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花褂子女人指了指身后,两只手比比划划的,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一双凸出的大眼睛天真、恐惧的看看丁凡,再看看身后的过道那里,双手叠放一起,不断的哀求起来。
“怕什么怕?我又不……”丁凡口气平静的说着,和蔼的看着她,然后猛的往里走了几步,敲着脚向厨房里看去。
厨房里,一个穿着脏乎乎围裙的厨师,战战兢兢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丁凡,一下子放下了满是血迹的右手,左手拿着一块布,右手手指正在滴滴答答的淌血,灶台上两盘上面放了香菜叶的肉,切的均匀细致,看起来刀工很好,地上摔碎的那一盘,洒了一地。
看样他是听到派出所的人来了,一下子吓得失手打碎了盘子,正忙着擦手呢。
丁凡快速的打量着简陋的厨房,报纸糊的墙壁,一个个塑料筐放着的蔬菜和调料,两把菜刀规规矩矩的放在菜板上,这是一个典型的小饭馆的厨房,一点看不出有什么犯罪线索。
“对不起,继续,继续……”丁凡矮个子男人涨红的脸,说了句安慰的话,看他厚厚的嘴唇正结巴的说什么,一时间腼腆的没说出来,就善意的责怪追问道:“老哥,我就问个别人家的小事,你紧张什么?”
男子手指上往外渗着血,紧张的似乎能听得出砰砰的心跳声。
丁凡目光暗藏警惕的看着他,在耐心等着他下一秒会做什么。
“啊,啊……”男子张了几次嘴,那只被刮破的手吓得摸了摸耳朵,似乎早就忘了那地方还在流血,然后身体害怕的往烧着火的土灶靠了靠。
“你,你说你们,怕什么啊?我从这里门口路过,还想吃口饭呢,算了,都吓成这样了,打扰,唉,一对残疾人。”到了现在丁凡看出来了,这对开店的夫妻一个聋子一个哑巴,见了民警吓成了这样,连盘子都打了。
从驴肉馆讪讪的出来,丁凡推着自己的大摩托,像个电影里看的敌后武工队队员似得,弓着身体,双手伸的长长的,拱着后背,看起来威风凛凛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刚拐上十字街,一抬头就看到了北山旅馆的陈旧厚重的木牌子,看到那宽宽的能走大马车的双开门,心里暗喜:“旅馆是公共场所,还是二层楼,这不就是传言出事那家吗?就算是和尚跑了,庙还在这里呢,我来了。”
他猛的使劲推着摩托,满头微汗的推出去了十几米,快到旅店门口时,只见门口跑出来一个提着提包的中年胖子,把提包往车把上一挂,行色匆匆的正要出门。
“同志,你是旅馆的吗?我想问个人。”丁凡摁着摩托喇叭,叫着这人打听起来。
此人转过身来,三七分的头型下面,是一双保养的不错的国字型的脸,圆圆的下巴,本来胖乎乎的脸上,因为嘴唇的两撇小胡子显得匀称了些。
他正在套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往胳膊上套,看到丁凡时不由得神色一变,马上镇定下来,谨慎的笑着说:“对不起啊民警同志,老板家里出事了,他家老太太早上没的,在店里没吃早饭就去了,我刚把客人们送到别的地方住了,这下子赔了好几十,对了,您老……”
当他想起了主题,有些抱歉的看着丁凡时,手里正在整理着戴在衣袖上的黑布条,上面赫然写着一个白色的孝字,不好意思的叫着说:“麻烦您了,这,这没别人了,帮我把别针扎上啊。”
“赶得真巧啊,你们陈北山老板啥时候完事,我找他说点事呢。”丁凡看他脚都放在脚蹬上了,一副着急奔丧的模样,不甘心的问着。
“同志,忘了告诉你了,我是店里的会计,老陈没说啊,他家老太太没了,怎么也得忙完头七吧,死者为大,是吧?完事我告诉他一声,让他去所里找你。”老会计木讷的说完,推着车子就走,嘴里还嘀咕着什么老人死得不是时候,店里现在正忙着呢之类的闲言碎语。
丁凡失落的看着他背影消失在下坡拐弯处,站在摩托上往里面看了会,一点动静没有,在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往二楼楼梯上试了试,一下子扔在了院子里。
石头扔出去的刹那,他脑子里一下子想起来对方的身份:人家充其量是怀疑对象,绝对不能干一下子砸了人家玻璃。
里面鸦雀无声,只有几只鸡叽叽咕咕的叫着,声音柔和,好像被惊醒的睡梦似得,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
他骑着摩托,顺着土坡向下滑去,然后把摩托往墙根一放,上衣一脱,挂在胳膊上,顺着大街溜达起来。
八十年代中期的华夏大地,属于崇拜军人**的尾巴,黄军帽、黄绿的裤子遍地都是,他又是个新来的,根本就没人留意他。
供销社旁边胡同口那,一个破旧的半敞开木板棚子里,一个上身穿着破旧黄褂子的老头,正在捻着山羊胡,消瘦的脸上,眼窝深陷,鹰钩鼻子不是的嗅探着,耳朵配合着耷拉下来,那瘦瘦的身体看上去像个巨型的大虾,又像个后延残喘的老狗。
“这位,这位女同志啊,你慢点走,我看你心浮气躁,气血不足,前景迷茫,吉凶难测啊,啧啧,那不是就在眼前了吗?”突然,老头似乎发现了什么,晃了晃手里的纯铜摇铃,高深莫测的喊着。
在常人看来,他声音低沉而神秘,不紧不忙的,似乎自己这么提醒,纯粹是出于善心好意,不忍看到芸芸众生陷入水火之中,才说出来的天机。
路上那个穿着浅灰色西装的女人,三十多岁,胖乎乎的手掌上各戴一明晃晃的大号金戒指,稀疏的眼眉下,一双眼睛小的像根线,浑身浓浓的劣质香水味,掩饰不住身上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
她往前走了几步 ,转头恶狠狠的看着了一眼那老头,只是一打眼,顿时甩过去一个“你有病啊”的厌恶眼神,晃了晃身子,捋了捋自来卷的头发,又往前走了。
“有意思,这地方山高林密,算命大师不少啊……”丁凡站在一个电线杆子后面,假装看着上面贴了一大堆的新旧电影宣传海报,余光中早就看到了这个场景,不由的感叹了一声。
胖女人踩的半高跟的鞋刚走了几步,看着远处的菜市场,嘴里不断的嘀咕着“精神病,精神病”,一下子看见前面地上出现了一个空空的影子,然后骤然止步,那只距离土坑一捺长的脚,一下子抽了回来,蹲在地上失声的喊了起来:“啊?该死的,吓死我了。”
前面路面上那个黑洞,直溜溜的没有斜坡,一米多深,一张血淋淋的狗皮上爬满了苍蝇,再往下看去,一个裹着什么肉肉的白布外面露出两个小胖手。
“啊,死孩子啊?吓死我了,来人啊。”那个小胖手应该是个夭折的死孩子的,黑洞里的场景在脑子里不管的闪现,女人似乎灵魂丢了似得,双手莫名的抖了起来。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虽然声嘶力竭的喊着,可恐惧下的声音其实很小,加上大中午路上人少,没人过来帮助她,倒是那个老头像是救人危难的善心大师,不紧不慢的晃悠着摇铃,念念有词,十足的喊着:“逆天改命,相面算命,逆天改命喽……”
丁凡真恨不得上去踢他两脚,这家伙的吆喝水平比燕京城大街上卖耳朵眼炸糕的还有诱惑力,那种声音的穿透力绝对不亚于世代磨剪子戗菜刀的商贩的男中音。
胖女人站在烈日下,汗水哗哗的流了一脖子,掏手绢擦脸时,似乎如梦方醒般看了眼左后方的老头,顿时双眼放光,老头坐在凳子上,头后面是一块挂着的阴阳八卦图,似乎有种降妖除魔的神力,给她一种安全感。
“大师,大师,我想……”胖女人向着挂摊走了过来,着急的脚后跟在水泥地上拖起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老头轻轻的放下摇铃,侧耳听了听,那微闭的双眼眨巴了两下,鼻子往前一凑,好像闻出了什么气味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事,慢悠悠的说:“有事吗?你刚才不是……咳,老夫要去南门货栈刘老板家吃喜酒,他家刚得了龙凤胎呢,三个月前他家老太太来过,本来就是怀了个丫头,老夫看她心地善良,性情淳厚,才略施法术,这个事可不能耽误了,毕竟是好事一桩啊。”
说完,他把书本往旁边石头上一放,拍了拍衣服,一双瞎眼又看了看她,坚定的说:“我刚才劝你别走,你还不信,你就算是躲过了这一劫,估计还是得有血光之灾。”
女人胖胖的身体,腰杆站的挺直,手脖子上露出了粗壮的汗毛孔,现在正往外渗着汗水,一看老头不冷不热的态度,整理了下衣襟,慢慢的蹲下来,虔诚道:“老先生,你太神了,我就是去南门老刘货栈吃喜酒啊,走的急了没看到有个坑。”
老头脸色一沉,那瞎了吧唧的眼皮往身后向南的路口扫了一眼,神色有些不悦。
“编吧,你就瞎编,看人家不挠你的,有好戏看了……”丁凡在七八米外听的清清楚楚,暗想你这个老神棍,一会就得现原形,只要这个女的和你打起来了,本警马上收了你,省得你伤风败俗,装神弄鬼。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刘老太那快嘴快舌的,一会吃饭看不到我,还不得把烟酒给我送家去啊。”老头说着,继续拿着摇铃,摸索着往一个破旧的黄提包里装去。