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方的突然出现,确实吓坏了沈韵,沈韵却不愿表现得令他难堪,只好勉强说:“谢谢曹团,我没事,现在很好。”
经历过联合国之行的历练,她又成熟了不少,哪怕慌成一团,也很快就逼自己恢复了镇定。
想了想,她又说:“这次出使虽然遇到不少困难,但还是成功了。”
曹方高兴地笑道:“我知道,全球光大陆都共睹了你慷慨激昂的那一时刻。我们所有人都得向你表示祝贺,以及诚挚的感谢,你并未借助你父亲的光环赢得表决,而是靠的自己的意志力!”
“什么?!”
这一惊相比刚才更加激烈,曹方的好心鼓励,有点令沈韵招架不住了,“你是说,光大陆转播了联合国大会召开时的实况?这怎么可能?肖恩不是已特别说明,会场内不允许架设任何与新闻媒体有关的设备吗?”
这次曹方笑出了声,“保守光大陆存在的秘密,仅是对地面人而言。人类迁移计划,也就是候鸟计划,本来就是由联合军委会提出的,对我们压根就没有隐瞒的必要。所以在会堂三楼最高的地方,安装了一台微型转播摄像头,并通过卡塞格伦天线阵现场直播,这是得到秘书处批准的。”
“可你们,你们为什么事先不知会我一声?”沈韵的脸颊烫得快要烧着了,想到自己说的那些话,被光大陆上的每一个人听得清清楚楚,那些人里肯定还有瞿兆迪,她就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曹方不理她心情如何,开起了玩笑,“罗伯特不是说过,要预先知道有摄像机对准你,你还会那般酣畅淋漓地发挥吗?就更别提用真心话打动那些代表了。实施破山计划,是需要一定技巧配合的,希望你能理解。”
“我不能理解,绝对不能!”沈韵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在心里怒吼,不知该怎样发泄出来。曹方这简直像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同时她也隐隐感到不安,光大陆科联的科学技术发展之迅猛,实在可怕,罗伯特对斯科特用的是耳语,连这他们都能用远程方式听清楚?
“沈韵,你不是一片孤帆。”曹方又说,这次声音极为深沉,“你有停泊的港湾,你有我……哦……我们整个太空军一团作为强大的后盾,就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孤单了。”
“谢谢,谢谢曹团。”沈韵的心一颤,想起了肖恩有力的握手。
曹方等在一号太空军基地的入口,迎接沈韵凯旋归来,沈韵却不急着回去,而是提出了一个要求,她想趁地面人还没大规模迁入,去大凉山九号防空洞看看。
那里有鲍威尔.杜文的墓碑,上次进来时时间仓促,她又过于虚弱,以至那个闪着微弱红灯的地方,来不及细看。
曹方的心情骤然就变得沉甸甸的,沈韵提这请求,他很清楚是因为她知道了沈允鸿的死因,并看过了鲍威尔和她父亲留下的遗物。这种情况下,没理由不批准,于是他说:“好,那就快去快回吧。这些天估计你也累坏了,回来后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舱内即刻就陷入寂静,应该是曹方关闭了通讯器。
沈韵吩咐ai将导航目的地设置为大凉山九号防空洞,然后亲自将“缓速”转成了“瞬移”。片刻过后,流光一号就停在了她随曹方进入一团基地时用过的穿梭机停机坪上。
走出载人舱时,兰德二号竟已将吉普车开过来,安静地在路边等候。沈韵一坐上副驾位,它就为她启动了发动机,根本无须她手动驾驶。
这次走在陡峭的地下悬崖崖壁上,沈韵对于黑暗的恐惧仍在,但想想将去的目的地,就又有了足够的力量支撑下去。她没再被恐惧感吞没,而是睁大两眼,看着吉普车如梭子似的一圈接一圈沿崎岖的弯道绕行向上,直到四个多小时后,防空洞的平地出现在前方。
吉普车停下的地方,依然是空空如也的山洞。沈韵走下车,闭上眼,想象这儿曾经被各种试验仪器挤得满满当当,难以下脚的情景。
在这间山洞实验室里,鲍威尔发明了震惊科学界的电子星际间谍,可那时的辉煌已被无情的尘埃覆盖,任谁也难以相信,曾有一个人在这种地方,与世隔绝地生活了十年。
鲍威尔的墓碑,是一块约两米高,半米来宽的花岗岩。墓碑基座有三级,石级上散落着一些枯枝与残叶,估计由祭拜的人带来,但根据枯萎程度推测,应该也有些年头没人来过了。
墓碑上部,嵌着a4纸大小,鲍威尔的遗像,一个戴着金丝边近视眼镜,留着乱蓬蓬金色卷发,脸型微胖的美国男人在甜甜地笑着。如果不清楚他的历史,很难把这样一张充满阳光的面孔,与内心冷酷嗜杀的野心家联系在一起。
遗像下的墓志铭,用中英双语书写,内容是:鲍威尔.杜文,生于1943年2月16日,卒于1992年7月31日,享年49岁。他的人生短暂而光辉,为地球天体物理学基础理论研究作出了卓越贡献,科研成果成为人类建立地下新世界牢不可破的基石。作为光大陆之父,地球人类将永远铭记他,感激他,故立此碑为鉴。
墓志铭的篆刻人署名,是沈允鸿。
“爸爸!”
沈韵呼唤一声,双腿一软,跌坐在石级上。她的手指,轻轻从父亲的名字上滑过,仿佛在抚摸他死后渐冷渐硬的面颊。就这样,上天奇怪地用一块石头,把两个逝去的人永远连在了一起。花岗岩碑冰冷而坚硬,如果生命也能具有这样的硬度,或许就不会被时光消磨。
她想象着,几天后这个防空洞被从地面涌入的人潮淹没时,人们会以怎样敬慕与感激的心情瞻仰墓碑。因为父亲的宽宏,鲍威尔从历史罪人摇身一变成为地球英雄,还是建立光大陆的王者,这公平吗?
静静坐了许久,沈韵僵硬的脸上竟浮现一丝微笑,微笑取代暗淡的悲哀,令她年青的面庞光彩重现。父亲仿佛就坐在身边凝望她,然后握着她的手说出两个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