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琼给卫青留下的是情,一个妻子能给与丈夫的所有感情,而卫青给予她的却是愧,只是这愧并无悔。他已经把自己能够倾注给她的感情都给了她,专注的温柔和尽责的体贴,但卫青心里明白这并不是他感情的全部,所以他愧。然而除去那些,余下的感情,却都是卫青无法再给予的,他没有办法后悔,因为即使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结局。
丧期满月后,卫青意外的收到圣旨,命他前往朔方抗击匈奴。在卫青心里,国事永远大于一切,他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悼念于心有愧的亡妻,更没有精力来照顾尚在襁褓的幼子,他只能披上战甲重新出征,前往朔方。
满头白发的卫妪心里明白,卫家上上下下心里也都明白,朔方才是长平侯真正的归宿,那里才是大将军这只雄鹰翱翔的天空,卫青这个名字注定不会属于儿女情长。
接下来的一年刘彻放手让大司农桑弘羊和大农丞孔仅施行五铢铸通和盐铁专营,命主父偃继续推恩令的推行,并将燕国、齐国除国后的封地重设郡县,极大限度的扩充国库钱粮,打造军备设施。而他自己在处理繁多政事之余投入了全部的精力,设计了与匈奴决战的战略计划。
刘彻的投入也给了陈娇更多的机会,她暗中调动部分陈家暗卫在北巡仪仗沿途和丝绸之路所经的几个西域重镇设计逃离和补给接应,这件事她做的非常小心隐秘,所知暗卫不超过十人,都是显星精挑细选的死士。
元封五年二月,刘彻再次举兵八万分两路前往朔方郡和代郡屯兵,分别由骁骑将军公孙敖和轻骑将军李沮率领。一个月后天子御驾从长安出发前往朔方郡巡视祭天。
早年陈娇曾几次成功预言匈奴偷袭的时间和地点,因此边地百姓从很早以前就信奉朱雀君能够庇护汉军和百姓,所以对朱雀君也就是现在的天后分外崇敬。刘彻此次带陈娇来祭天除了打好自己的小算盘之外,更重要的是借助陈娇天后的影响力给边塞军民以战胜匈奴的坚定信心。
北巡之前,刘彻想带刘麟随行却被陈娇坚决阻止,言称北地战事不休条件恶劣,不宜年少的皇子前往,刘彻觉得陈娇说的亦有道理,加上陈娇请馆陶大长公主入宫坐镇照料三皇子刘麟,刘彻也就放心打消了带刘麟前去的念头。
☆、第319章 痛斥使节
刘彻与陈娇的御驾一路北上,到达到朔方郡后,刘彻先是接见郡守太守,继而携陈娇一同举行盛大的祭天仪式。
除了祭天,陈娇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她有自己的考量,并不想让太多人看到她的容貌,这样她离开的时候被认出的几率就会更小,如果边城百姓对她的相貌人尽皆知,那她的逃离计划岂不是功亏一篑。
此时的卫青并不在朔方的任何一个关城,他早在一个月前就被刘彻调离,率领一万军队前往雁北草原驻防,与兵力五倍于他的匈奴右谷蠡王对峙。
刘彻此举就是利用卫青的威名牵制右谷蠡王一部,匈奴右谷蠡王为人谨慎狡猾,他的部队对河西腹地是个巨大的威胁,虽然他不会轻易大举出击,但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他在等待时机。如果不能很好的牵制右谷蠡王一部,霍去病就始终不能长驱直入放手深入匈奴腹地作战。
可是汉军在朝鲜和朔方双向作战,为了战术的全面完成刘彻不可能投入相当的兵力跟右贤王耗下去,所以他采用了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好办法,那就是让卫青带领一万军队驻扎在右贤王大营五十里外的雁北草原上。
匈奴右谷蠡王禅姑衍这个人年近五旬,精通汉族文化,为人多思甚虑,他对卫青是又敬佩又忌惮,卫青越是坦坦荡荡开诚布公的告诉他自己有一万兵力他越是不敢与卫青作战,因为他也知道卫青的带兵习惯,卫青虽然多有出奇制胜的战略但更多的是打稳妥之仗。试想一个以谨慎着称于世的不败战神忽然带着区区一万兵力驻扎在他的家门口,他这老狐狸能不怀疑卫青的来意吗?这种仗他还真不敢打。
所谓知己知彼,兵不厌诈就是这道理。对相互了解的对手,玩的就是个心理战,你不敢打我就拖死你,让前面能打的先锋直捣黄龙。
汉家天子北巡的事早在刘彻离开长安不久的时候就传到了匈奴人的耳朵里,匈奴大单于伊稚邪在两军对垒的紧张时刻竟听从了南宫大阏氏的建议,特意遣使到朔方的边城平城关拜见刘彻。
匈奴来使刘彻自然要见,不但要见还要给匈奴使节一个下马威。于是匈奴使节都勒利来到平城行宫拜见天子时,刘彻举行了盛大的晚宴,随军的文武官员都要出席,陈娇自然也不例外。
这场会面刘彻有意彰显国威震慑匈奴人,那匈奴使节自然也带着藐视大汉宣扬匈奴兵力的目的。自从前次李广利投降,汉军大战未捷损伤惨重的战役之后,原来屡战屡败却始终没有伤及根本的匈奴对汉军也不再如鬼神般忌惮,甚至看到了战胜汉军的希望,加上匈奴偶尔骚扰雁门定襄一带弱势的城镇偶有所获(就是小规模打劫),便认为只要不是李广、卫青带兵,汉军也并无什么可怕。现今除了防着神出鬼没的少年阎王霍去病,再几倍兵力看死了大将军卫青,反正飞将军李广也不在北线作战,他们匈奴这两年兵强马壮的,有什么好怕?
那匈奴使节都勒利生的虎背熊腰人高马大,在席间落座后故意毫不避讳的看着刘彻身边盛装的陈娇,他明显的冲撞显然让刘彻感到了愠怒,那都勒利看出天子冷脸蹙眉,悠然一笑,起身单手抚在右胸上浅浅鞠躬行礼。
“汉家皇帝陛下,都勒利在我大匈奴就听说汉家富裕,钱粮丝帛应有尽有,尤其是汉家的女子尤为动人,我却不敢苟同,汉女弱不禁风和软不堪,怎比我匈奴女子。不过今日见了皇帝陛下身边的这位美人,始觉汉家女子还有几分颜色。倘或天子愿意休兵,将这样容色的女子送上几百上千给我匈奴大单于和勇士们享用,或许就用不着兵戎相见了。”
匈奴与汉时常征战,但也是打打和和早有邦交,尤其是刘彻一朝卫青领兵以来,匈奴人打仗只有输的份,虽然他们民族天生傲慢但使臣入长安见天子还都是客气又尊重,可都勒利明明知道此次汉家皇后与天子同来北巡,像这样气度容貌坐在天子身边的女子只有可能是汉家皇后,他却偏偏说出这么一番话,有意羞辱汉室,若非他身后有伊稚邪授意有十几万匈奴大军撑腰,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
刘彻做了十五六年天子自有天子的稳重和权衡,可是单论他这个人的脾气本来就焦躁暴戾,听这么一番话不但嘲弄大汉男儿无能需要女子求和还用他的正妻作比,不要说刘彻挚爱陈娇,就算是没什么感情的空壳皇后也不能让人说这些话。刘彻虽是天子但血性未减,就算再有涵养也要拍案而起放两句狠话教训都勒利一顿。
其实不必刘彻自降身份发作都勒利,宴席之上舌尖牙利的言官比比皆是,只是都勒利这人也是刁滑,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就当自己不知道那个天子身边的端庄美人是汉庭皇后,大臣们自然也就不好言明,他们毕竟是臣,说明吧怕得罪天子,暗指骂回去又好像更不合适。
刘彻当即重重放下酒杯,瑞凤眸中威严霸气尽显,目光寒凛迫人心魂,直扫的那都勒利浑身一个寒战脖颈发凉。
刘彻正待开口训斥,却听身边传来陈娇毫无起伏的冷凉声音。
“难怪匈奴人在我天子威势大汉将士面前一个个都成了软骨头,一朝七战屡战屡败从无胜绩,原来自上而下眼里看的都是财粮美女,匪盗般蝇头小利的目光还敢觊觎大汉之物,说什么休战只怕单于心里早就没了作战的底气。果真不怕,伊稚邪何必将王庭牵往漠北,缩头缩尾犹如海鼍,现在又为了几个女人就兴兵起事斩断汉凶边贸,出尔反尔不顾匈奴百姓求索,无怪冒顿子孙一代不如一代。还请贵使回去给大单于带句话,温柔乡英雄冢,还是守着他的漠北王庭和女人好好做缩头鼍吧,免得我大汉将士一朝踏平祁连,那所谓的‘雄鹰血脉’说断就断了。”
陈娇这话说的是真的狠,真的难听,把匈奴最神圣的单于“雄鹰血脉”骂成缩头乌龟,还把民族自豪感强烈到暴的整个匈奴民族骂成了鼠目寸光毫无信义的匪盗。这话也就是她能说,谁让那都勒利装糊涂不知道她是谁呢,既然故意不拿她当一国之后那陈娇也不用考虑什么邦交礼仪,国体脸面,直接啪啪打脸毫不顾忌。换做刘彻和众位大臣就算再想骂都得说的冠冕堂皇,不然国体尽失。
“你!”都勒利眼睛睁得铜环一样,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差当众爆粗口了。
“使节莫急,此番前来你也辛苦,你也知道我大汉地大物博珍宝无数,你也知道我大汉女子端庄温和美丽异常,你也品得了好酒,也见过了珍馐,这些都想带回去吧?”
陈娇端着酒杯起身明媚一笑,那笑容恍如三春花开,登时让都勒利看的怔怔发愣。
“想带回去的话,那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回下榻的驿馆早点睡吧,一做梦就什么都有了。”
陈娇说完自顾自抿了一口酒,看着被气憋得满脸通红的都勒利温声道:“酒也喝了,话也说了,就不打扰使节接下来做梦的雅兴了。”
陈娇说完放下酒杯,向天子刘彻略一点头行礼,转身就高傲的离开了席位。
都勒利既憋屈又生气,两只眼睛都气得通红,可是在天子森然的目光下愣是把气生生憋了回去,那双看起来细长的眼睛就是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让他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发作了。
一大把年纪的司礼官郭崇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打了句更不像话的圆场,好声好气却不怀好意的笑问都勒利道:“使节要是不打算回去早睡,那就不妨看看我们汉家的乐舞,算是开开眼界了。”
都勒利还能说什么?没人打算点破窗户纸告诉他刚才那位是皇后,他自己又故意不知道,这下好了,没有亮明身份就不能拿羞辱邦国来说事儿,其他人更是装聋作哑故意让他难堪,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活该找挨骂,骂完这事就揭过去了,他还就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娇离席后刘彻虽然表面没有什么表示但心里其实非常高兴,他碍于君王身份不能当众发作,但见陈娇骂了那匈奴使节就觉得畅快淋漓。可是刘彻却不会因为陈娇当众骂了都勒利就认为气出够了,当晚他就派了几个贴身护卫的羽林郎在驿馆趁都勒利醉酒出来内急的时候把他打了一顿。
反正邦交就是那个样,只要道义上不落下风一言不合就开打,没什么话好说。
作者有话要叨叨:
祝大家心想事成的分割线
本来我真想三言两语就把阿娇写走,赶快让卫青出来英雄救美,差点就把大纲加工加工贴上了,但是感觉使节这个事还是比较重要,后面要用,所以还是好好写了。话说写邦交骂人真的好累呢,给伦家留言安慰嘛。另外明天高能,一定要看。
☆、第320章 平城地动
“朕有话要跟你说!”
宴请匈奴使节的这晚,醉酒的刘彻闯入陈娇寝殿的时候已经有些脚步虚浮了。
已经就寝的陈娇被刘彻吵醒蹙眉坐了起来,看着纱帐外侍女们拦都拦不住的刘彻不耐烦的吩咐道:“他若不走,不用扶他,随他闹够了躺地上。”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侍女宦官们哪个敢放手,别说让天子睡地上,就是在真的把天子跌一下他们也得没命,只能拼命的劝着:“陛下,陛下请回,请陛下回去吧,天后睡了。”
“她就在那儿,朕听到她的声音了!”刘彻猛地一挣,将侍女太监推开,摇摇晃晃就扯开纱帐大声道,“都出去!再跟着朕刖刑,有一个算一个!”
劝个酒就要挖膝盖,这样的天子谁还干在接近,战战兢兢的工人们连忙躲得远远的,小步往外退。
“阿娇朕跟你说。”刘彻跌跌撞撞的几步上来拉住她笑道,“你今日开了个好头,把那个匈奴人骂的说不出话来,哈哈哈哈,后面你猜怎么,东方朔把他气得都快吐血了,朕是好久都没听东方朔说过那么多趣话了,冒顿(匈奴最牛逼的单于)要是听了这些话,一准气得,气得活过来,哈哈哈哈。”
刘彻双颊红润,醉眼迷离,笑声里带出的都是浓浓的酒气。陈娇被他的酒气熏得直皱眉头,这几年他们关系疏远,原来喝几杯就头痛的刘彻也不知什么时候添了爱饮酒的习惯。
“好了好了,赶快回去睡吧。”陈娇不耐烦的偏过身去,尽量李刘彻远一点。
“你躲着朕?”刘彻长眼一眯很是不悦,继而冷笑道,“你躲得开吗?”
“刘彻,我们说过,你赢得赌约之前我不会再跟你……”
“可是朕没答应!”刘彻一下按住陈娇怒道,“朕这一年为了麒儿几乎逢五起坛月月斋戒,别的女人朕都不屑看一眼,你……”
“不要跟我谈麒儿!是你害死他!”陈娇忽然激动起来,挥手朝刘彻的面颊就是一个耳光,可是陈娇的手还没有碰到刘彻就被他动作极快的单手拧住。
“这件事就过不去了是吗?”刘彻愠怒的盯着陈娇,“你知道朕为什么没有杀柳生青镜,因为他让朕看到了希望,你知道吗麒儿的身体保存得好,他……”
陈娇完全不想在听他说下去,尖声道:“刘彻你够了!不要再跟我提他,我不想在这里跟你翻脸!”
“已经闹了四年了,你还嫌你翻脸翻的不够彻底吗!”刘彻因醉酒和发火双眼赤红,脾气也比平常暴躁许多,他按着陈娇道,“朕在很努力的补救朕当年的失责,可是没了一个儿子难道就不能再有一个吗?!”
他说完根本不给陈娇机会,硬扯开她的深衣,无论陈娇怎么挣扎都不肯放手。
第二日平城校场的华盖下,随侍的司马相如已经第三次提醒天子带队的将军已经前来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