皇吧?”
刘麟看了一眼陈娇又看向刘彻,摇摇头,然后用清脆稚嫩的声音问:“储君是什么?”
“储君就是太子,就是未来的天子。”刘彻在儿子身边蹲下来平视着他,说完又目光陈恳的看向陈娇道,“阿娇,你想不想让麟儿成为储君,朕想不想让他成为储君,都还没有问过他的感受。麟儿,成为天子就有足够的权力保护你最想保护的人,你将是天下最强大的男人,没有谁再能伤害那个人,你不记得你是怎么答应哥哥的吗?”
代替哥哥一直陪着母后,保护她……
这大概是刘麟最不会忘记的话。
刘麟忽然转身对陈娇道:“母后,我可以的。”
陈娇低下头,闭上眼睛,泪水就落了下来,但她立刻就忍住,仰起头,用修长的手指轻抚眼下,然后涩声道:“麟儿,你过来。”
刘彻收回手用眼神示意刘麟过去,刘麟几步跑到陈娇身边,抬头看着陈娇道:“母后,你怎么了,你不要哭,没有哥哥,还有我。”
陈娇听了他的话更是抑制不住的想流泪,她只觉周遭的景物都在模糊,脑中的晕眩一阵阵袭来。
“麟儿”陈娇的鼻腔酸涩,良久才说出这句话,“如果天子真的能保护他的家人,麒儿就不会离开我们了。”
陈娇没法告诉年幼的孩子,对于天子而言,所有的家人,都将是敌人。
储君是未来的天子,成为储君昭示着天子的恩宠和父亲的深爱,可是伴随而来的将是不安的未来和充满猜忌的日夜。刘彻还年轻,他还会活很久,当麟儿长大的时候,当他成为一个意气风发年轻有为的储君时,他的父亲也还是一个盛年的帝王,而那时,前世刘据的悲剧就会在他的身上重演。
刀光剑戟,血流边地,阴谋和猜疑会如影随形,吞噬他年轻的生命。
“大寒,把麟儿带出去。”陈娇站起身,吩咐道。
看到刘麟离开后,她面对刘彻,肃然正色道:“有些话我不想在这里说,我恨你,但我不想麟儿也恨你。我和你在一起不快乐,麒儿的死,是你毁了我的生活,如果我留下来,我也会竭尽全力毁了你的生活。刘彻,没有意义,你明白吗?”
刘彻摇头,这席话像针锥一样刺的他心痛但他还是强自镇定道:“朕明白,但是朕就是知道放你走了,朕的生活就毁了。”
“我无法再容忍你的任何理由,你的多情,你的无情,你的这些那些我都不会妥协半点,我说过了再在一起没有意义,从卫子夫到荀丽,到王氏姐妹到李妍,还有那么多叫不出名字的女人,我早就恶心透了!刘彻,刘彻,我不爱你了,我恨你,我恨你你明白吗?!”
“朕说了,朕明白!”刘彻撕声喊道。
看着她努力抑制泪水的双眼,泛红的眼眶,噏动的长睫,只觉自己胸中郁堵,心口钝痛,喉间像堵着什么东西,他的视线也变得些许模糊,良久才带着并不浓重的鼻音说:“可是朕做不到,做不到!”
“你出去。”陈娇指着们的方向一字一顿的说。
“朕不会改变心意的。”刘彻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就在他出门的瞬间,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令他不安的声响,他回头,看到陈娇扶着软榻倒了下来。
“阿娇!”
刘彻惊恐的跑过去,跪在地上抱起她,陈娇却没有一丝回应。
外室的廊柱下,御医令斟酌着言语向沉着脸的天子禀道:“陛下,天后这病是哀思过度心脉郁堵,火从心生,恐怕要病好一阵子无法起身,若是不好好休养勾起心疾,那可就……那可就是大症候了,到时恐有性命之忧。现如今还是以疏导为主,万事尽量不可动气。”
刘彻听罢长处一气,恩了一声,摆摆手让几位御医和宫人都退下去,独自坐在椒房殿的外室里直至掌灯也没有进去燕寝。
陈娇的病说来的突然倒也不算突然,从刘麒过世就已经显出症候,到这日昏倒也在医家情理之中。赵无心一直在宫中为她调理,说起陈娇的病,却也只能摇头。心病从心起,这些其他的症结无非都是外溢的反应,终归心病难医他病不治,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病着,一病就从盛夏转到了寒冬。
其间陈君爱因为辽东连克朝鲜十余座城池军功至伟,加封“征辽侯”为“平辽侯”,食邑再赐三千七百户。陈季须世袭罔替堂邑侯,另加食邑一千三百户。荣尊太主并未回长安,天子为表孝道,在齐地为她修建了一所名为悬月宫新的奢华宫殿。
陈君爱之前因为出征、处理李家和陈娇生病的事一直守在长安未能回封地,如今陈季须和陈蟜皆回长安他便去了堂邑封地陪伴大长公主祭拜父亲。
☆、第295章 去病订约
飘雪的长安在年节前后尤其寒冷,雪将化又未全化的时候,无论是宣室殿的江山万年瓦当还是椒房殿的长乐未央瓦当上都凝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凌,远远看上去映着暖洋洋的太阳,反出彩色的光辉。
刘麟站在廊下,有些出神的看着冰凌,想起哥哥刘麒在时总会寻一块不大的石子,嗖的一下打上去,然后洋洋自得的看着自己说:瞧,又打中了这么多,将来我上了战场也是个百发百中的将军。
刘麟忽然有些难过,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他有点想哥哥了,那个天天嚷着长大要上战场打匈奴的哥哥,得意地笑。
“三皇子。”
刘麟怔了一下,赶忙收起自己小小的情绪向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二舅母,四姨,小霍哥。”刘麟在小雪的和几名宫女的陪同下走向隆虑长公主一行人,然后到最前面的隆虑长公主面前笑起来说,“母后让我来接舅母。”
隆虑长公主用放在狐皮手袖里的手轻抚刘麟的小脸,然后有些诧异又心疼的说:“麟儿站了这么一小会小脸都冻冷了,舅母给你暖暖。”
隆虑长公主用温暖柔软的双手捧着刘麟的小脸,那种温度又让他有点想哭。
以前哥哥在的时候看见二舅母最高兴了,她的手总是比一般人柔软又温暖,软软的感觉是那些嬷嬷,教习和宫女们远远不及万一的,哥哥爱冬天最喜欢让她抱着暖和自己的脸。
刘麟看着舅母和四姨走进去,最后看着跟在四姨身后的霍去病喊了一声:“小霍哥。”
霍去病顿住脚步看向这个不及自己腰高的尊贵的孩子。
十七岁的霍去病此次出征回来已经从崭露头角的嫖姚校尉变成了勇冠三军的冠军侯,他对陈娇这个皇后比较有好感,也感念她当年举荐自己到天子身边才有了出征立功的机会,但霍去病早就不希望自己再被当做长平侯家的小少爷了,作为外臣他对进入内宫还是非常抗拒,但是他舅母不知跟舅舅怎么说的,舅舅一定要他每次都跟随舅母进宫探望天后。
“三皇子?”霍去病两弯英气的浓密剑眉下虎目凝光,用略带疑惑的眼神看向与天子六分神似的刘麟。
“小霍哥,如果你没有事的话能不能经常到椒房殿来,那个,教我,恩,教我习剑?”刘麟说。
霍去病蹙了眉心道:“三皇子,宫中的武官教习比我更有耐心,而且宫禁之内我为外臣,多有不便。”
刘麟有点失望,但还是不想放弃,跟上霍去病道:“小霍哥,其实我母后特别喜欢听你说话,我是想让她高兴。”
霍去病不禁诧异道:“我?”
刘麟认真点头:“因为,你说话的时候感觉很像我哥哥,带着那种,恩,好像一切都不放在眼里的骄傲的感觉。”
刘麟说着竟然叹了口气,令霍去病很意外,因为这个动作实在不像一个六岁孩子做出的。
“小霍哥,我以前听父皇说过,说你的脾气像他年轻的时候,母后当时还笑着说哥哥长大或许就是你这个样子,骄傲,执著,无枉不惧又怀抱着平定匈奴的梦想,这些话我记得清清楚楚。小霍哥,你知道我母后永远也看不到我哥哥长大了,我觉得她看到现在的你就好像看到了哥哥长大的样子,她或许就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哥哥真的长大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她。”
听了刘麒的话霍去病怔怔然有些出神。
椒房殿里,隆虑长公主和陈琼正在陪陈娇说话,说的都是一些年节之前的琐事,隆虑侯又在哪里见了什么稀奇的人,哪家的侯府又有新奇的事,谁家的公子又娶了谁家的姑娘,反正说来都是些高兴的事情。
陈娇仍在病中,但神色比之前好了很多,在隆虑公主略带高傲的绘声讲说下也露出淡淡微笑。
“现在父亲刚过世,君爱的婚事不宜办,但是母亲已经定下来了,君爱也不反对,到明年一年孝期过了就可以成亲了。”隆虑长公主笑说,“说到底,挑来挑去,还是选在宣平侯家了。”
“宣平侯,那不是那位跟君爱幼时交好的琳琅公子家里?”陈琼拿着茶盏略有惊讶,“不是说张家这一代的小姐只有两位,一个早嫁了留后的公子,一个才十一岁么,与君爱这年纪差的不是很大?”
隆虑长公主道:“你在家里是贤惠惯了,外面的事都不打听,哪里是张琳琅这一代的小姐,是宣平侯最小的妹子,老侯爷去的时候连满月还没过呢,现年十七了。”
陈琼虽然不知但陈娇心里明白,隆虑长公主说的正是张琳琅的小姑母,大了一辈却比张琳琅还小几岁的张婧。有时候世事难料,这圈子来绕了一圈,君爱与张琳琅因为婚娶断交,却最后又娶了他的小姑母,终究还是绕不过去了。
“说起来君爱也是难伺候,既然答应了母亲要娶,我就给他选了多少貌美如花的公侯小姐,不行,看不上,画像一眼就掠过去五六个,摇头,没一个入眼。呵,还是隆虑侯的眼光,别看他平日没个正型作天作地的,倒是在这些事上一看一个准,指着那张小姐的画像一问,君爱就不说话了。”
隆虑公主一边说一边得意的笑起来,好像有意夸赞隆虑侯能挑会选解决了陈家少子多年来婚娶的大问题似的。
“姻缘也要看眼缘。”陈娇靠在软榻上淡声说,“有时候一眼看过去,就差不多了,至于这辈子后面如何,自己选的人将来过成什么样倒也不能后悔了。”
陈娇说的是陈君爱,惆怅的倒是自己。她重生一世,可惜作为大长公主的女儿,婚姻还是不能自主,现在想来,若是痴人说梦,真的能够由她选一次,那人未必就是刘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