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春近冬末,华山山上依是白雪茫茫,人间胜景。
华山西峰,峰巅之上,剑气环溢。
一袭红衣于雪中起剑,剑舞翩翩,于红衣周遭三步内皆是剑气肆虐。
待到那漫天雪花中的红衣一声娇喝,剑气四散而去,山巅之上的积雪荡空腾飞,化为天地间白芒冰雾。
何熏儿收剑而立,一双灵眸有神,可谓英姿飒爽。
远观何熏儿练剑的文殿副殿主吴子墨拍手鼓掌走来,抬头瞄了眼漫天雪花白雾,啧啧称赞:“小妮子,剑气一九能练到这番地步,小有所成。不错不错。剑身无软硬之分,你的红袖虽是软剑,却使出来几分重剑的意味。”
何熏儿神采奕奕地拉起耳朵听吴子墨的点评,可却得到了个“剑气一九,小有所成的评价。”,她自然的省略掉吴子墨后面的言语,一脸沮丧:“吴叔叔,我练了这么久的剑气一九,在你眼中才是小有所成。那我要是想练到大成得有多久呀?”
吴子墨见少女神情沮丧,一边懊恼,一边笑着安慰她:“剑气一九,大成恐怕此间天地只有你吴叔叔能使的出来。”本以为这般安慰何熏儿,后者就会好受些,却不料换来何熏儿的白眼。
何熏儿不服气,叫嚷:“那你说剑气一九,你有大成,比划比划?”
“大丈夫不和女子比划,况且你算得上是我半个徒弟,哪有师傅打徒弟的道理。”吴子墨打了马虎眼,哈哈大笑道。
“不过......”吴子墨语气顿了顿,“倒是可以让你见识一下。”
何熏儿冷哼一声,退到一侧静静驻足而望。
吴子墨随意地取下别在腰间的木剑,握住手中木剑,眼眸中闪过一丝流光。
在何熏儿看来平日吊儿郎当的吴子墨浑身气势翻天覆地般变换,如一柄沉寂埋于坟墓中的剑被人掀开面目。
吴子墨脚尖点地,腾空而起,木剑环身横扫出一剑。
剑气一重更化九变,九九化八一,转瞬顷刻间,何熏儿仿佛望见天空高处之人剑气屏蔽百里天地。
唯独是在剑气蔓延至北峰时,便半步不能再进。
尚在空中的吴子墨微微叹气,果然还是打不过那个老不死。
他收剑落地,随手将木剑放在肩上,一副神气模样:“怎么样,熏儿,子墨叔叔这一手如何?”
何熏儿不情愿地点头,俏美的容颜上藏有几缕愁丝。
吴子墨望着蹲在一旁的少女,带着几分不舍轻声道:“熏儿,可以下山了。”
说完,吴子墨便转身背对何熏儿,声情并茂的侃侃而谈:“熏儿呀,下了山遇到的人就没有子墨叔叔这般善良贴心的帅美男。山下凶险,走到一座山里,保不好就有草寇横行,草寇就喜欢你们这些长相有姿色的女子,虽然你的一身修为也不怕这些草寇。可是万一什么时候遇到了些心术不正的高人......”
“吴夫子?你在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打断了吴子墨的自言自语。
吴子墨皱起眉头,一脸严肃的转身,不安好气道:“我在叮嘱我的学生,周二两你是不是想抄书了?”
当吴子墨转身,发现原来还蹲在原地用木棍画圈圈的何熏儿早已不见踪影,唯有一个傻大个呆呆地站在原地,困惑地看向他。
“周二两!何熏儿呢?”吴子墨冷哼,目光投向周二两,质问道。
周二两摸了摸后脑勺,指了指山下,“熏儿姑娘,刚走。”
吴子墨无奈哀叹一声,像嫁出去闺女的父亲,满脸惆怅。他抬头望向周二两,“你不好好待在学堂读书,来西峰山巅做什么?”
周二两憨笑一声,从自己宽厚的棉衣里拿出一纸书卷交给吴子墨:“殿主,这是我的结学的课业,交付于你后,二两就要进长安参加科举了。”
吴子墨接过那一纸书卷,没有去看,郑重其事地收在怀中,望着这位文殿里的得意门生,淡笑道:“那书卷,夫子日后再看。你虽出身贫寒,在东林学宫以来也没少饱受他人冷眼,但你始终心志不移,专注于学问二字。夫子不看书卷,并非是轻看之意,而是书卷上内容如何都不重要。”
“天下自称为读书人的书生不少,成为读书人,能称得上读书人的寥寥无几。我且问你,你读书是为何?”
吴子墨神色严肃,冲周二两提问道:“且当这是夫子的最后一问,不用着急回答,凭心而论。”
身材高大的周二两站在原地,沉吟片刻后,朗声道:“二两三尺微命,虽是一介书生,也愿得广夏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
吴子墨大笑,风雪之中的傻大个,一如他昔年初见,正是这个叫周二两的北梁书生,烈日之下以自己身躯为同窗遮阳。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吴子墨摇头,这哪是书生呀,这分明已是位真真正正的读书人。
他满意地看向周二两,大袖一挥,“去吧去吧,都下山去吧,省得看的心烦。”
周二两憋红着的脸,跪在地上磕了三次,颤声:“谢过夫子当年留下二两。”
待到周二两拜别离去,西峰山巅恢复沉寂,漫天唯有雪花零落,静谧无声。
这位文殿副殿主愈想愈糟心,干脆直接在积雪中用木剑挑了个坑,整个人躺在其中,冲天大喊:“有没有个人给我盖土!”
四下无人回应。
吴子墨叹息,来华山学宫当个教书夫子当真是费眼泪,愁人。
他继续大喊:“有没有人给我盖土!”
一把雪扑在他的脸上,没待他反应过来,又是一大把雪直接埋住他的身体。
吴子墨折腾起身,朝外大喊:“谁呀!真要埋土就埋土了?”
谁知一起身,视帘中出现一袭青衫。一位年轻男子蹲在一旁静静地打量他。
吴子墨连忙爬出坑,伸手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朝那位年轻男子笑道:“国师,好久不见。你老人家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嗯,是有段日子不见了。”,年轻男子谈笑点头,袖袍掠起,随意地坐在地上,“出四海逛了一圈,去天外天看了一遭,觉得没趣就回来了。”
“怎么,觉得在山上当个教书夫子厌烦了?在山上怎么说都还要人味,躺在剑墓里那就是暗无天日,只能对着墙上的剑理发呆。”青衫男子调笑道。
“剑墓里的日子哪里是人过的。入墓为鬼不为人,不遇剑道便成空。我才不要埋在墓里,对着一墙的石壁冥思苦想。”
“这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待在剑墓里对一墙石壁,就能悟出开天剑道了?”吴子墨愤懑不平,对在剑墓里的日子嗤之以鼻。
青衫男子轻笑,反问吴子墨:“就不怕剑墓里的老祖宗把你抓回去,继续打坐,望墙悟剑?”
吴子墨不以为意,双手叉腰,自信道:“现在就算是剑墓的老祖宗出剑,他还不一定打得过我。”
言罢,转念一想觉得不对的吴子墨环顾四周,冲青衫男子小心翼翼道:“他,不会不惜破戒,真从剑墓里爬出来把我抓回去吧?”
青衫男子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要不是你悟出了五剑之理,恐怕那位剑墓老祖宗可真会把你抓回去。”
吴子墨心头大石放下,但后者的一句话又让他提到嗓子眼。
“不过,这一世,剑墓要出山了。”青衫男子掀起眼帘,似笑非笑地望着吴子墨。
“大势将起。”,吴子墨耸低着头,望天哀叹,“不知道又得死多少人了。”
“我还是把自己埋着好了。”
叶宣坦然一笑,神情自若,“打算埋着避过这场乱世?”
吴子墨重新翻身回到坑里,哀嚎:“这一世,天骄之多,怕一不留神就跌了个大跟头。那个命不好的小子,下山当啥不好,非去当刺客,学的一身剑术练个武夫都没打过,还白白把我从剑墓里拿出的剑拱手让人。气人!”
“那把剑现在就在北梁世子的手里。”叶宣幸灾乐祸道。
“人各有命,生死看天。总算是王家人没有亏待他的亲眷家人,不然我这......”
“你这?”叶宣饶有兴趣地重复一声,挑眉而笑。
吴子墨气哼哼地举起手中木剑,没了后话。
“这一世繁华,会很好看。不去看看会错过的。”叶宣若有所思地说道。
吴子墨似乎心有所感,小心翼翼地试问叶宣:“国师,你说过我有命劫,不会就要应验了吧?”
叶宣笑而不语,缓缓摇头又点头。
“得,看来这坑没白挖。”坐在坑中的吴子墨闭上眼眸,开口道:“国师走之前,别忘给我用雪填坑。”
叶宣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交代好后事的吴子墨就真闭上眼睛,下一秒再一探已无鼻息,假死于墓中。
叶宣探了探坑中的吴子墨,无奈苦笑,“这傻小子。”,一把推下周围垒起的积雪填住坟坑。
叶宣临行前,甚至多踩了几脚,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