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谢侯爷的话,谢小玉一行人走得并不着急,永远不偏离官道,夜晚时候只在官家驿站住宿。
谢小玉骨子里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儿,跟着的四个家丁福禄寿喜平安康宁是曾与谢侯爷厮杀过的,因此一行人都是谨慎至极,从未发生过问题。
谢侯爷家的马车,坐的又是谢大小姐,自然都是高车软卧,舒适得很。
谢小玉因着种种原因,自幼便必须燃香定神,谢侯夫妻珍爱这个女儿,自然是何等名贵的香料都能给她找到。
不过谢大小姐不是个爱挑剔的,何等香料都使得,也没有个固定爱好——毕竟送到她身边的已经是极好,还挑什么呢?
如今马车里燃的是花蕊夫人衙香,香甜且清雅,混着秋风一起,洋洋散开,任谁就是看不见谢家的徽记,也知道车上之人不简单。
虽则如此,碧桃到底坐过林家那一居室宽窄马车的人,如今再看这车,内里再豪华,也不及别人那能开火做饭的车,便和谢小玉笑道:
“姑娘你说,能不能让侯爷去与那位林公子买辆车呢?”
谢小玉坐在窗边,看着沿途风景,听见这话还很认真地想了片刻,才摇摇头:林家又不是卖车的,那是法器。
“哦,也是。那蒙少爷有没有这样的法器?”碧桃觉得小姐说得很有道理,旋即又开始琢磨。
不知道呢。
红桃倒是听碧桃说起了南岸的一二事,知道有那么个林公子,只是不知道详细,如今在一旁听着糊涂了,问碧桃道:“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又是什么车值得你这般记挂?”
“是特别大的车,外面看着和咱们的车一样,里面竟然有一居室那么大呢。”
“胡说,天下哪儿有这样的车?
“有的,是个法器呢,那个林公子也是修仙之人嘛。”
“这样子的吗?说得我也好奇了,那么大的车,马可怎么拉呢?”
“外表一样嘛,对了,那马车还飞起来过呢。”
“……越说越像胡话了。”
路途漫漫,但主仆三个人坐在车里欢声笑语——碧桃负责欢声,红桃负责笑语,谢小玉负责坐在车里——很不至于无聊。
转眼几天过去,日日行路,官道之上两侧风景变换,同路人遇又分别,别人心中不觉,不爱说话的谢小玉却体会深刻,时而有点儿小感慨。
待快至京畿道的时候,同路人的类型也在悄悄发生了变化,从普通的挑夫、农户等,变成了大商贾、著名商号、胡人商队。
而更多的,则是各色各样,年纪从十来岁到几十岁都有的学子、手艺人、习武之人、偶尔竟然还有人着宽大袍服的修仙之人——当然啦,不知道底里,不清楚是不是假修仙。
谢小玉对这等变化最为敏锐,只是她从懒问这些事情,倒是这日碧桃瞧着小姐微微茫然的神色,明白了她的意思,忙笑着提醒道:
“姑娘,是勤思学宫招新的日子到了。”
勤思学宫呀。
十余年未听的名字再次听说,谢小玉稍微恍惚了一下,方才将旧日时光记起,唇角微微动了动。
连红桃都看出来,小姐这是在笑呢。
……
勤思学宫是康朝太祖在延续前朝科举制度的同时,另外设立的学宫,因太祖最爱韩愈文字,所以学宫名字的来历,便是那句著名的“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与科举不同的是,学宫是广纳天下各种英才,不独以儒家为尊,便是大字不识之人,只要有拿手的真本事,也可以被学宫招纳。
学宫五年一招新,学子们经过三年的学习、考核之后,便为官或者在朝堂做事,也可以选择自行回乡。
而空着的那两年,则是继续追踪考核那些学子之能,顺便重新调整学宫规则的时候。
同时,这也是为了维护科举之尊。
如此一来,自康朝成立之日起,学宫之中学子有之、商贾有之、手艺人有之,穷的富的,贵胄之后囚犯之后,出了学宫也许等级森严,但至少在学宫之内,达者为先,无人敢以出身、穷富、学派论人之高下,学宫规则更是经过逐年修改、增减更趋完善,只“广纳英才”根本从未更改,因此着实往朝廷与地方输送了许多人才,时至今日,已有天下英才半出勤思之语。
连那些于科举上难有进益贵胄子弟,真想要为人承认、有所作为,也要去学宫见识见识才行。
比如谢春山本就是出于勋贵之家,十四岁便入行伍且立有战功,但也在十八岁时入学宫习学三年。
至高宗时,勤思学宫开始招收女学生,男女同学但不同席,便是上课时,中间也挂着道帘子,可是所学却是一样的。
可惜时人到底只以女子当相夫教子为主,所以女学生少些,去的人多是名门之女、贵胄之后。
比如谢小玉,九岁时便入勤思学宫了。
谢大小姐少言寡语,身份又贵重,是以在学宫之内与人提不上很亲近,只是在她看来,那段时光着实快乐,也拓展了眼界。
可惜前世承平帝死后,摄政的淳于风便将学宫从此关闭。
时间倒回,如今再听见勤思学宫四字,谢小玉才会心生感慨。
红桃虽然读不懂谢小玉的话,但眼下也能琢磨明白她的意思,笑道:
“小姐这次回京,公主与那些小姐们,定然要设宴的。”
谢小玉的神色立刻倦怠了起来。
不了吧、不了吧。她摇摇头,心道。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扑哧笑了。
如今时间已经近晚,众人便至驿站休息,那驿丞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子,听说马车上有谢家徽记——白玉兰缠枝之中一个谢字——立刻恭恭敬敬地迎了出来,刚站定就见一个粉雕玉琢、好看到让人移不开目光又不敢多看的小女孩儿,已知这位就是传说中的谢家大小姐了,忙安排了二楼把边的客房。
不是驿站最好的房间,小些,但还算干净。
“委屈大小姐了,”驿丞拱手,歉然道,“只是如今驿站中都是赴学宫考试的学子,朝廷早有明令要照拂好他们,不得勒掯,还请大小姐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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